第62章 [倒V]
這梅問鶴扶了母親梅太太急急趕回自家, 一路只覺馬車外面過的人都憋了笑沖着自家指指點點,到了家門口連頭都不敢擡, 忙開門掩面鑽進去便喊着趕緊關了門。梅翰林晚間下衙回來就見發妻淚眼婆娑,一說薛家太太無禮, 又說薛家教女無方, 複又再三哭訴那薛蟠竟敢動手打人。總之鬧着要與他家退親不提, 還非得要治那薛蟠一番才能出口惡氣。
梅翰林聽說自家與薛家鬧翻, 整個人僵立在廳裏半晌沒出聲兒, 待腦子活過來方才恨得一疊聲要請了家法教訓兒子。梅太太尖叫着攔了與他撕罵道:“明明是薛家女配不上我兒,你不去與薛家理論, 為何要打我兒?你今日若是動我兒一根指頭,我便不與你善罷甘休!”說着連椅子凳子均推翻了撒潑。梅翰林沒奈何,氣得渾身直抖指了她喝道:“婦人之見!若不是你縱着那孽障才讓他養了一副提不起的脾性, 眼高手低!再有,他房裏那丫頭子是怎麽回事你心裏竟沒點數?還有,當初母親剛走時候為何又鬧着非要保下那孽胎?如今薛家必是知道了甚麽,且等着咱們往坑裏踩。你可倒好,仰着臉上門讓人打,打完還要宣揚的天下皆知,竟是嫌臉丢得不夠!”梅太太鼻涕眼淚橫叉了一臉,甕聲甕氣道:“難不成兒子就是我一個人養的不成?誰家哥兒大了不安排屋裏人的,再說,屋裏有上一兩個庶子又值當甚大驚小怪,已經送到老家還待怎樣?好歹是咱們家的骨血, 好好的孫子難不成就不要了,多少人家求還求不得一個哥兒,我娘家遠方侄女一生就是兩個,哪裏對不起你們梅家!”梅翰林頓時頭大如鬥:“那薛家豈是好惹的!”
梅太太扭扭脖子不屑道:“再如何不過一屆皇商,上個月又鬧得上面不喜,把個好好的職位給挪進清水衙門,你怕甚麽!”梅翰林又急又氣直跺腳“嗐”了一聲:“那薛家若是一點子能耐也沒有如何守得住偌大生意,光這京城裏多少人家就能将其撕碎生吃了。金陵護官符上的‘豐年好大雪’你又不是沒聽過,真當他們家吃素?不說旁的,只他們家裏姻親就夠捏死咱們不帶翻個兒的。甭說之前薛王兩家之争,那薛太太再怎樣也是王家嫁出去的姑太太,又不曾犯甚令娘家面上蒙羞之事,只怕現下兩家已經和好如初,你跳出來厲害個甚!”梅太太聽完才忽的想起四王八公同氣連枝,又有薛家在金陵與諸多豪門皆為老親,後背上不由得泛出一層冷汗哭道:“這可如何是好?今日只怕已經把薛家得罪死了。”說完又把今日之事一一細細與梅翰林道來,梅翰林聽完只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一時之間也無甚辦法。孩子該找還得找,與薛家的事兒你先別管了,這兩天也別叫問鶴往外面去。”
他原想着等過上幾日薛家消消氣再上門賠個不是,說不得這事兒也就過去了。畢竟女子退親再怎樣也好說不好聽,除非薛家真真要撕破臉,不然且不至于到那個地步。哪知兩天後休沐日薛蟠薛蝌竟請動了林如海一齊上梅家門來讨要當初寶琴父親留與梅家的信物。
林如海如今已是一只腳踏入了內閣,只等內閣裏老大人有哪位退下來便要将他提進去的,雖說名頭上還是正二品,滿朝裏又有誰敢不把人當回事。而梅翰林乃是區區一個翰林院的從五品小官兒,往日裏想和林大人搭個話都不易,哪裏想得到今日人竟上了自家門。他這邊剛哆哆嗦嗦将林如海請進書房,門房又跑來道是榮國府一品将軍賈赦登門。雖說賈家現在不頂事兒,可畢竟一品将軍的頭銜在那裏放着,又是世襲的爵位,梅翰林更不得了,複又跑出去将人從大門恭迎進來。只見賈赦一看林如海坐在這裏,笑嘻嘻互相拱拱手便“內兄”、“賢弟”的寒暄起來,又有薛蟠薛蝌在旁邊殷勤伺候,不知道的還當這裏是薛家、林家或不是賈家的地方呢。
梅翰林原本還存了奢望說不得是薛家請了姻親來說合兒女親事,哪想到薛蟠把眼睛一翻伸手道:“拿來吧,我叔父當日把與你的錢財便權作扔進水裏聽了個響兒,只當時做信物的白玉蟠虬佩還來,你兒子自去娶那高門貴女,甭再打我妹子主意。”心裏少不得啐了一口道這梅問鶴心還挺大,還高門,還貴女,也不看看自己材料成色,白日夢倒是緊着做!
聽他這麽一說,梅翰林腔子裏哇涼哇涼的,只賠笑道:“林大人,賈将軍,薛大爺,薛二爺,是我內帷不修,教子無方,對不住薛太太并薛姑娘。可是這父母之命定下的婚事,那不是說斷就斷的,也傷薛二姑娘體面不是?這個月裏必讓我那不肖子把屋裏弄清白,庶子亦過繼與親戚家,再不令薛二姑娘為難。況且林大人兼領了禮部尚書,最是知禮的,妻者齊也,妾通買賣,薛二姑娘乃是名門閨秀,如何與那些玩意兒計較。”
林如海抖抖袖子只笑不語,低頭只吹了吹茶碗喝茶,倒是賈赦拍了肚皮笑兩聲喝罵道:“你真當我們幾家在京裏是開善堂的不成?拿個清白姑娘帶了嫁妝來養活你們一家子?我呸!嘴歪一歪就白賺多少家私,老子且不敢做這樣好夢。”一頓夾七夾八無甚好話,噎得梅翰林瞪了眼睛瞠目結舌。林如海等賈赦罵夠了才放下茶碗淺笑一聲與梅翰林道:“人家姑娘家與你兒子房裏妾室有何為難不為難的,我這個朝廷命官且管不了。我只想問梅大人母親何時去的?你那大孫子生辰似乎有點對不上。這個本官倒是管得。”
說到這裏梅翰林還有甚不明白的,薛家怕是早就把自家那些破事兒查得清清楚楚,就等着尋機會發作出來。今日若不服軟好聲好氣退了婚事,只怕明日一封彈劾折子便要擺在當今案頭,自己頭上的烏紗差不多也就可以摘了。當下只得又哀求幾句,到底不甘不願将當日薛蝌寶琴父親交予他做信物的玉佩取出來還與薛家,言明兩家婚事就此作罷,這才送了上門讨債的客人出去。
又過兩日,錦衣衛探子忽的在京畿周圍抓了一夥拐子,好巧不巧裏面就有梅家大小兩個哥兒。沈玉沈同知拎着兩個小子親自送上梅府,見了梅翰林只道是早就聽說梅家尋孩子,這兩個與市井裏傳的模樣分毫不差,因此來問問究竟是不是,若不是就要送去幼慈局與旁人家抱回去做個螟蛉子。若是清醒人家只怕忙不疊打發這兩個孩子出去,卻見梅翰林幾經猶豫到底沒舍得,還是把孩子認了下來送到後院梅太太處,千恩萬謝的送了錦衣衛大人出去。待人走了後忙哄着孩子只問是如何叫拐走的,小的說不成氣,大的便說是出門耍子一不留神就讓人夾在破衣服裏給順走了。一路只在馬車或是船艙關着,也沒見着拐子的臉,只聽得聲音卻是隴西口音。
那薛家乃是金陵豪族,家下人也多出自金陵本地,如何有人說隴西口音呢。梅翰林只搖頭嘆薛家行事周密尋不着空子,不得不硬把這口惡氣咽下去,另外再與兒子說親相看。然而京裏差不多的人家都聽說他家裏已經有了兩個庶子,輕易不肯把姑娘與他,便只得這樣一年拖過一年,再回頭想薛家好處也是不能夠。
待此事塵埃落定,寶釵專門開了大庫從裏面尋了一卷米芾的煙雨潇湘圖和一方戰國錯金銀青銅四龍四鳳方案交予薛蟠薛蝌與賈赦送去,道是謝他與自家主持公道。賈赦見了這兩件東西喜歡的不得了,連聲說今後有事只管上門來,匆匆打發了薛家兄弟便要關上門好生細細賞玩一番。等薛蟠薛蝌行禮退出去,賈赦複又想起什麽,只悄悄站在屋裏往外看薛蝌,越看越是滿意,心裏卻有了些許想法,只暫時不好說。
他那繼室邢氏叫關進院子裏也有好久了,按理說邢家親戚打上門要說法也是理直氣壯。哪料邢夫人弟弟邢德全那是一點德行全無,且不聞不問自家親姐死活,帶着老婆兩個人一味賴在京城裏靠賈家接濟過活。初來時幹脆還把個十五、六的大姑娘塞進來寄養,美其名曰“孝順姑媽”,只怕邢岫煙姑娘連她姑媽甚麽模樣都說不出來,天天只得含羞忍辱窩在原來迎春住的綴錦樓裏足不出戶。賈赦有心把這姑娘打發出去,轉手再将邢大舅兩公婆趕遠些省得憋氣,眼下很是急着與她找個接手的下家。如今賈家雖然已是日薄西山,架子卻未倒,一家人還算要些臉,因此下賈赦亦不願弄一出葫蘆案來,便看薛家這後生不錯,若是将這個便宜外甥女兒轉手把與他,也可将邢家一窩子包袱甩出去,左看右看、越看越覺得薛蝌順眼起來。
薛蝌且不知道這一兩天已叫不少戶人家看了眼熱,自顧自又陪着薛蟠往林家去謝林如海。若不是林如海在後頭壓陣,光憑賈赦也不一定能叫梅家乖乖松口。如今梅家只對外說尋了高僧算得兩家兒女八字不合,都是好命孩子,奈何湊不到一起,婚事只得作罷,算是互相留了個臉面。薛家畢竟怕女兒聲名受損,也就沒有窮追不舍,終究算是得償所願。
此間事情一了,眼前便就到了端午。這一年寶釵寶琴和絮萦一起試了約莫二十種味道的小粽子,仍舊各個只有嬰兒拳頭大小,也就一口兩口罷了。因着家下吃了都說好,索性将方子拿去叫鋪子裏做了攢盒放在酒樓賣。他家盒子雕得精細,裏頭東西也新鮮幹淨,人見了就打心眼裏喜歡,是以賣得極好。京中一些普通官兒,家裏走禮旁的都不要,只弄來幾個薛家酒樓的攢盒就很有臉面。薛太太見女兒媳婦處的如同親姐妹一般,亦十分得意,幹脆拍板往親戚處送的也是自家廚下專門做好的小粽子串兒,各家親戚嘗嘗也少不得要道個好字。
端午頭前一天,薛太太請了家裏供奉的老師傅在內院裏閉門讀米壽,外間管家突然跑進來急着找主子報信說是金陵那邊的老親甄家派了兩個婆子領着一隊人馬來了。薛蟠薛蝌一早出去,上衙門的上衙門,去鋪子裏盤賬的去鋪子裏盤賬,絮萦又剛巧回去看望父親,家裏只留了寶釵寶琴兩個,沒奈何便把婆子喊進來見過。那兩個婆子穿着甚是華麗,銀藍閃緞晃得人眼睛疼,見了薛家大姑娘彎腰屈膝福了福,站直起來頭上釵環簪子互相撞得叮叮當當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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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微微點頭還了禮,笑着奇道:“前幾日端午的節禮不是已經送了來,今日所為何事?”為首的婆子往前湊了湊擠着眼睛賠笑:“叫姑娘笑話我們,怪臊得慌。家裏幾個姑娘明年許是要嫁入京中,若是現從金陵發嫁妝過來,未免倉促不好看,所以想着先在京裏各親戚家存一存,到時候一并取了攢起,反倒便當。再者,多少市面上沒有的好東西亦在其中,也省了采買。”一番話說得聽上去似乎合情合理,寶釵便笑道:“既如此,我們權當賀一賀姐妹,東西放在這兒好了,需用時候只管說一句。”婆子大喜,起身又福了福,交代力巴挑夫把箱子搬進薛家大門,謝了又謝方才告辭說是急着回轉金陵向主家交差,連坐也沒有多坐。
待甄家人出去,寶釵忙于探春寫了封信叫媳婦子連帶一籃子香囊捎去賈家,媳婦子再回來便回道:“禀姑娘,賈家三姑娘說上午時候甄家也往賈家送了兩個箱子,倒是說明年或許老奉安夫人欲往京城小住,提前送些家私過來與親戚幫忙保管。”寶釵聽完就哼笑一聲道:“這就是挂羊頭賣狗肉了。那甄家自己在京裏也有宅子,自家大庫、下人且信不過,非要把東西放親戚家,言語裏又極力說是些珍貴好東西,這不是引着人偷偷昧下麽。”寶琴坐在旁邊聽了疑惑道:“如何這般?姐姐你就不會做這樣事,甄家想要甚?”
寶釵放下茶碗,笑着與她解釋:“甄家只怕要出事,不然不至于把家私存在親戚家而不是自己宅子裏。偏生還舉了姑娘待嫁或奉安夫人的名頭,将來也好讨要。大家好好與他保管,待日後打饑荒的時候再要了搬回去,一家子生活仍是無礙;若真有人想要昧下,想來甄家正等着個獄友蹲在一處呢。”藏匿犯官家私亦是罪名,跑不了抄家一途。寶釵隐約記得上輩子賈家被抄時候姨媽王夫人房裏抄出來銀錢無數,還有不少借據票子,後來又叫人翻出來一箱子甄家寄放的東西,也成了賈家獲罪條款之一。
寶琴聽了寶釵一番分說,仍舊疑惑:“甄家能出甚事?我小時候與父親一起走南闖北,只聽人說甄家乃是金陵的土皇帝,只要甄家不答應,便是一匹綢子也出不得金陵地界。這樣人家還有甚麽可怕的,需如喪家之犬一般四處央告着藏家私。”寶釵搖搖頭:“話不是這麽說,當今又不是上皇,上皇的心腹可難得讨當今喜歡。再有,甚是土皇帝?皇城裏坐着的豈能能容得?甄家靠着奉安夫人還能靠個千百年不成?只怕是看着不好,又恐等奉安夫人萬一駕鶴失去庇護,因此提前做些防備罷了。”寶琴這才恍然大悟,着急道:“那這些東西豈不是紮手?如何收得,竟該一開始就趕出去才是。”
寶釵苦笑道:“你當親戚就是這麽處的?你有難的時候便要人幫忙,等人有些難處了求上門你就把門一關趕人出去,往後還有誰敢和薛家來往。再者,這些畢竟都是猜測,沒影子的事兒當不得真。你不必憂心,我且有數。”她想的是這一出,便又叫小厮去林府沈府說了今日之事,也算是求教一下如何處置甄家的東西。真要傻乎乎實心眼的與人收着肯定不行,但是一開始就拒了不叫人進來更不行。薛家還得在京城裏呆着,各個親戚都得罪一個遍不是立家之計。
小厮出去過了約莫兩個時辰,林府那邊無甚消息傳來,倒是沈同知又上門來了。寶琴笑嘻嘻起身回了院子,沒奈何寶釵只得出來吩咐茶水點心待客。沈玉急匆匆從外面走進來,見了薛大姑娘拱手彎腰作了一揖道:“薛大姑娘好。”寶釵低頭在水晶簾子後頭福身還禮,賓主這才隔得老遠坐了。沈玉間屋子裏只有百靈站在寶釵身後,便開門見山道:“好叫姑娘知道,這甄家已是大禍臨頭,只等奉安老夫人這口氣一咽下去便要拿他試問,東西且收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千明天上午補齊
補齊了!我正在準備入V的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