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第31章 31

### 宮宴散席後, 天子單獨把柴奉征召到太極殿中。

柴奉征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着手指頭,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

柴兆言細細觀察他的表情,良久似乎什麽也看不出來, 才冷冷哼了一聲:“柴旭晖在宴上發難,要為李後正名, 你可知道?”

柴奉征沒有擡頭,漫不經心地笑笑:“自他回京以來的所作所為, 沒有人會想不到他的用意吧。”

“可是你還是被他支開了,不是嗎?”

柴兆言氣笑, 一下拍案而起。

“宮人說你和柴旭晖一度入宮,然後在東宮那邊遇見了宜陽郡主和安樂公世子。”

柴奉征聳聳肩,不置可否。

柴兆言臉色一沉, 聲音也跟着一壓,重重壓力讓人快要透不過氣來:“你既知道那是他的調兵之計,那麽在開席之時, 你到哪裏去了?”

“你不僅本人不在席上, 甚至借此刻意引開蕭元嘉讓她離席尋你, 又是什麽意思?”

“陛下為何覺得臣非要在席上?”柴奉征終于擡頭,一雙眼睛平靜地注視着站起來比自己還要高出一頭的長兄, 眼神平靜得近乎木然,天子周身的壓逼感被他徹底無視。 “蕭元嘉又為何非要在席上?”

“是因為陛下終于要揭開那層遮羞布,需要臣站在最前線,去徹底掀翻李閥的和氣面目,揭露他們的惡行?”

“而十年前從得到李閥授意的人販子手上把臣救下來的小蕭将軍, 便是最好的證人?”

柴兆言皺眉, 不知他這一連串的反問何意,作為高高在上的天子和長兄, 他也不耐煩去猜度。

“奉征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讨回公道麽?”

“朕既知道、你也知道柴旭晖會在席間發難,你亦知道這一仗朕是打硬了,這本來便是你在天下人面前讨回公道的絕頂機會。”

“你卻偏偏……”

柴兆言沒有把話說完,伸出手來指着他,手指卻也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偏偏把這大好機會揮霍殆盡。

柴奉征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

他微微勾唇,眼裏卻沒有一絲笑意:“所以臣便要心甘情願自揭瘡疤以作陛下的馬前卒,甚至連小蕭将軍……也拉下這一趟渾水?”

柴兆言一時之間竟被問得啞口無言。

柴奉征絲毫不給他的天子長兄臉面,毫不留情地步步進逼:“臣知道陛下把将軍拉下這一趟渾水的用意,不過是為了逼臣去做陛下的槍頭罷了。 ”

“可是臣,”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自以為可以掌控一切的天子,“自有打算。”

他并不介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身為蕭府家奴的過往。但是,他介意這位當年見死不救的所謂兄長,以他作餌讓蕭元嘉甘願走到風口浪尖之上。

無論是為他讨回公道還是讓蕭元嘉入局,他都不用旁人為自己作打算。

不論那人是柴兆言,還是陳子安。

他微微一揖作告退狀,也不顧柴兆言有沒有讓他退下,便徑自往殿外走去。

卻忽聽柴兆言低喝:“站住!”

柴奉征身形一頓。

“你的自有打算,便是演一出荊州流民的好戲麽?”

柴奉征回頭,一臉無辜地看着他:“陛下此言,臣不知何解。”

柴兆言氣笑:“你也不用再給朕裝傻了。”

“幽王回京的事,你一早就知道了。”

“李閥再蠢,又怎會在這個為李後正名的當口去挑釁你這個今非昔比的受害者?所以荊州流民的事,如果不是你在賊喊捉賊,也是你在刻意引導李閥用這種方法把你從朝堂上拉下來。”

“然後,你又有什麽對策?”

柴奉征眨了眨眼睛:“臣不知道陛下在說什麽。”

“那你的小蕭将軍可知道?”柴兆言眸光如電,直直地看進他的眼底,卻發現那裏黑漆漆的一片,空洞得讓人生畏。 “畢竟,荊州百姓曾經是她蕭家誓死保護的子民;而你荊王府的長史,也曾經是她蕭家舊部。”

柴奉征別開了頭。

“臣和她已經沒有關系了。”他神情轉黯,輕輕說道:“就在剛才,我們已經結束了。陛下既一直在留意臣的一舉一動,難道不知臣在東宮校場裏和她做了什麽?”

然後他斜眼看着高高在上的天子,目光依舊淡淡的,卻帶着不輸皇兄的鋒銳氣勢,讓柴兆言也不禁一怔。

“臣做的一切都和小蕭将軍沒有關系,陛下也不需要再用她來制肘臣,或是用臣來引她入局。”

他不再看臉色發青的柴兆言,與他淩厲的目光不同,此刻他語調輕松,像是如釋重負似的,仿佛天地之間再也沒有可以動搖他的事物。

“陛下知道,臣這只做過蕭府家奴的手,可以伸得有多長、有多遠。”

他負手而立,收起雙目裏的鋒芒,換上一副無所謂的慵懶。

他一臉輕松地笑笑,說出的話卻絕不輕松:“臣能夠成就陛下,陛下也只有臣能夠成就。”

“而我要的,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自在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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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元嘉再次聽見有關柴奉征的消息,已是在年假過後,百官啓朝的大年初六。

陳子安帶着小嘉苑來到長公主府,小女孩一看見蕭元嘉便一臉興奮地撲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問長問短,然後便說想去看看她家的練武場。

蕭元嘉目帶探究地看了陳子安一眼,卻見他臉色平常,一貫的溫潤如玉,彬彬有禮地說道:“自除夕宮宴以來,小妹日日在家裏念叨她的元嘉表姐,我也是受不了才帶她過府相見,希望不要過于叨擾才是。”

小嘉苑的雙目清澈如水,不帶一絲雜念,只有最純淨的雀躍和憧憬。蕭元嘉笑笑,牽過她的小手:“好啊。”

來到練武場上,蕭元嘉自上次和柴奉征在府裏過招以來再次打開了練武場上的兵器庫,從裏面拿出了幾件輕巧的木杖木劍放在手中掂量一番,把它們都放在小嘉苑面前的地上。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捧起木劍,然後忍不住順手揮了兩下。

陳子安臉上露出寵溺的笑容,一邊喚着“嘉苑小心”,一邊朝蕭元嘉懷念地笑笑t:“這些可是元嘉入宮學藝之前,姑父為你打造的?”

蕭元嘉點了點頭,沒有多言。陳子安輕輕嘆了一口氣,自顧自地說着:“姑父和元嘉都是一樣的與衆不同啊。可惜……”

可惜什麽?他沒有說下去。可惜他沒有強健的體魄?可惜他的父皇反而沒有妹婿的遠見?

還是在可惜,那些兒時青梅竹馬沒有芥蒂的關系,終究是回不去了?

蕭元嘉沒有看他,定定地凝望着還在舞刀弄劍的小嘉苑。

她的臉上也不自覺地浮現柔軟之色,卻很快便重歸冷漠。 “大表兄今天并不是為了嘉苑而來。 ”

“說罷,到底是什麽事?”

陳子安涵養極好,被毫不留情地說穿了也是面不改容,從容不迫地緩緩開口:“今早上朝的時候,荊王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列舉了李家的十宗罪。 ”

他知道蕭元嘉并沒有看他,卻仍是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她,一臉認真地說:“我想,你會對此事感興趣。”

蕭元嘉卻是笑了,搖頭:“你錯了,大表兄。”

她指指自己空蕩蕩的左耳,自從脫下了劍穗以來,她索性連普通的耳墜子也懶得戴上。

“我和柴奉征,早已無關。”

陳子安顯然對她的回應毫不意外,他只是平靜地微微而笑:“今早朝廷上已是天翻地覆,長公主府卻得以這般平靜,那是因為荊王列舉的十宗罪裏,的确一宗也沒有與元嘉你有關。”

蕭元嘉一怔,她想到了在荊州流民事件之後柴奉征必然會反擊李閥,而這也是柴氏一方重提舊事,為十年前柴奉征被擄讨回公道的絕佳時機。

可是,他卻絕口不提流落南方為蕭府家奴的事。

“那麽這十宗罪,又是與什麽人有關?”

陳子安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元嘉你可知道,荊王讓人望而卻步的真正實力,來自于本來是姑父麾下的荊州軍?”

蕭元嘉不置可否。陳子安卻似乎沒有要她回答的意思,輕描淡寫地續道:“從幽王冬至後回京到現在的這段時間裏,荊州軍早已攻破李閥在隴西的大本營,現在李家幾乎已沒有了讨價還價的資本。”

蕭元嘉如夢初醒,頭腦瞬間清明一片。

幽王冬至後回京的日子——正是薛道明離京之日。

難道薛道明匆匆趕回荊州,除了處理流民湧入的問題意外,還在準備出兵隴西,拿下李閥?

而這一切,幽王顯然并沒有收到消息,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這麽嚣張地主動在除夕宮宴上以“孝”為名,意圖逼迫柴兆言加封太後。

那麽荊州軍私下出征隴西,天子本人是否知曉,還是柴奉征真有只手遮天之能,荊州軍隊在藩地駐守,便是君命有所不受,只聽從荊王一人之令?

柴奉征到底在做什麽,圖的又是什麽?

“可是……”她仿佛在回應陳子安的話,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語。 “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她轉頭看着陳子安,一臉真摯的疑惑。 “他做什麽,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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