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別裝了
別裝了
是夜。
P市某處酒吧內，躁動的音樂在耳邊重重疊疊地響着，各色燈光打在不同的人身上，卡座上說笑的人貼耳傳話，酒杯相碰時，便愉悅地笑了。
“許大律師可不好約啊。”
趙炎臂彎裏擁着一個男孩兒，看起來應該是個大學生，清秀的長相與酒吧的氛圍實在有些不搭。
“就是。”左手邊的一個人直接一口幹掉玻璃杯裏的威士忌，随聲附和，“許珩，哥幾個兒都約你多少次了，有這麽忙嗎？”
“忙，确實忙。”
許珩舉杯自罰，但臉上的笑也沒怎麽上心，敷衍的态度在幾人看來屬于正常範圍。
幾個人是大學同學，畢業以後許珩繼續攻讀學位，其他人要麽回家坐等繼承家業，要麽心血來潮拿錢創業，過得也算是有滋有潤。
都是這個圈子裏的人，哪怕是沒怎麽聯系，表面功夫也差不了多少。
“你們還不知道嗎？咱們許大律師清心寡欲，最近這幾年整顆心都撲在工作上。”戚然一手搭在許珩肩上，替他打着哈哈，“人好不容易抽個空出來喝一杯，你們得了啊。”
坐在戚然另一側的曲喻直接用杯子敲了敲酒瓶，那雙微笑眼雖是彎着，眼神卻壓迫着人：“就是啊，一來就說這麽掃興的話，我這酒都喝得沒滋沒味的。”
在這群人當中，也就戚然和曲喻跟許珩關系好，自然是維護多一些，許珩也願意給他們幾分薄面，否則也不會來參加這個無聊的聚會。
“戚總發話，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有人說笑着恭維他，随意打趣一句便主動起身為許珩倒了一杯酒。
“趙炎你也得了啊，咱們幾個好不容易聚一次。”
“我像是這麽小氣的人嗎？”趙炎親了親懷裏的人，再次看向許珩，“是我話多了，我的錯，今晚上的局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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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珩輕輕擡高手，修長的指節緊扣着酒杯，唇角輕輕上揚，扯出一個沒什麽溫度的笑。
酒吧裏的聲音越來越熱鬧，許珩只覺吵得耳朵疼。
他坐了一會兒，起身說出去抽根煙。
往酒吧後門出去，是狹窄的後巷，盡頭有一個直通到二樓的樓梯，關上門，高高大大的男人就直接坐在了門邊狹窄的階梯上。
手機上彈出來幾條來自事務所的消息，除此之外，也再無其他。
晚上九點的商業街依然燈火通明，獨辟出這一處黑。
許珩煩躁地摁滅手機屏幕，這才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了一包煙。
打火機握在手上，火光一起一滅，可那一根香煙也始終沒有點燃。
他淺淡地嘆息，将其捏在掌心。
“怎麽了？”
跟着出來的戚然不動聲色地瞟了瞟他手上把玩着的打火機，不禁調侃，“你今日興致不高啊。”
許珩輕笑出聲，沒回答。
許珩此人不怎麽跟他們混，但也絕不端着，聚在一起同樣不會冷場尴尬，所以也很少這麽沉默，今日的反應尤為反常。
戚然突然來了興趣。
“不對勁。”他上下打量着他，“你到底怎麽了？”
打火機的光時起時落，清脆的聲音有了頻率，許珩低眉似乎在想些什麽，戚然越發好奇，猜測還沒問出口，一小簇火光突然再次滅了。
“戚然。”
沉默着的男人擡頭，眼眸幽深，“幫我一個忙。”
與此同時，P大圖書館。
轉了專業之後，宋楠漸漸地忙碌了起來，終于在大三第二個學期的時候重新搬進了學校宿舍。
“宋楠，回宿舍嗎？”
坐在對面的舍友曲指敲了敲桌面，然後探過來問道，“再晚點回去該熄燈了。”
宋楠聞聲才去看一眼時間。
十點了。
“好。”
他将桌面上的書收了起來，厚厚的參考書将不大的書包撐滿，宋楠只好将平板拿在手裏，“走吧。”
最近考試期，平常不來圖書館的尤雲也開始跟着他過來學習，其實最主要的是想蹭宋楠的學霸筆記。
“最近累死了，明天我們一起去喝酒吧，聽說附近新開了一家酒吧。”尤雲活動着脖子，揉了揉僵直了一天的背，熱切地邀請，“我請客，就當感謝宋楠你的搭救之恩。”
在與宋楠熟識之前，專業倒數幾名可都被他們宿舍承包了，自打這麽一個專業第一來後，每次放假他們都能免了家裏的一頓唠叨，過年紅包都厚了一層。
“再說吧，說不準突然有什麽事。”
宋楠笑着，說話還是溫和，“蘭老師最近随時都可能會找我。”
尤雲喟嘆一聲，伸了個懶腰後慢騰騰地站了起來。
“你那個申請結果也該下來了，等你去國外學習幾年回來，咱可能早就天南地北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能見着啊。”
宋楠只抿了抿唇，沒有搭話，尤雲擺手，一副心态好的樣子。
“不過也真的祝賀你。”他拎着書包，靠在桌邊等着他，話音帶笑，“聽蘭老師說要是在那邊混得好可以申請直博，她可是對你寄予厚望，噢不，她是對你信心十足，還在等你回來功成名就呢。”
“還遠着。”
宋楠語氣平淡，聲音也沒什麽起伏，“一切都說不準。”
尤雲聳了聳肩，倒是沒覺得什麽說不準的。
宋楠的名氣太響亮了，轉到新聞學也都是老師搶着要的香饽饽，做什麽事肯定都是有些優待的，但這份待遇并不讓其他人覺得反感。
圖書館十一點關門，兩人離開時裏面已經沒什麽人了。
尤雲單手打着手機跟在宿舍群裏讓人帶份宵夜，也沒問宋楠要不要，早就清楚這家夥是個晚上不吃東西的主。
剛将階梯走完，宋楠包裏的手機就振動了起來，後奏很長，似乎顯得急切了些。
他不緊不慢地掏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備注時，呼吸都是一滞。
從搬出來到現在，他們已經有接近半年沒有聯系過了，誰都知道原因，誰都沒有主動打破這個僵局。
“咋了？”
見他看着手機發呆，尤雲跟着停了下來，疑惑地望向他，“誰啊？”
宋楠沒有回答，注意力都放在了其他地方，半晌才抿着唇摁下了接聽。
酒吧的音樂聲依舊沸騰，隔着一堵牆都還能聽得清喧鬧聲，酒精的氣味泡在空氣當中，越發難聞。
兩個男人一站一坐，安靜的氣氛逐漸怪異。
戚然握着手機的手莫名發汗，一臉尴尬，時不時地瞅一眼坐着的人。
開着免提的手機依舊是一陣漫長的待接音，長長的“嘟”聲讓人緊張，許珩緊緊捏着銀質打火機，面無表情地盯着某處。
正當戚然以為不會有人接時，“嘟嘟”聲被一道溫和的男音代替。
“許珩。”
接電話的人聲音平靜，在這個狹窄安靜的空間格外突兀，輕輕的，又帶着一種渾然不覺的耐性。
許珩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猛一擡頭，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不在他手裏的手機屏幕。
戚然有一剎那的猶疑，然後就對上了許珩那雙晦暗而專注的眼睛，打了個激靈。
他咽了咽唾沫，客氣地開口：“你好，是宋楠嗎？”
那邊一陣靜，半晌才是混合着風聲的話語：“是，請問你是？”
“啊，我是許珩的朋友，是這樣的，我們在酒吧聚會，現在想找個地方續第二場，但是許珩喝醉了。”
戚然努力保持淡定，正經地組織語言，“我們都喝了酒，沒辦法送他回去，你可以過來接他嗎？”
對面再次沉默。
戚然呼吸都輕了，小心翼翼地擦着手心的汗，不知為何對這場長時間的寂靜感到喘不過氣般的緊張。
“好。”
像是終于給了宣判，解放了此刻怪異的靜谧，“麻煩你把具體位置發給我。”
話落，他又禮貌客氣地補充了一句“謝謝”。
“沒事沒事。”
通話結束，戚然覺得人都差點沒了。
“我靠。”
他一個勁兒地縮着脖子，一手往額上抹了把汗，“差點沒給我憋死，這到底誰啊？”
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但許珩找他幫這種忙倒是稀罕，又新鮮又好奇。
他原本以為是許珩新看上的人，但是一個電話之後配合上許珩本人的表情，又覺得不像。
誰拿捏着誰太明顯了。
許珩沒有回答，只是接過他手裏的手機，道了聲謝。
他沒有解答的打算，戚然也不自讨沒趣，只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進去吧。”
他玩味的笑，“都說醉了，你這也太不像了。”
許珩握着手，也笑。
宋楠到達酒吧門口時，已經快十一點了。
他站在門口打電話。
“你好，我到了，你們在哪個包間？”他邊說着邊就要往裏面走，對面就語氣急切地讓他在門口等着。
宋楠腳步立刻停住，暗自松了口氣。
酒吧太亂，人也多，難免少不了各種有意無意地觸碰，他厭惡那種陌生的感覺。
酒吧的位置不在市區，顯得倒有些偏僻，總給人一種不太正經的感覺。
戚然架着人出來時就看到不遠處白色路燈下站着的人。
沉默的青年靜立在冷光裏，單手收在褲兜內，另一只手握着手機，時不時看上一眼，颀長的身影被燈光拉長，他身上是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很青春的大學生穿搭，只是他好像太瘦了，仿佛一陣風吹過就能将他帶走。
戚然正看得出神，肩上架着的人突然冷笑一聲。
“好看嗎？”
暗沉的目光發冷，戚然應激似的打了個寒顫，剛想解釋，遠處的年輕人就朝他們小跑過來。
“你好，是戚先生嗎？”
一走近戚然才看清他的長相，容貌算不上極其出色，但是很幹淨，眉眼似遠山般俊秀，那雙眼睛卻又不像是那麽清澈。
戚然還沒回答，宋楠就已經先上手接過他要接的人了。
“麻煩了。”
他禮貌卻疏離，客氣得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分得很清楚，戚然想搭句什麽話也沒法出口，話到嘴邊也只是一句“不客氣”。
出租車在那邊等着，宋楠扶着人過去時司機就好心地下車幫他。
車裏很快多了點酒味，他擡手将車窗打開，夜晚的風是涼快的，只是車速不慢，很快就将他的頭發吹亂。
兩人各坐一邊，沒過一會兒喝醉的人就斜斜地倒了過來。
宋楠眼疾手快地将人穩住，然後面不改色地将他的腦袋擱在了腿上。
許珩長得好看，特別是睫毛，又黑又翹，長長彎彎的，過路燈光打下幾縷剪影落在他臉上，有幾處光挂在上面，朦胧又漂亮，再往下看，高挺的鼻子又折出另一道影在臉側，棱角清晰，側顏立體。
他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極其自然地擡着手指替他将那幾根纏着睫毛的發絲勾開，似是無意地用指尖輕輕一撥，然後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久到他逐漸開始發呆。
公寓安保系統嚴格，出租車開不進小區，只能在大門外将兩人放下。
宋楠從許珩身上摸出門禁卡，架着人搖搖晃晃地往裏面走，此刻的公寓樓沒留下幾盞燈，無人的小道只有飛蛾撲扇的動靜。
許珩高了他一個頭，宋楠将人帶進電梯就已經氣喘籲籲了。
他靠在一側，任由許珩靠着他。
許珩喝酒從不上臉，現在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樣，若不是濃濃的酒味提醒着，宋楠都快忘了這是個醉鬼。
他全程沒有說過話，安靜得像極了一個拿錢辦事的打工人，盡心盡力地将雇主送回家，懂事又識時務。
宋楠其實是個很警覺的人，所以許珩沒敢睜眼，更沒敢多做出什麽類似于發酒瘋的事，他酒品太好，這一點宋楠是很清楚的，但他還是沒忍心整個身子給他添負重，偷偷地小弧度直了直身體。
門的密碼輸得很快，宋楠熟門熟路地将人往裏面帶，公寓內的陳設沒有變化，他伸手将燈打開，摟着許珩的腰往客廳的方向走，地毯是米色的，這是宋楠買的，是這些黑白色裏唯一的一處突兀。
他抿着唇，剛到沙發邊就要将人放下，可身邊的人卻帶着他一起砸了下去，他沒反應過來，兩個人齊齊往下摔，千鈞一發之際，許珩已經先抱住他，兩人換了個位置，落在沙發上。
宋楠壓在人身上，并沒有摔出什麽疼痛感，只有額面上一陣溫熱，觸感被突顯出來，熱意也無限放大，更加敏感。
身子瞬間緊繃起來，喉結滾動了一下，宋楠能清楚的聽到那胸膛下的心跳聲，他垂眸，坦然自若地從他身上爬起來。
公寓內一陣靜谧，宋楠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目光瞥了一眼落在地毯上的背包，好一會後，無奈地吐了口氣。
“許珩。”
他站姿筆直，眼底的東西尤其複雜，他半斂着眼，望着沙發上的人，似乎是嘆了一聲，“別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