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渡靈
渡靈
随着視野越來越寬闊,前面應該就是井道的核心了。翻滾着的黑霧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四周吸引了無數未成形的陰魂,沖天的怨氣鋪面而來,強烈的威壓讓人喘不過氣。
潔白透明的魂靈被怨氣和鬼氣所纏繞包圍,碎靈和碎魂不斷碰撞發出尖銳的鳴叫。漩渦最中心的碎靈閃爍着紅色的亮光,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到來,開始躁動,一時間周圍的怨氣更加濃郁,緊緊地纏着碎靈,仿佛想把碎靈吞進去。
解行舟看了片刻,正打算開口解釋,就被一道驚訝的嗓音打斷了。
“你……?!”
江準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江譯卓。
江譯卓的形體依然不穩,但已經不那麽透明了。江準淡聲道:“你說的,可怕的東西究竟在哪?”
解行舟站在旁邊抱着胳膊,一臉雲淡風輕地看着江譯卓。看他面色蒼白,時不時還別過臉咳兩聲,江譯卓就以為他是個不小心卷進來的普通人,只驚了一瞬便收起了表情,堆着笑:“你來的路上沒碰到什麽東西嗎?”
“你說井靈?”江準手心一動,一只迷你黑色錦囊随着黑煙出現。他扔給江譯卓:“抱歉啊,剛剛還剩點渣渣,不小心被我給倒了,現在只剩這麽點陰氣了。”
江譯卓:“……”
要是還活着,江譯卓覺得自己心髒病可能真要複發,一臉恨鐵不成鋼道:“你……小準,井靈……她是來幫你的,你怎麽把她給殺了??”
江準眉心擰了擰,剛要說話,就聽到一聲很諷刺的笑聲。轉身一看,只見解行舟曲起食指抵了抵鼻尖,眼尾還有一抹沒來得及收的笑意。
江譯卓瞪他一眼,繼續道:“那井靈原本就是幫你驅邪的,沒了她你的體質永遠也別想正常!”
“勞駕解釋解釋,為什麽井靈是來幫忙的?”解行舟語氣戲谑,逗人玩似的看着江譯卓。
江譯卓目标沒達成,有些氣急敗壞,根本不理解行舟,去撿了那黑錦囊。也不顧碰到錦囊時魂靈的灼燒感,暴力地扯開,裏面竟真的連碎渣都不剩下了。
見狀,江譯卓扔掉錦囊,原形畢露,惡狠狠道:“翅膀硬了是吧,我讓你幹什麽你偏偏反着來?!”
Advertisement
解行舟嘶了一聲,不理解地問道:“您是在他下井前叮囑了他有東西傷他時不要還手嗎?”
解行舟時不時插一句嘴導致他的存在感很高,江譯卓又心知以自己的陰屍氣不可能敵得過江準,轉瞬間便來到了解行舟身後,一手抓住解行舟的肩膀一手扼住了他的喉嚨,語氣兇狠:“接下來照我說的做,否則我殺了他。”
解行舟一邊忍着江譯卓的陰屍氣帶來的不舒服,一邊壓住指尖蠢蠢欲動的氣勁,面色愈發蒼白了,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您是對我們的關系有什麽誤解麽?我跟他才剛認識……不到三個小時。”
江譯卓才不管這些,獰笑着帶着解行舟往漩渦後面走:“不想他死的話,就老實過來,把血滴進去!”
随着他往漩渦後面走,聚陰井的盡頭有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面刻着花紋形成一條條溝壑。
這是攝靈石。解行舟一眼認了出來,眸色瞬間變得冰涼。這種石頭只有冥界有,在冥界血池泡了數百年才得以形成,再在上面雕刻符篆,只要将活人的血滴上去,無論對方是誰,都可以把他的魂靈盡數吸收。
原來江譯卓打的是這個主意。
江準皺了皺眉,眸色一凜,閃電般動了起來,濃厚的威壓從腳底散發出來,一時間陰魂尖利的慘叫聲不絕于耳,一道陰氣直逼江譯卓。
解行舟眉梢輕挑,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在江譯卓心口點了一下,白光閃過,一塊同樣的長方形黑色鐵片出現在他手中。
他動作小,江譯卓又在對抗着威壓,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他掐着解行舟脖子的手愈發收緊,解行舟更加喘不過氣,原本蒼白的臉色硬生生憋出了幾分血色,看起來難受極了。
江譯卓避開那道陰氣,面對江準精煉醇厚的黑霧竟也絲毫不懼,狂笑道:“小準,我知道你很厲害,但你傷不了我的。”
江準冷着臉,手上的黑霧仿佛裝了什麽追蹤器,直奔着江譯卓去。江譯卓似乎想要證明自己的話,連躲都沒躲,站在那挑釁地看着江準。
那黑霧卻沒像他料想的那樣在他面前停下來,裹挾着令人喘不過氣的威壓和陰屍氣纏了上去。轉瞬之間,江譯卓全身上下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感,原本稍稍穩定了一些的身形剎那間變得幾乎完全透明,僅剩一點點陰氣讓他不至于魂飛魄散。
變故發生的太突然,就連解行舟都沒料到江準會直接用命招。他從江譯卓手裏掙脫出來,一邊咳一邊阻止:“咳咳……大師……大師好本事,但是先把你那命招收一收,有問題……咳咳……有幾個問題還得請他解答一下。”
江準這才收了源源不斷的黑霧,三下五除二将江譯卓的魂縛住,一手抓住了解行舟的肩膀:“沒事吧?”
“沒事沒事……咳咳……”解行舟擺了擺手,面色蒼白,“唉,終究是老了,什麽都比不上你們這些小年輕了。”
其實從外表看起來解行舟跟他差不多大,江準不明白他這感慨是從哪裏來的。
緩了一會,解行舟終于不再咳了,拿出兩塊鐵片:“勞駕問一下,誰給你的禦陰符?”
江譯卓顯然沒想到他能認出來這種東西。剛剛沒躲避沒反擊,他實打實地承受了江準一個命招,如今連意識都有些渙散,更別提憤怒了,卻還是掙紮着去搶:“你什麽時候……拿走的……”
解行舟手臂往後收了收,冷笑道:“騙他下井,控制井靈,又用這種東西抵禦他的陰屍氣……這是你一個剛死不到一天的人應該知道的東西嗎?”
而江譯卓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見勢不對直接跟江準的陰氣硬拼。江準心頭一跳,立刻伸手去收纏在他身上的縛魂索,卻還是晚了一步,江譯卓原本就透明的魂魄随着黑煙一起散了。
那漩渦一時變得激烈起來,無數陰魂尖叫着去瓜分那一點點碎掉的魂靈,漩渦中心的那抹紅色卻絲毫不受影響,躁動着想要沖出去。
“他想吸收你的魂靈,設計了兩條路,”解行舟音色淡淡,“第一是通過井靈。他應該跟井靈達成了什麽協議,讓井靈把你的魂靈抽出來,但是沒想到井靈也敵不過你。”
“第二條路就是這攝靈石,”解行舟回頭看了眼那石頭,“一旦你的血滴上去,他就能吸收掉你的魂靈,并且靠着這個直接在冥界獲得一個很高的地位。”
江準其實早已料到江譯卓沒安好心了。他并沒有什麽反應,側頭問道:“那要是他拿我的血滴上去呢?”
“不行,只能本人過來劃破皮膚親自把血滴上去才管用。”
解行舟音色還是病恹恹的,面色也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可周身的氣壓仿佛低了幾個度,一時間連怨靈的尖叫聲都輕了不少。他看了看巨大的黑色漩渦,說:“先把這些怨靈驅散吧。”
江準點了點頭,一伸手祭出黑霧,霧氣在散出去的瞬間化成了黑網。那些陰氣在碰到黑網的同時直接轉化成了黑網,原本纏繞在碎靈周圍的陰氣源源不斷地被江準所吸納和轉化。不多時,陰氣被吸納殆盡,裏面的碎靈終于完整地露了出來。
解行舟眉尖輕挑,看着那碎靈默不作聲。良久,他對江準說:“雖然只是很小一部分,也比沒有強。”
“什麽?”江準沒聽明白。
解行舟走上前招了招手,碎靈立刻飛了過來穩穩落在掌心。随後,解行舟手掌反轉,那血紅的碎靈化為白煙纏繞在他手上。
“伸手。”解行舟的指尖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破了個口子,血珠争先恐後地湧了出來,而在江準伸手的一瞬,一道劍氣掃過來,江準的指尖也破了。
那白煙以血為媒,從解行舟手上渡進了江準的身體。
渡靈的過程不是很舒服。解行舟用自己的氣勁把江準的碎靈送往身體裏的各個地方,別人的氣勁探在身體裏的感覺有點……一言難盡。
但這個過程他莫名覺得熟悉。就好像,很久之前,好幾股氣勁在體內打架對他而言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好在碎靈并不多,渡靈的過程沒有持續太久。江準穩了穩呼吸,看向解行舟:“這是什麽?有點不舒服。”
解行舟當然知道不舒服。但他還是在江準體內完完全全地探了一遍,确定江準的碎靈和體內原有的靈融合在一起了才退出來,解釋道:“渡靈,需要以血為媒介,那片碎靈已經跟你的魂靈融合了。”
江準偏了偏頭看着他的眼睛,問道:“你為什麽幫我?”
解行舟理所當然道:“你救了我,我幫你不是很正常麽?”
江準找不到反駁他的理由,但莫名覺得不太對勁。他總感覺,解行舟好像很早就知道井裏會有什麽東西,也不是什麽不小心闖了進來。
作為一位合格的一根筋,江準能想到這裏已經很不容易了,別的也想不出來。待氣息徹底平穩了,兩人才出了井道。
在井道裏沒有時間概念,出去一看才發現太陽都已經落山了。兩人是在上午進的井道,到現在……江準看向解行舟:“你餓嗎?”
“餓,我快餓死了,”解行舟拖着長長的尾音拉着江準的衣擺,可憐兮兮道,“我怕你嫌我麻煩就沒說,其實我們走散了之後我就餓了。”
天是陰黑的,光線慘白,解行舟看起來更加單薄。
“跟我來。”江準彎腰把草重新鋪了回去,領着解行舟出了後花園。
客廳裏,道士們已經布好了陣。靈堂最中央設着一方一米長的桌子,上面鋪着黃色的道布,符紙一排排挂得到處都是,尤其是靈位旁邊,貼了好幾章。
解行舟腳步停了下來,看向江準:“能看的出來什麽嗎?”
江準站在門口遠遠往法陣望過去,挑了挑眉:“黑紅?”
只見那血陣之中,一團團黑氣被困在裏面到處亂竄,但詭異的是,每一團黑氣的頭部都沾着一抹紅色。就好像,原本黑氣在血陣裏是應該被化掉的,但紅氣卻在保護着它們不讓他們魂飛魄散。
江準疑惑道:“這黑氣是什麽?為什麽前端有紅色?”
“黑氣是鬼氣,那些魂魄以此支撐自己的形體,而紅色……”解行舟頓了頓,看向江準,“這些魂魄均為枉死,紅氣是來自冥界的守護。”
一般情況下人死後會有陰差登記,然後由陰差為魂靈施法讓他們可以以魂魄的形式再人間逗留七天,過了頭七黑白無常便會索魂,接着就是安排投生。
而心裏怨念極強或心事未竟的人死後可能會憑借怨氣直接凝成魂魄,怨氣越大戾氣越重,有少數悟性強的甚至死後直接就成了厲鬼,比別的鬼怪都先一步獲得修行資格。
那些孤魂野鬼多半是怨氣夠重但悟性不足,只能躲着陰差的搜查在人間的犄角旮旯裏晃蕩。
若有魂魄冤死并且沒有讨回公道,但卻被人類硬生生地執行散魂之刑時,他們的鬼氣包裹着魂靈,冥界會為他們額外加一道守護,讓他們不至于心願未了就直接魂飛魄散。
但是江譯卓的情況很特殊。他沒有足夠凝魂的執念,也沒有多高的悟性,按理說死的那一瞬間就會有陰差收到消息,然後半個小時內趕來登記。可是這麽久了,冥界一點動靜都沒有。
江準看着棺材那冒出的黑氣,問:“他不是魂飛魄散了嗎?怎麽還有這麽多陰氣?”
“遺體還在,他的魂魄并沒有完全出來的,養一養還能再成型。”
莊儀應該是已經清醒過來了,看到有雲山觀的道士在之後竟也底氣十足,把靈堂上的貢品都撤了下去,白蠟燭也都拿了下來。
看了看棺材裏的遺體,想了又想,最終還是跟江準說,“去那邊把令堂的怨氣消一消,否則令慈會死的很慘。”
敬稱硬是讓他說出了嫌棄的意味。
江準動手化掉屍體上方盤旋着的黑氣,解行舟在旁邊抱着胳膊看着,不時評價一句:“啧啧,剛死兩天就有這麽強的陰氣了,真是老天爺給飯吃。”
“哎哎,那邊點,還有些沒化幹淨。”
“這位少年你這麽冷靜的麽,裏面躺着的可是你的熟人。”
江準挖了挖耳朵,沒好氣道:“閉嘴,很吵。”
解行舟:“你确定嗎,我閉嘴的話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你可就不清楚了噢。”
噢你個頭。
見江準沒意見了,解行舟才一副指點江山的樣子開口道:“正常情況下人死後是不會自己凝魂的,會由冥界兩位無常大人的手下過來幫他們凝魂。但江譯卓這個情況……我更傾向于是那口聚陰井的緣故,他死的時候接觸了大量的陰氣,幫他凝了魂化了形。”
“這也就導致……”解行舟故意頓了頓,直到江準化完怨氣扭頭看過來才又道,“導致冥界沒能收到他死的消息,陰差不能及時過來。”
還導致解行舟得找機會給冥界報個信。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嘟囔道:“本來想着不跟冥界的人打交道的,沒想到第一天就得傳信……”
“你說什麽?”解行舟聲音模糊,江準沒聽清,側頭問了一句。
解行舟扯了個微笑:“沒什麽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