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倒V]

寶釵愣了愣, 不知他為何竟把如此機密之事傾囊相告,但聽得如此只能出聲為難着解釋:“薛家知曉律法, 只這律例歸律例,人情歸人情, 若是不讓人把東西放下, 明日薛家在京中便也無法立足了。四王八公諸家只有薛家底子最薄, 沒有這些親戚幫襯根本熬不下去。如今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命人與大人知會一聲, 若是甄家果真觸犯了森然國法, 咱們必要将東西仔細完整送上去不敢私藏,可眼下甄家不是還沒出事麽?且不好叫老親臉上難看。”

沈玉咳了一聲端起茶杯卻也不喝, 只捧在手裏頭勸她:“姑娘做事一向周全,怎地這裏卻糊塗起來?若要幫扶親戚有多少做不得的,偏要在緊要關頭幫倒忙呢。若是抄家時候發現隐匿財物的, 犯官罪加一等,協助隐匿者以同罪論。這不是幫着甄家往坑裏跳,還把自家也給順帶進去了麽。或者姑娘心存了一回僥幸只道是人人家裏都收了,怕自家不收不好看為一則,又想着法不責衆不一定查到自家頭上為其二,然屆時萬一要是查到了,豈不是悔之不及?在下知姑娘必不是貪人財物之人,萬萬不可于無用之處做無用之功。”

寶釵聽他一番分辨合情合理,皺眉想了想點頭道:“大人說得有理,既如此,晚間便讓家下人将東西送到甄家在京城的宅子裏去, 只說是端午送的禮。雖說親戚們問起來不好解釋,不過這些都是後宅女眷之間閑聊議論罷了,說便由她們說,還能真叫我少了塊肉不成。”當下果然打定主意喊了婆子進來安排。

沈玉這才放下心,暗道薛大姑娘不是個不聽勸的,且又脾氣溫和、性格穩重,做事亦妥帖,真真是越看越喜歡,恨不得這會子就把人哄進自己家門兒。他心裏一時間不知道過了多少事兒,只把頭低低壓着生怕叫人看見不妥當,忙起身又拱了下手,連說話聲音都軟下來:“姑娘若是有為難的只管來尋我。下晌衙門裏還有事,這便告辭。”寶釵可不知道這家夥心裏打了些甚麽主意,只喊了外面婆子去把廚下做好的兩串粽子裝了與他提着。沈玉拎了東西“嗖”一下蹿出去,屁股後面跟燒着了似的一路往家跑。

他今日閑來無事正在家呆着,哪裏還有衙門裏的差事做,不然薛家下人送消息的時候也遇不上。只這會子突然不知怎的就害臊起來,方才忙忙尋了個借口跑了。沈玉提了裝着粽子的食盒,從京城東頭跑到京城西頭,進家門兒的時候後背上常服都叫出汗洇濕了一大片。

沈老爺子正躺在葡萄架子下面順着毛摸那只大黃貓呢,眼見孫子火急火燎拎着個食盒跑回來不知道怎麽個事兒。剛想問他,沈玉只把盒子往石桌上一放道:“人家送我的,一天只許吃三個,再多不克化回頭當心腸子疼。”老爺子只聽“許吃”兩個字,立刻打開盒子拿了一只剝開咬了口,笑眯了眼睛直點頭:“這個好吃,這個好吃。”沈玉伸頭一看,他吃那個剛巧是鹵肉做的餡子,一口下去又糯又香全是肉味兒。他欲說沈老爺子一句,低頭看看那肉塊也就一口的分量,好容易才把話重新咽進肚裏,只撿了個石墩子坐在旁邊又拿出一個剝開看看是板栗的才放在老者手邊,剩下一盒子就喊了下人拎進廚房好生用井水鎮着莫放壞了。

默默等沈老爺子吃完粽子,沈玉就笑了問他:“好吃不?”老爺子抹抹胡子直點頭:“好吃好吃!”沈玉又道:“既如此,将來便請薛大姑娘把這廚子做個陪嫁帶來與你天天做飯吃可好?”老爺子點頭點得更勤:“要得要得!”又點了幾下頭猛地停下拍了沈玉一下:“臭小子!早先你小時候認字兒那會子怎麽沒見這麽多心眼子來,還會說話裏下套兒了怎麽着?”說着站起來伸伸懶腰,一直卧他腿上的大貓“喵嗚”一聲跳下去輕巧落地,擡頭看看那些吃食到底沒自己的份兒,只得把爪子伸出來老長,打個哈欠扭扭走了。

這邊沈玉賠笑與老爺子道:“不是想着過段時間萬一夜長夢多了呢,這會子裏面有消息說上皇愈發愛用朱砂生汞燒丹了。自有唐以來,大凡用丹藥者是個甚麽結局世人皆知,只礙着不敢說出來而已。萬一山陵崩,那耽誤的可就不是一年兩年。”沈老爺子看了他一眼,哼哼了一句咂咂嘴:“知道了,這不是沒法子與薛家搭話麽。咱們家裏頭,你奶奶并你母親都沒了。薛家那邊又沒有當家的,或不是你自己厚點臉皮去與薛家子說你想娶人妹子?反正那薛家兄弟兩個加一塊兒也打不過你,且吃不了虧。”沈玉想了想,自家從前也算是在清流隊伍裏的,只眼下說不得罷了。薛家則是妥妥兒的勳貴,兩家說話來往的圈子都不在一起,想做這門親事中間連個幫忙說合的也沒,難不成還真要去尋薛蟠?一面想着一面就回房去換衣裳,少不得琢磨琢磨怎麽與那薛蟠張這個嘴。

這邊寶釵在家裏且不知旁人都算些甚麽,仍是忙個不停。早先後院諸事及大部分中饋俱交予絮萦不提,然外面鋪子裏大小雜務賬目仍有不少需要操心的,只比從前清閑一點子罷了。到下晌時候,榮國府賈家派了個幹淨伶俐婆子過來,将史老太君八旬之慶的請帖送上。帖子上只說八月初三乃老太太壽辰,一連串前後都是好日子,因遠近親友頗多唯恐擺不開,是以定下七月二十八起至八月二十五止,分了品級親疏逐一宴請。寧國府單請官客,榮國府單請堂客,薛家正在近親中,便于七月三十這一日阖家登門道賀。薛太太閉門讀米壽還未出來,因此寶釵做主收了帖子,又賞了那婆子一個荷包,轉頭專等嫂子回來與她商量。

因着乃是賈老太太八十的大壽,這禮便薄不得,不然乃是打了自家的臉。薛家又不缺錢,幹脆開了大庫慢慢尋。想來人家提前了三個月打招呼約莫着也是與你時間準備,免得到時候倉促了彼此間親戚面子上都不好看。

等天色有些暗,到快掌燈時薛蟠才從岳丈家把媳婦給接了回來,薛蝌前後腳也跟着進了家門,晚膳前薛太太才出關,一家子這才全了。絮萦見了婆母先是道惱問安,薛太太笑着應了話,又問起楊傳胪近況。拉了幾句家常便埋怨起薛蟠粗心不知道體貼人,合該多帶媳婦出去走走:“我年輕時候,你們父親甚麽金陵裏頭那些玄武湖、夫子廟都是帶我去看過一回的,如今多少都是些念想。等年齡大了懶怠動,屆時想出去走走也不能,一輩子淨守着個後院兒,亦無甚意思。少不得趁能走得多去看看,也算長些見識,只別往遠去就行。”一頓說得薛蟠苦着臉求饒:“別說我不樂意帶了媳婦出去玩兒,您先把人放了啊,見天霸着我媳婦兒寺裏轉去,不知道的還當這是您給自己個兒娶的呢!”

薛太太又氣又笑且掌不住,硬是走上來拍了他兩下子,寶琴寶釵早笑得茶碗都合不住的抖,薛蝌更是把臉扭得遠遠地,只絮萦能端得住硬是坐在座位上不言語。薛蟠許是察覺了甚麽,忙忙又搖頭擺尾點頭拱手作揖應下母親交代,再小心翼翼往老婆身邊瞅瞅,直熬到廚下進來報了開飯方才踏實下來。

寂然飯畢,寶釵便将賈家送帖子之事說了,薛太太聽完砸了下舌嘆道:“這是打着招呼要禮哩。往年裏史老太君亦是年年過壽的,當初七十時候也不過只提前了一個月告知親戚們,如今還在五月就這麽急,哪裏竟還用着他們說了?”說完順手把這些家事交給媳婦張羅,打定主意只最後過上一眼便就作罷。

絮萦福身應下,少不得又找了寶釵幫襯,姑嫂兩個喊了大管家并二管家一齊過來問問舊例,心下大致也便有了個數,只待空閑時候開了庫慢慢兒整治。這慶賀長輩的壽禮,無非一些吉祥物件兒,上好料子,難尋的藥材,并晚輩們誠心弄的孝敬之類,總的來說倒是不難。對于薛家來說無非錢到位罷了,再沒有甚麻煩的,理出單子交出去讓夥計們跑便是。

過了端午,天氣便越來越熱,薛蝌又帶了商隊往北去,留了寶琴日日跟着絮萦寶釵學些料理家務之事,家裏少不得還要細心與她們姐妹倆尋一尋婚事。忽得有一天,理國公柳家給薛家送了帖子說是當家太太理國公夫人生辰,四王八公各家之間原就經常來往,薛太太便備了禮帶着兒媳婦并兩個女兒一早去了。理國公家在勳貴間比之賈家史家略低,平日亦不大在京裏冒頭,因此許多時候也聽不着這家消息。只前幾年柳家一個外嫁姑奶奶硬是憑本事與夫家析産分居,又把兒子帶出來改了自己娘家的姓,這才叫人知道四王八公裏還有個理國公。

薛家馬車約莫辰時二刻到了理國公府,因是內眷的生辰小宴,便從儀門進出,只是一早便用帷幕将巷口兩邊擋住免得太太姑娘們不方便。幾個管事媳婦站在外頭迎客,見薛太太帶了三個年輕女眷下車忙笑盈盈将人往裏讓。待進了二門,一個挽着高髻的中年女子站在廊下,見客人來了便帶着婆子過來笑道:“你可算來了,咱們也有好幾年未曾見過了罷?你們家進京也有兩年,竟都不帶了孩子來玩兒!”薛太太扭頭招呼媳婦女兒道:“這是原來理國公府的大小姐,你們如今應喊柳姨媽的。”絮萦并寶釵寶琴列了一排紛紛福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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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婦人上來熟門熟路挽了薛太太胳膊,笑着指了絮萦道:“這個是你家今年娶得新媳婦?好刁鑽眼睛!這樣齊全姑娘也能尋着,到底叫我眼紅。”說着身後丫鬟便端出一個漆紅圓盤,一面是一串兒水晶雕琢的各色滾圓細镯子,說不上名貴,恰恰是個養眼合适的玩意兒。絮萦轉頭就看薛太太,薛太太點頭道:“收下吧,你柳姨媽可是個難得的財神!”絮萦聽了這才福一福收了東西。柳姨媽見了才高興,又看了寶釵寶琴,眼神兒在寶釵身上來回掃了幾下,恰好在失禮前轉開對薛太太道:“這個高些的是你大姑娘吧?和你年輕時候也就脫了個影兒,生得可真好!兩個女孩兒一把水蔥似的,等會子姨媽再拿好東西與你們,進去再說。”說罷“咯咯”笑了引人往席間去,帶了一片香風。

薛太太也笑了與她并肩往園子裏走,寶釵寶琴互相看一眼,拉上絮萦忙跟在後頭。待進了園子,內院裏頭只清雅幹淨擺了七八席,上頭坐着的都是各家帶了适齡姑娘的太太們,有幾位與薛家平日亦熟悉,簡單寒暄幾句薛太太便帶了兒媳女兒先去見理國公夫人說話。

理國公夫人年齡比薛太太還大些,膝下兒子前年便就了親,如今孫子也有了,其他庶子庶女也懶得管,到了年齡便只管推給理國公拿主意,竟是過得越來越潇灑。理國公夫人見了薛太太亦高興,只是客人多不好多說,賞了玩意兒便扔讓柳姨媽帶了她們入席。柳姨媽拉了薛太太走了兩步,笑着回頭對絮萦道:“我與你母親有幾句話說,且帶你兩個妹子去園子裏玩兒。年輕姑娘們都在那兒,待會兒開席自然有人請,放心。”絮萦似是明白甚麽,笑着點頭帶了寶釵寶琴福身告辭朝她說的方向去。

待年輕姑娘們走出去,柳姨媽才拉了薛太太尋個僻靜地方坐了道:“你那大丫頭,如今外面傳的名聲兒竟不大好,太厲害了,可有說好的親事?”這話不是親近人且說不得,說了便是結仇。薛太太卻沒與柳姨媽生氣,只皺了眉一臉憂色道:“哪裏有說好的親事?後面那個後養的原是定了門好親,後來也發現那哥兒不成退了,如今兩個姑娘見天窩在家裏,只叫我心裏跟熬油一般。”那柳姨媽就湊近些與她道:“我這裏倒有人請托了來打聽你家大姑娘,只一個,你聽完先別着急回,回去慢慢兒想想在與我來個信兒,成與不成只看你家願意不願意。”

薛太太一聽有人家托了人來說合寶釵親事,真真求之不得,一徑點頭道:“我那姑娘全是叫娘家糊塗子弟給帶累了,冤枉得緊。若誰家有識人之明的求了去,管保他家三代子孫基業往上走。你只管說,我認真想便是。”她也是真的為着兩個女兒心焦,生怕她們将來老無所依。

柳姨媽聽完這才點了頭放心道:“這來詢問的人家你再想不到,原先咱們上一伐的長輩們倒是都知道他家,就是有‘黃雀沈’诨名兒的前頭老沈相爺家的重孫子。孩子倒是個好孩子,生得齊整,家裏也清淨,年紀輕輕就得了從三品的差事,只不過是個武官。他們家也是早年遭了災,上下統共只剩了沈相爺一個兒子帶着這重孫子在京中守了産業過活,人口簡單,你家姑娘去了便可當家作主說一不二。”

薛太太聽了半天也沒琢磨出這是誰,只這個沈字覺得耳熟,心下還想若是那個經常上門兒幫忙的沈家哥兒倒還好了。那孩子生得真是俊,站在自家姑娘旁邊也不顯得掉價,雖然以往且看不上三、四品的武官,但眼下這又算是頂頂好的人家了。心裏已是有了三分願意,只還記得上次王仁的教訓不敢随意應聲,老實坐着繼續往後聽。

柳姨媽輕咳了一聲左右看看壓低聲兒與薛太太繼續道:“這孩子如今在錦衣衛裏當差,說句不好聽的,也算是與你薛家尋個靠山。你媳婦家裏乃是侯府庶子,怕是靠不住。前幾日又與你自己娘家哥兒鬧翻,再如何說那也是王家唯一的獨苗了,怎樣也比你一個嫁出去的姑奶奶親。話說回來,老一輩兒在的時候且鎮得住他,萬一等咱們都走了,若是寶姐兒尋個家世一般的終究不大放心。你姑娘又生得如此好,正是要沈家這等無人敢惹的人家為上。再者,人家裏誠意也足,只說若是你願意,這輩子情願屋裏不留人。他們家上面長輩只餘了老沈相爺的一個兒子,如今也是個孤老頭子且不管孫子房裏事,雖說會辛苦些,到底沒有婆婆姑子之類在頭上壓着,去了就挺直腰板當家理事,也不失為好事。”

說到這裏,薛太太便也明白這到底是誰家了。心裏又是高興又有點子生氣——高興乃是終究有人慧眼識珠識得寶釵好處;生氣則是氣沈家哥兒一點不老實,往人家家裏去那麽勤合着怕是一早就盯準了自家姑娘,不然再想不出薛家有甚可值得圖的。又想到底人救過自家兒子一命,到底不好寡了臉抱怨,只說要回去與兒子商量。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千字明天補齊,今天讓我茍一下存稿哈~

補齊了,開始肝存稿,最好明天能達到三更一萬五千字,最差也得一萬字更新,我去努力了。今天誰喊我我也不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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