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喜歡為止

到喜歡為止

“我知道你沒醉。”

空蕩蕩的公寓,明明還有兩道人影,卻在黑夜裏透着一絲絲詭異的沉寂。

宋楠從不會讓人難堪,也習慣了做人留一線,可當下,偏偏做不到裝聾作啞。

該說清楚的東西太多了,他不想繼續這麽尴尬下去。

良久,沙發上躺着的人輕笑一聲。

“宋楠啊。”

男音浸着醉意,被泡出了濃烈的酒香,與清醒碰撞,碎得不徹底,冷冰冰的,夾雜着獨特的磁性,“你總是分不清應該裝傻的場合。”

宋楠唇線抿直,本就色淺的唇更白了,襯得他整張臉也沒什麽氣色。

“你要是想找我,直接打電話說一聲就行了。”他不時看他一眼,想多說點什麽,遲遲也說不出哪些關心的話,理智作罷,“沒必要這樣。”

“真的可以嗎?”

許珩坐了起來,仰着臉,目光更加直接,“若我說想見你,你會有更多的理由躲着。宋楠,你清楚我什麽意思。”

他的凝望發燙,宋楠急忙斂眸,局促的手指蜷着,他竟還是有些措手不及的茫然。

又開始裝傻了。

那張清隽的臉好像又瘦了,清瘦的人輕飄飄的,确實一陣風都能吹倒似的。

許珩拿他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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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宋楠。”

他很認真,與站在法庭上的許律師很不同,此刻感性早就戰勝了理性,他極力溫柔地與他認錯,“因為喜歡你,所以想得到更多,包括性。我承認,那天我的行為确實可恥,但,無法做到将性從愛當中剝離,這沒有錯。我只是,喜歡你而已。”

宋楠身子一僵,側過身避開他的注視,欲言又止間,好久之後才說:“你知道的,我,接受不了,我……抱歉…”

“你不需要抱歉。”

許珩倒是冷靜,一臉坦然,“所以,我也只是想着,到喜歡為止了。”

宋楠垂着頭。

這間公寓裏滿是許珩身上的味道,接近薄荷,聞起來冷冷的。

“我也是将近三十歲的人了,談喜歡都是為了适應你。” 看出了他的緊張,許珩笑了,“見的人多了,對新鮮的人和事也還是會感興趣,你不用那麽害怕,我也不是什麽死纏爛打的人。”

宋楠眼睫微顫,擡眼朝他看了過去,一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說些什麽。

“許珩。”

他甚至都快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句禮貌的“許律師”逐漸變成熟稔的“許珩”,他承受安靜,又悄悄地摩挲指尖,摩擦生出的熱,終于讓他多了絲勇氣,“那就到喜歡為止。”

因為,我什麽也給不了你。

許珩臉上的笑凝固,同樣的話從宋楠嘴裏說出來,他卻覺得反而更難以罷休。

眼前的青年像一顆頑石,任憑他如何磨,也削不出半處棱角。

他忽然想起了半年前,在這裏撞破他那不坦蕩的欲念時,宋楠也是這樣,若無其事到冷漠,太像一個旁觀者,甚至平靜到讓人連慌亂都是可笑的。

“宋楠。”

許珩眉心一攏,方才的溫和不再,只剩下深深的無力,“我花了半年的時間,鑽研着如何才能讓你不為難,可我好像想錯了。”

欲望被撕開僞裝,他被迫暴露在他面前,所有不可言說的想法不再需要他宣之于口,許珩第一感受是放松,可放松下來就是忐忑。

他慎之又慎對待這麽一個人,深怕自己的行為給這個脆弱的青年雪上加霜,可現在他才發現,在宋楠眼中,這似乎根本沒什麽為不為難,他本就不在乎。

輔修心理學以來,宋楠是他主動接觸到的第一個病人,但許珩卻很挫敗,因為,哪怕是經歷了那樣絕望的事,對宋楠來說都只不過是一次沒能避免開的不幸,就像是已經習慣了,于是更習慣了自我消化并從善如流的接受現狀。

很好的心态,卻極其危險。

“你眼前這個人喜歡你,愛慕你,把你當做性.幻想的對象,在這裏偷着你的衣服堂而皇之地纾.解.欲望,可後來,光想象其實也并不能滿足。你竟然只是沉默不語。”

許珩有時候真的覺得要氣瘋,他張了張嘴,上身前傾,靠近他,嗓音低沉,“宋楠,你是如何想我的?又為什麽什麽都不說?”

他想不通,宋楠的想法太難猜測。

男人沒有醉,但顯然也喝了不少酒,身上的熱意随着他的動作攏了過來,宋楠一時有些拘謹。

“因為本來就沒什麽想說的。”

他不動聲色拉開距離,一副冷淡到不近人情的樣子,“那只是很正常的生理現象,你只是被我影響了多巴胺,你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許珩都被他氣笑了。

看宋楠多清醒,顯得許珩的小心翼翼尤其可笑。

“那你為什麽躲着我?覺得我惡心?”

他殘忍地揭開兩人之間最後一層似是而非,事到如今非得索取一個答案,“別否認,我有你的課表,也有你的行程,你沒那麽忙。”

宋楠驚得瞪圓了眼,身體緊繃:“你…”

“不是監視。”許珩神色自然,“我只是提供一個兼職,有人願意拿着這份工資幫我注意你。你離開的時候太淡定了,宋楠,我很擔心你。”

宋楠無話可說,也說不過他。

“不是躲着你,也沒有惡心。”他不安地挪着步子,一點點地試圖遠離,卻被一只手阻止,許珩抓着他的手腕,重新拉近這段距離,宋楠為難地凝眉,最終也沒再動,他無可奈何了,“許珩,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做不到假裝那只是意外,更何況你的反應是因為我。”

“我回應不了你的喜歡,你的想法我也沒辦法負責,所以多與你相處一秒對你來說都是折磨。”

他頓了頓,終于再次看向他,眼神認真,“許珩,若是想到喜歡為止,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我只是,不想我們連朋友也沒得做。”

不想失去。

宋楠将這句話咽進肚子裏,他知道什麽話不該說,否則,他們之間只會走向暧昧。

很有說服力的理由,但許珩有自己的一套理解。

“一口一個到喜歡為止,你是在提醒我,還是在提醒你自己?”

他不笑的時候看人都是冷的,右眼眼白右側沁着一顆黑痣,連着一條愈發明顯的紅血絲,許珩都不知道,他在酒意上頭時,眼睛就像是熬了好幾個夜,狠戾又吓人。

宋楠沒有回答。

眼前的人太過糾纏,明明沒有醉,說的話,做的事,卻都像是拉着他耍賴,宋楠只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

可許珩根本就像是沒了理智,非得抓着不放。

“宋楠,我沒那麽多耐心,也不想在三十歲的年紀還要被玩弄成一個愛而不得的傻子,所以,我給了你半年的時間讓你自己想清楚,結果就只能得到這麽個到喜歡為止嗎?”

“這句話明明是你自己說的。”

宋楠一臉坦然與無辜,又覺得很累,想說的話遲疑又沉重,“再說了,不過是一時新鮮,哪怕是三十歲,你的身邊也多的是新鮮人。”

話落,那只抓着他的手又緊了幾分,他閉了下眼,忽然覺得心裏很悶很煩,不想再跟一個醉鬼糾纏,也直覺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另一只手拿上掉落地上的包,他聲音疲憊。

“有什麽事下次再說,不要監視我了,我會接你的電話。”他推開他的手,神情不耐,“我明天還有個考試,就先走了。”

許珩聽得皺了眉,剛要問,宋楠就往外走,他幾乎是下意識快速上前攔住了他,整個人靠上去時,熱意同向。

緊貼上屬于另一個人的胸膛,宋楠的身體受刺激般猛的一抖,下一瞬就反應極大地側身推開了他。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宋楠很少生氣,發火的時候整個人反而更急,連着嘴唇都在打着顫,“我都說了會接你電話,也沒躲着你,甚至你說喜歡我對我起.反應了我都沒有怪過你,我還不夠妥協嗎?許珩,我還要怎麽做?難道我還要對你的喜歡負責?還要跟你上.床你才肯放過我是嗎?!”

他的反應太過激,許珩一怔,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腦子裏發悶的醉意瞬間煙消雲散。

“別緊張,宋楠。”

他主動站開,離遠了點,剛才還燃得正濃的戾氣也熄了火,他放輕聲音,主動低頭,“我只是想說,現在已經太晚了,你們宿舍已經關門了。”

宋楠緩了一會兒,低着頭時額發将眼睛遮擋,他呼吸聲很重,卻能立即一言不發地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現在确實已經晚了,但他心裏卻依舊很亂,他必須找個地方放空自己,否則會把事情搞得越來越複雜的。

“宋楠。”

開門的同時,身後的人最後一次叫住他,在長長的嘆息過後,空氣似乎都是平靜的,“我到底要怎麽說,才能取悅你呢?”

宋楠突然就不動了。

許珩好像是輕輕笑了笑,聲音很沙。

“為了不給你心理壓力,所以我可以謊稱對你只是一時新鮮的喜歡,可是現在,你又不高興了。”

“所以,我真的到此為止,你就會輕松一點嗎?”

宋楠垂着眼,門把手上已經被他握出了溫度,他莫名地覺得心裏的天平壞了,往哪邊倒,都沉甸甸的,他都擔不住。

“我不知道。”

他頓住,又小聲回答,“或許吧。”

門重新鎖上,公寓內恢複了往日的寂靜。

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較量,他們像是不求答案的學者,只是想要較量一番。

宋楠靠在門上,身體仿佛還在發抖,怎麽也止不住。

他覺得自己是在恐懼些什麽,可那究竟是什麽呢?

思緒越飄越遠,引着他,趕着他。

像是回到那個巷子,鼻腔裏全是各種難聞的味道。

男人的欲望幾近噴湧,強迫着他接受,那是急切與拴不住的亢奮念頭,肮髒到令他反胃甚至動了殺心。

血腥的氣味逐漸覆蓋,越痛他卻越有記憶,每一刻他都記得,包括耳邊濁亂的裹着愛意的呼吸。

那是他忘不掉的屈辱,也是他努力掩蓋、竭力抹殺的一部分被踐踏的自尊。

那種愛讓他惡心。

“叮——”

他扶着電梯門跑出去,面色蒼白,全身的力氣被記憶吸走了大半,他還是摔在了地上,狼狽地半跪在地上幹嘔。

那段記憶拉響了警鐘,宋楠毫無辦法,只能像無數次那樣,想着許珩就好,想着許珩就會好。

許珩。

許珩。

那個時候的許珩真的好溫柔,每一個晚上都在等他安然入睡,然後又憐愛般摸着他的頭說,希望在你的夢裏占據一席之地。

然後他做了一個夢,裏面的白晝耀眼得有些夢幻,而白晝沒有盡頭,只有一個人。

許珩。

宋楠眼圈通紅,身體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真的好奇怪,擔驚受怕地将許珩強行放進他最難堪也最害怕的記憶裏,希望他真能完全取代那些,然後驅散那段記憶。

他真的太奇怪了,每當那個時候,都會将那個人幻象成許珩。

後來這種念頭逐漸放大,他就會想染指,好像只有那樣,他才不會惡心,也不會痛苦。

但他不敢說出來。

許珩說他的行為會讓他惡心,可他不會知道,那些根本不及宋楠夢裏半分荒唐。

他覺得自己更無恥、更惡心,竟然想惡劣地将那道光一起拖入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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