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幻境
幻境
冥王大人想翻白眼。
他被按在門上，背對着解行舟，雙手都被按在背後，沒好氣道：“放開。”
解行舟啧了一聲，站在他身後離他不遠不近，溫沉的嗓音含着笑：“那不行，家裏孩子長大了總想叛逆，萬一再把我關到外面怎麽辦？”
“……”江準懶得理他，稍稍一用力想掙脫解行舟的禁锢，卻不料無論如何都動不了，沒一會兒雙手手腕都紅了一些。
江準有些驚訝：“你恢複這麽快？”
許是看到江準白皙的皮膚上被抓得泛紅，解行舟終于良心發現了一回，松了手進屋，音色淡然：“靈力被暫時封住了，換靈帶來的影響也會被延後。”
接近閉市，這個點街上已經沒有什麽貨郎了，行人和游魂也寥寥無幾，整個鬼市更顯得陰森可怖。
江準站在窗戶旁邊向外面的街道看了很久很久，最後還是沒忍住開口道：“你是不是，有一小部分魂靈永遠也回不來了？”
解行舟清洗茶壺茶杯的動作倏然頓住。
江準說：“其實他們中了關清盞陣法的人，也沒那麽緊迫，程非他們完全有能力拖住幾個小時的，對麽？”
“若是把我體內屬于你的魂靈全部渡給你，你就會被發現體內依然缺少一部分魂靈，所以你才借機強行打斷。”
半晌，解行舟放下手中的東西，無聲地笑了笑：“不完全是吧。”
“師兄确實有能力拖住一時半刻，但找解決之法也是迫在眉睫，否則他們都逃不過魂飛魄散。”他來到江準旁邊，順着江準的視線看下去，只看到昏暗的街道和一眼望不到頭的混沌。
江準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但無端有些難受。
解行舟以魂靈做注，押給了不言仙。
“給不言仙的東西還能贖回來麽？”江準問。
“能吧。”解行舟又是一副萬事皆可試試的口氣，像哄小孩一樣：“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江準眼圈卻紅了紅，眼睛有些酸澀。
他別過臉，又吹了一會兒風，然後自顧自地到卧室休息。
解行舟看着他的背影，啞然失笑。
不是說七情六欲都丢了麽，怎麽還會這麽關注別人的生死。
……
鬼市的白天相當于人間的夜晚。客舍的熏香含着安眠的成分，原本就人煙稀少的樓棟更加靜谧，不出十分鐘，解行舟和江準也昏昏欲睡。
江準躺在床的內側，眼睛困得睜不開，話音有些模糊：“有點……不大對勁。”
他們現在都是靈力盡失的狀态，在一個陌生地方睡這麽死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算了，撐不下去，先睡吧。”解行舟實在抵擋不住睡意，躺在江準身邊沒出兩秒便昏睡過去。
陰風吹得窗戶哐啷作響，吵鬧的聲音卻對睡意沒有任何抵擋作用，霎時間一整條街仿佛都陷入深眠。
……
不知過了多久，江準仿佛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鈴铛響。
他動了動手指，百年來第一次感受到冷的刺骨。
這裏已經不是松鳴山鬼市了。
頭頂是漆黑的烏雲，黑壓壓的盡頭卻是刺目的血紅色。地面完全龜裂，泛着火紅色的光，平地的下面是一根根直徑十幾米的雅丹沙柱，整個場景僅看一眼就讓人覺得一股幹裂的熱浪撲面而來。
可根本沒有半點熱意，江準穿着黑色的風衣，肩上結了薄薄一層冰，睫毛都變得灰白。
仿佛反噬期的刻骨含寒意正在一點一點地把他從骨頭向外慢慢凍住，又像血池裏冰冷粘膩的液體将他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冰封。
讓人冷得失去意識，心髒和脈搏隔好久才跳一次。
“冷麽？”
一道蠱惑意味十足的聲音響起：“冷的話，就往南邊吧，哪裏有你想要的一切……”
這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來，沙啞、重音，像有無數魔鬼貼着江準的耳朵在叫：“來吧，來南邊……南邊暖和，過來了就再也不會冷了……”
人是向暖驅寒的動物，鬼使神差地，江準腳步往南趔趄了一下，而後跌跌撞撞走了幾步。
果真，不過走了兩米，那刺骨的寒冷就退了些許，他随即感受到了心髒在跳動。
“看啊，南邊暖和……別猶豫了，快過來……”
“不對……不對！”嘶啞難聽的聲音環繞在耳邊，江準頭痛欲裂，一把抽出靈劍紮進了幹硬的地面，扶着靈劍緩緩跪了下來，腕上的靈珠發了瘋似的狂震不止。
“解……解行舟！”
在最炎熱的地方，遭受着酷寒的考驗……那麽反過來，解行舟應該在最寒冷的地方，受着火燎之刑。
最寒冷的地方……江準凍得發白的指尖動了動，猛地抓着靈劍站了起來，而後鋪天蓋地的黑霧伴随着靈力傾斜而出，陰屍氣填滿了大地上火紅色的裂隙。
黑霧落下之時，整個蒼茫的天地之間早已空無一人。
只見空中一團黑影快如疾風，馬不停蹄地往北邊去，所過之處卷起一陣沙塵。
那聲音窮追不舍：“不要去北邊，極寒苦域會把你凍碎！你的魂靈就再也不起作用了！”
江準卻顧不上越來越冰冷的身體，吐了口氣，緩緩道：“我不可能再丢下他。”
江準意識回籠，眼前的景象瞬間瓦解，龜裂的地面随着火紅且陰暗的天空一起崩碎，巨大的雅丹石柱霎時化成黃沙土崩瓦解。
他原來所待的地方，赫然就是極寒苦域。
越往北邊去，冰雪覆蓋的區域就越大，寒風就越發刺骨。
而沒走多元，江準就看到了一道雪白的殘影。
他停了下來，陰屍氣緩緩收斂，只見那殘影飛到他身邊，蹭了他兩下，而後消失。
是雪羽天狼的一道虛影。
果然，那虛影剛消失沒多久，一道金光乍然出現，金光散去，眼前之人赫然是解行舟。
解行舟額角沁滿了密密的汗珠，襯衫背後汗濕一片。
在蒼茫的冰雪中，兩人默契地在半途相遇，不消多說，一個眼神便明白了所有。
“不冷麽？凍成這樣還往北邊去。”解行舟啞然失笑，卻并沒有觸碰江準，反而離他遠了兩步。
江準：“那你呢？”
他冷得刺骨，他熱得燒心。
可誰都沒有猶豫，在看破幻境的一瞬間，一個朝着更冷的地方去，一個朝着更熱的地方去。
看到解行舟完完整整地站在面前，江準終于靜下心來。
也終于想起來了自己還有陰屍氣可以用。
他擡起手，在解行舟身上點了兩下，又封閉了自己的感官。
解行舟簡直笑了：“你陰屍氣能用？？”
江準唔了一聲。
“能用為什麽不早點把感官封閉？被凍着很好受麽？”
“……忘了，剛才太着急，沒想起來這回事。”江準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觀察着周邊的環境。
解行舟：“……”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片刻，他自暴自棄地嘆了口氣，看了看江準過來的方向：“這應該是個幻陣，如果是關清盞搞的鬼，我更趨向于陣眼在最冷的地方。”
“那邊是火山和一些風化的柱子，不過……好像我來的時候場景崩塌了。”江準回想了一下，道：“有個聲音叫我往南邊去。”
“聲音？”解行舟皺眉：“什麽聲音，怎麽說的？”
“就說南邊暖和，不斷引導我往南邊走。”經解行舟一反問，江準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眉心一緊：“這聲音不是幻境弄出來的？”
解行舟搖了下頭：“不是，我什麽都沒聽到，沒人跟我說北邊涼快。”
南邊到底有什麽？為什麽要吸引江準過去？緊緊是為了不然他去找解行舟麽？
“去看看。”解行舟當機立斷，兩人順着江準來的方向折回去。
原先炎熱火紅的場景早已崩塌，露出了它本來的面貌。
這裏不過是一片荒地，發黑的泥土袒露着，方圓百裏寸草不生，除了幾棵枯樹之外什麽都沒有。
“繼續往南麽？”這裏很空曠，一切都一目了然，江準并沒有看到那個地方又藏匿陣眼的可能。
解行舟重點看了看那幾棵枯樹，最後點了點頭：“走吧，看看那聲音到底為什麽想讓你往南邊去。”
這個幻境鋪設的範圍很大，像是沒有邊界似的，兩人走了很久，依然沒有破陣的思路。
解行舟倏然停住腳步：“這是哪？”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周邊變得陰森一片，枯樹成行，迷霧漫起。
環境是一點一點變化的，兩人都被環境影響到了，溫水煮青蛙似的都沒太注意到。
江準停住步子，想了一下，蹙着眉：“有點像以前的冥王殿。”
他快走幾步，穿過那幾行枯樹，腳下的路果真變成了青石磚，眼前赫然是一棟巨大的石殿。
解行舟連忙跟過來，腦子飛快地轉着：“冥王殿……冥臨住的那個？”
“他果然還在。”江準音色沉沉。
對于冥臨，江準也談不上恨。
是惡心和發自內心的厭惡。
“……那我應該猜到裏面會有什麽了。”解行舟嗤笑一聲：“不出意外會是攝靈石。”
這東西他們最初在江家的聚陰井裏看到過，江譯卓意圖通過它來吸收轉化江準的魂靈。
江準走上前，一道劍氣劃開了大門走了進去，卻突然一陣頭痛欲裂，緊接着冥王殿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你來了啊……”
“看起來，你是找完解行舟才過來的？”
“不過……他真的是解行舟麽？”
那聲音蒼老、粘膩，穿透力極強，江準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一抹涼意從腳底爬了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