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故地
故地
江準想了想,問:“哪裏熱?”
解行舟喉結動了動,伸手撫過他的耳尖,細細碾磨:“這裏。”
“還有這裏。”他手指往下,輕輕掠過後頸,引來一陣酥麻。
江準有些不自在,想躲,但又不想躲解行舟。他仔仔細細感受着,想努力感受到解行舟所說的熱意。
可完全沒有。
他斂下眉眼,搖搖頭:“沒有。我本來體溫就極低吧。”
解行舟忽地笑了,在他肩上拍了拍:“所以啊,你看,你口中的喜歡跟我想要的喜歡,根本不是一種。”
兩人并排走過陰森恐怖的大門,走在冥界凄冷的街頭,像是某個悠閑的傍晚。
“哪裏不一樣?”江準執着地問。
冥界的陰風降溫效果還是蠻不錯的,只這一會兒解行舟身上的燥熱就緩解了不少。
片刻後,他說:“你的喜歡,對象可以是任何人。你喜歡晏風聶妄,也喜歡周揚祁晨,但相比他們來說,我們的淵源更深,認識更久,所以你對我的喜歡比他們多一些。”
“你知道了你體內最初的魂靈是我渡給你的,所以覺得對我有所虧欠,這種虧欠和方才所說的喜歡,構成了你對我的全部感情,對麽?”解行舟依然是笑着的,像在聊什麽家常瑣碎。
江準聽這段聽得有點困難,但依然在很努力地理解。
解行舟想要的喜歡不是這樣的喜歡。三百年前江準被天責後七情六欲基本散去,他想了很久,真的想不出來還有哪種。
走了好長一段路,來到了長長的石吊橋,江準終于停了腳步認真道:“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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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行舟挑了挑眉,也停了腳步看向他。
江準說:“我情感方面可能有點問題,但是我心裏清楚,你想要哪種喜歡,我便是哪種喜歡。”
解行舟心髒猛地一跳。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江準,從眉眼,到鼻尖,再到唇角,再到喉結。
時間仿佛停滞了。不知過了多久,解行舟突然別過臉,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唇,笑道:“快走了,你不是說活人不宜在冥界街道上久留麽?”
穿過石吊橋才算是真正到了冥栖城。
這裏居住的都是修煉了很久的陰魂,都有很穩定的人形。街道兩邊陰暗破敗,青灰色的石房子矗立兩排,石門緊閉,上面漂浮着一層濃郁的陰屍氣。
解行舟和江準如今都是活人之軀,走在街道上像一塊炖好的香氣四溢的肉,許多陰魂聞着味就來了。
卻在看見解行舟的模樣、感受到江準的威壓後尖叫一聲,四散而逃。
不多時,“魂靈師首長進冥栖城了”和“冥殷回來了”兩個消息像重磅炸彈一樣仿佛把整個冥栖城都炸活了,一時間兩人都清晰地感覺到了來自四面八方虎視眈眈的視線。
那些視線來自兩邊的石房子裏。但他們只敢看,不敢動。
解行舟笑了一聲:“你當上冥王還真的是純武力壓制啊。”
“本來就是強者為王,”江準說,“以前冥界是沒有王的,若是誰想當王,就必須把所有人打服。”
“那你把他們都打服了麽?”解行舟日常誇誇:“不愧是我徒弟,真厲害。”
江準:“沒有。”
解行舟:“……”
江準回憶了一下,說:“我當年其實只打了冥臨,沒有打其他的勢力。”
但是在他打敗冥臨之前,冥臨拿他當刀殺遍了冥栖城。
江準沒提這點,溫聲道:“打贏他們都害怕的就行了。”
“說起冥臨,”解行舟說,“你當冥王之前他确實盛氣淩人,雖不曾自封冥王,卻俨然能號召整個冥栖城。”
“對于冥界的規矩我了解不多,但一般都是上一任冥王魂滅或自動退位才會換新的冥王吧?為什麽聶妄說關清盞的陰氣像冥臨?”
頓了頓,江準搖搖頭:“不知道。但他魂滅一定是真的,只是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又活過來了。”
解行舟眉心皺了起來,入神地思考着可能用到的邪術。
直到江準拉了他一下,他才回神:“怎麽了?”
江準擡手封閉了他的感官,沖前方擡了擡下巴:“冥栖宮要到了,血池就在它旁邊,陰屍氣太重你不舒服。”
解行舟摸了摸鼻子,笑了起來:“嗯。”
冥栖宮與冥栖城別的石房子完全不一樣。玉蘭花郁郁蔥蔥,最高的枝桠探過青磚黛瓦的院牆伸了出來,成片的紫粉色居然讓冥界陰暗的環境都明亮了許多。
“這玉蘭花……”
“是幻象。”江準說:“當年覺得冥栖宮太素太陰森,就想弄點什麽亮色添上去。”
解行舟心頭一跳,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江準說:“跟清南山腳下準行江旁邊那片一模一樣。”
冥栖宮正門已沉寂百年,在江準走近的那一瞬,竟自動解了封印,雕着石龍的大門徐徐開啓,裏面是盛大而壯觀的宮殿。
“……不對吧,”解行舟嘶了一聲,站在門口,“當年我來的時候它也不長這樣啊?”
“那次是大人帶你抄小道進的!你沒有從正門進!你待的那個地方僅僅是冥栖宮一個小小的偏殿,因為你要來我們甚至臨時收拾了一下!”晏風怨怼的聲音不遠不近地傳過來,而後被聶妄一把拉走。
這裏的一切仿佛都是跟冥界外面反着來的,天色很亮,地面鋪的是瓷磚,所有土質的地方都種上了植物。
雖然都是幻像。
在冥界待了一百多年,江準終究沒能接受自己冥界人的身份。
“再不進來,門會攻擊你。”看着發愣的解行舟,江準在裏面提醒道。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那門就隐隐有閉合的趨勢,上面開始浮現黑霧。“……”解行舟麻溜地滾了進來,沒有半分尴尬:“這門挺不錯哈,防賊意識很強。”
江準:“你不用當賊,什麽時候都能進。”
解行舟:“……”
媽的他現在有點受不了。自從江準記憶恢複之後每天像吃了藥似的舉手投足都在撩他,偏偏這家夥還什麽都不懂。
進門沒走兩步,解行舟便看到了一潭池水。占面積不大,在冥栖宮一角,顏色深紅發黑,陰風吹來紋絲不動,像是沉寂了許久的死水。
“大人,外面聚集了很多其他的陰魂。”聶妄進來報了一聲。
想了想,江準淡聲道:“不用管他們。”
他現在不需要跟什麽人争冥王之位,也不需要靠着冥王之位保自己平安。他只想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安安穩穩地跟着解行舟,解行舟住哪他住哪。
解行舟繞着血池走了一圈,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勁。驀地,他擡頭,問江準:“你對血池,什麽感情?”
江準:“?”
晏風:“不是吧,連血池的醋都吃啊?”
聶妄:“……”
想了一會兒,江準明白了解行舟的意思,眉心皺了皺:“确實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你不覺得,你的氣息跟血池有點相似麽?”
聞言,另外三人都是一愣。
江準猛然感受到一陣灼人的痛,五髒六腑仿佛移位,身上每一寸肌膚都仿佛在被刀割,心髒喘不過氣。
他眼前一黑,踉跄兩下就要栽下去,解行舟一個跨步來到他身邊,緊緊抱住他,厲聲問道:“他卧室在哪?”
晏風這回不敢耽擱,當即引路去了江準房間。
解行舟飛快進了門把江準平放在床榻上,鎖着眉擡手覆上了江準的脈搏,一邊問:“你們最近反噬期還是年底麽?有沒有提前?”
聶妄說:“提前了,已經提前到十月十一月份了。”
話音剛落,他們就聽到外面的石門發出轟地一聲響。晏風連忙去看,不多時一身戾氣地回來:“這群陰魂趁人之危,有幾個在帶頭炸門。”
江準的脈象淩亂極了,忽冷忽熱,脈搏跳得厲害,像是随時要爆炸。
“能擋多久?”解行舟在江準身下支了個枕頭讓他半倚着,而後雙指點在脈搏上為他輸靈力。
“一時半刻不成問題,”聶妄說,“但長時間不回應他們會變本加厲,我們先出去擋一會兒。”
“等等,”解行舟叫住兩人,說,“傳信給判官和無常讓他們過來一趟,有他們在陰魂也不敢太放肆。”
房門被關上,解行舟飛速在外面設了道結界。
江準身體沒出問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血池觸發了他某段記憶。
是那段即便他魂靈齊全也想不起來的記憶。
門外,一群穿着各異的陰魂堵在門口,各自身上纏繞着濃重的陰屍氣。領頭那個一身黑色長袍,邊緣破碎稀爛,留着中長發,語氣嚣張:“我說晏大人,聶大人,這冥王大人都回來了您二位為何擋着不讓我等一睹尊容?還是說……冥王大人已經沒有以往的實力了?”
晏風冷笑一聲:“諸位還是管好各家事,大人不見你們自是有自己的想法。”
“是嗎?”那人嗤笑一聲,手上攥了顆黑霧缭繞的球,“一百年不曾見了……不知道冥王大人還記不記得我這個手下敗将?”
“大人的手下敗将多了,要是挨個都記住,他得多累啊。”晏風輕蔑地看他一眼:“還有,您哪位?我家大人見過你?”
“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人明顯怒了,揮手祭出極濃厚的陰屍氣,而後召喚出自己的靈相。是只體型碩大的花紋豹,面目猙獰可怕。
“既如此,我冥妖今日就在此向冥王大人發起挑戰,若大人能打得過我,我自是不會糾纏,若打不過你……”他的聲音變得輕蔑:“那就請冥王大人讓個位了。”
江準還是沒醒。他皺着眉,渾身是汗,時不時全身都在顫抖,無意識地将自己蜷縮起來。
解行舟總是一遍一遍把他身體舒展開,然後拍着背柔聲安撫:“好了,沒事了,那都是夢,醒過來就好了。”
江準在無邊黑暗中聽到飄飄渺渺的聲音在喚他。
但他清醒不過來。那聲音好耳熟,很溫柔很親切……是誰呢?
他有點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