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血池

血池

“先生,大人還沒醒?”門外晏風焦急地敲了兩下門:“冥界規矩,若有人想挑戰冥王,在任冥王必須迎戰。”

解行舟冷聲道:“他不當這冥王。”

晏風一愣,心裏也明了。他匆匆出門,與謝必安、範無咎、陸修以及崔氏一脈現任判官崔清在院子裏碰到了。

晏風像碰到了救星,當即道:“七爺,八爺,我們哥倆平日裏沒少幫你們跑腿,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啊!”

黑白無常收了法相換做平時模樣,長相還是很順眼的。範無咎看了眼大門,為難道:“我們就是來幫你們的,但……他既已下了戰帖,冥王就絕無不應的道理。”

“這就是八爺一言不發先進門的理由麽?”陸修笑了笑:“我還當什麽呢。”

他一身現代服裝,與衆人的長袍大褂格格不入,閑聊似的問冥妖:“你是想當冥王?”

冥妖嚷嚷道:“我如今又修行了一百多年,早就有了當冥王的資格!”

崔清來到陸修身邊,聲音清冷:“那你就去打服所有陰魂勢力,在這裏叫什麽板,這冥栖宮等你當上冥王再來住也不遲。”

冥妖一愣:“按冥界規矩,我挑戰冥王,冥王必須應戰,我贏了冥界便易主。”

“冥王?你說誰,裏面的那個?”陸修嗤笑了一聲:“雖說冥王的職位只服武力強弱,但你多少帶點腦子行麽?真正的冥殷早在一百多年前魂飛魄散了,現在裏面這個,是人家清南山今年新收的弟子。”

“怎麽,這麽按耐不住,想公然挑釁魂靈師?”

四大判官平日很少出面,以公正無私著稱于世,只名號就能讓衆陰魂退避三舍,更何況如今和兩位無常大人一起站在冥栖宮門口。

鬧事的陰魂很快開始動搖,後面有幾個悄悄散去,冥妖的氣勢瞬間下去不少。

冥殷嗤笑一聲:“行,判官大人的意思是如今冥界無主對吧。”

……

江準并未昏迷多久。他昏昏沉沉睜開眼,第一時間對上了解行舟沉着的臉。

他來不及問發生了什麽,迅速起身跑到血池,蹲在池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微漾的池面。

解行舟剛準備開口就見江準跑出了門,也連忙跟上:“怎麽了?”

江準的視線終于從血池移到了解行舟身上,後知後覺地發現解行舟臉色有些白。他皺眉:“你又給我輸靈了?”

解行舟沒說話,伸手扣上了他的手腕,察覺到脈象正常,才松了口氣。

江準又瞥了一眼血池,深吸一口氣道:“解行舟,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麽了?”解行舟問。

江準卻答非所問:“等回清南山,讓程非先生幫忙,把你的魂靈拿回去吧。”

解行舟:“?”

江準:“我知道冥臨在哪。”

半晌,解行舟笑了,走到江準身邊:“你到底想起來什麽了?”

想起來血池是幹什麽的了。想起來他一身的陰屍氣哪來的了。想起來為什麽趙清蓮那片魂靈為什麽不太一樣了。想起來那巫妖到底不對勁在哪了。

但這些……都不好跟解行舟說。

江準垂了垂眸,站起身,一時有些低血糖,眼前一黑,極其自然地扶了解行舟一把。

緩過來後,江準看了看大門方向,那裏鬧事的已經稀稀拉拉散去了。江準看了一下在場的判官和無常,微微颔首:“多謝。”

随後,他在衆人面前,散出黑霧,跳進了血池。

衆人:“!!!”

解行舟沒料到這個變故,心率一瞬間飙到一百八,衆人齊齊愣在原地。

“大人!!”反應過來後,晏風和聶妄幾步跨到血池旁邊,卻只見血池池面緩緩上升了一些。

“怎麽回事?”陸修和崔清走過來,謝必安和範無咎也滿臉迷惑。

他怎麽自己跳進血池了?!

空氣靜默了幾秒,解行舟冷聲道:“看池面。”

那血池的紅色液體居然在慢慢減少、下降,衆人終于聞到了血液腥甜的味道。

解行舟眯着眸子,看着不斷露出來的池壁,腦子飛快轉着。

為什麽要跳進去?血池裏面的液體究竟是什麽?

池壁凹凸不平,乍一看像挖池子的時候自動形成的凸陷。随着池面繼續下降,解行舟雙目倏然睜大:那不是自然凸陷,那是引血槽!

這血池裏面藏着一個巨大的陣!

解行舟來不及反應,血池裏面猛然爆發出數十米高的黑色渦旋,滔天的陰屍氣直沖蒼穹,一瞬間天色暗了下來。

“好純粹的陰屍氣……”兩位判官不是陰魂,接觸久了有些不舒服,後退兩步,眉心皺了起來:“他沒吸收過別的陰魂?!”

血池見底,整個池子完完整整露出,江準從滾滾黑霧中走過來,眉眼沉靜,身上滿是肅殺的氣息,血池裏粘稠的液體沒在他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池底用血畫着一個巨大的陣,跟引血槽遙遙呼應。而如今,那血陣被破了一個口子。

“邪陣。”解行舟閉了閉眼,吐出兩個字。

江準仿佛絲毫感受不到自己給在場的幾人帶來了多大的震撼,像幾百年前一樣揪住解行舟的衣角,垂眸道:“我們先回清南山吧,你在這裏待久了不舒服。”

……

解行舟心裏有無數問題想問江準。

他們沒有回青江路的別墅,而是回了清南山的舊居。

江準看着煎茶煮藥的解行舟,終于沒忍住:“你沒有想問我的嗎?”

解行舟搖着扇子的手頓了頓,回頭看江準:“你有想跟我說的嗎?”

江準坐在一旁支着腦袋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半晌道:“只要你想知道,我都會告訴你的。”

屋子裏又是一片沉默。

但兩人誰都沒覺得局促,解行舟依然在煮藥,江準依然在一旁支着腦袋看着他。

過了一會兒,解行舟拿棉布襯着把藥盛出來端到江準面前的方案上。

不出所料又是一碗烏漆麻黑。

江準眉毛立刻皺了起來:“苦的還是又苦又辣的?”

解行舟:“……”

“不是說要把我的魂靈拿回來麽。”解行舟溫聲道:“你的魂靈已經齊全了,體內再留着其他魂靈也确實不太好,這兩天你再固一下魂,休養一下再說去讨伐冥臨的事。”

“這次我們是一邊的。”江準眼睛亮亮地,看着解行舟。

半晌,解行舟笑着點頭,揉了揉他的頭發道:“嗯,一邊的。”

其實一直都是一邊的。

喝了藥,江準眉毛皺了好一會兒,才忍住幹嘔的沖動:“你……你的藥還真是一如既往地……”

解行舟挑了挑眉:“嗯?”

江準:“……有辨識度。”

“……”解行舟把碗收回去,終于開始問正事:“血池怎麽回事?”

江準等他問這句話等了兩天。

他看着旁邊黑乎乎的藥碗,悶悶不樂:“你怎麽現在才問啊,我還以為你不關心這些呢。”

解行舟:“……”

他笑道:“怪我怪我,我們糖包好不容易含蓄一回我還不問。”

江準嗯了一聲,勉強接受了他的道歉,開口道:“那血池裏不是血。”

“也不對,是血。但……”

只是他一個人的血。

解行舟垂着眸專注地看着他,面上波瀾不驚。

江準揀了些不那麽吓人的,說:“血池裏面的那個是就是邪陣,也是我的陰屍氣的來源。”

江準當年從極北苦寒之地出來之後,确實必死無疑,且沒有入冥界煉化陰屍氣的可能。

但有人把他的人身撿了回去。

經受過天責後,江準混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流血,活脫脫一個血人。緊接着,他被扔進了一個水池裏,本來渙散的意識瞬間回籠。

如果在外面看,能看到那方池子在以驚人的速度變紅。

“血池應該是冥臨特意弄出來的,裏面化掉過很多別的魂靈,”江準說,“我在裏面待了很久,陰屍氣就是在裏面煉化的。”

從這只言片語,解行舟已經猜得大差不差。他仍然一個姿勢一個動作坐在江準旁邊,含着笑的眼睛像凍了一層霜。

“冥臨應該是想用血池把我的魂靈給馴服吧,但是他沒能成功,反倒讓我的魂靈吸收煉化了裏面的陰屍氣。”

解行舟腦海中莫名出現了終測林子裏的巫妖。

江準能對它産生熟悉感,說明……那應該是用這種方法馴服魂靈的失敗品吧。

好像只差一點點,他的糖包就會變成那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解行舟忍不住把人攬進懷裏,像小時候那樣拍了拍他的背,柔聲道:“疼不疼?”

江準腦袋貼着他的胸膛,莫大的委屈突然之間湧了上來,鼻尖有些發酸。

他在血池裏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疼,但始終想着:不能被困在這裏,解行舟還在外面。

直到魂靈慢慢運轉,血池逐漸幹涸,陰屍氣完全歸位,他終于記憶回籠。

那是他在當冥王之前,被困在血陣裏的六十七年。

這六十七年,江準沒有魂靈,沒有意識,忍受着無邊的疼痛,七情六欲盡數被毀,五髒六腑全然麻木。

但他不能死。不能徹底消失。

還有人等着他的,他不能消失。

清南山的一百零三年,血陣的六十七年,統治冥界的九十三年,魂飛魄散的一百二十六年。

三百八十九年,他們再度并肩。

半晌,江準從解行舟懷裏擡起頭,眼角微紅,睫毛上甚至挂着晶瑩的淚珠。

此前他受到的所有委屈、痛苦,在解行舟懷裏仿佛都有了宣洩口,僞裝的堅強被瞬間擊破。

看到那淚光,解行舟原本冰冷的眼神立刻軟了下來,細長的眼尾輕輕彎着,用拇指替他拭去淚珠,溫聲道:“以後不會了。”

“嗯。”帶着一絲鼻音的聲音響起。

……解行舟現在想血洗冥王殿。

不對,冥臨跑了,不住曾經的冥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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