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獨立個體

第26章 獨立個體

畫室向來是讓朱茗很放松的地方, 尤其是這種畫過幾次畫的畫室,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帶給她歸屬感。

它們總是有着相似的氣味,是顏料, 是油墨, 是畫布, 是紙張。

也有着大致相同的排列布局——角落放着石膏畫具, 前臺有模特椅, 下面是林立的畫架。

但畫室最讓朱茗着迷的, 是畫室內的無序。

它不像教室一樣,有着一排排方方正正的桌椅,要求每個人都學一樣的東西,成長成同一個樣子。在這裏, 畫架可以不用整齊地排成一排, 學生們不用正襟危坐,想去廁所随時可以去, 想伸懶腰随時可以伸。

沒有人會責怪她走神, 只會覺得她是在觀察, 在思考, 或者是畫累了在休息。于是在畫畫時反而專心致志,鮮少有走神的時候。

此外最讓朱茗感到放松的是,藝術創作沒有所謂的正确答案。

只要是真能駕馭, 學生們都被允許有自己的風格,畢竟就算是不允許,也不可能有兩個人能畫出一模一樣的畫來。于是朱茗再也不用因為拿不準選A還是選B而膽戰心驚——和那比起來,追逐造詣的苦悶卻又不算什麽了。

衆生皆苦, 至少她吃的是自己想吃的苦。

朱茗很少在畫室內有緊張感,想想上一次, 還是兩個男生為了坐她身邊而争執的時候。

而此刻,陳盛還是保持原姿勢坐在臺上,林禹成坐在她身邊大概半米遠的地方,也不打擾她,只是玩手機。

莫名讓她有種被監視的感覺。

她真不覺得剛剛自己有什麽出格的,不就是模特覺得癢她想幫忙撓撓嗎?不對,不是她想,而是對方熱情邀請她幫忙撓撓,這要是拒絕的話也很生硬啊。

雖然位置是有些敏感,但就是敏感的地方才容易癢嘛,這很合理。而且陳盛是她男朋友哎,碰一碰又有什麽關系,林禹成又哪來的立場教訓她……

想到這兒朱茗又意識到——也不是,林禹成其實也沒教訓她,他只是進來了,坐下了,甚至說話語氣什麽的也都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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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所以覺得不舒服,主要還是,她心裏有鬼。

天知道朱茗是怎麽穩下心神繼續去觀察陳盛的身體的,她反複告誡自己不要浪費這次機會,願意在她面前脫成這樣讓她畫的肌肉男可不多,這要沒琢磨點東西出來都對不起陳盛在前面坐這麽老半天。

于是她又繼續落筆,去雕琢那明顯已經凸起的顆粒。

陳盛冷眼盯了林禹成一會兒,到底是不想當着朱茗的面跟他吵,只故意刺他道:“真沒談妥啊?我們禹成哥現在怎麽談幅畫下來都這麽難了?”

林禹成聞言臉色也不好看,剛把手機一揣擡頭要回怼,卻聽朱茗先開口了:“怎麽能這麽說呢……畫就是很被珍視的東西啊,尤其是名家大作,注入的全是心血,得是很受信任的人才能拿下展出權呢。”

陳盛被噎了一下——原本是想讓林禹成不痛快,卻不小心踩到了朱茗的雷點。

他愣住幾秒,便聽林禹成笑道:“茗茗別上火,我這兄弟就這樣,心裏想什麽嘴上就說什麽,也不是故意沒禮貌的。”

好有技術含量的勸說,朱茗聽着想笑,但卻能感受到陳盛的怒火:“你能少解說兩句嗎?茗茗也是你叫的?以後叫弟妹。”

“太拗口了,叫不慣。”

“那你喊嫂子也行。”

“茗茗你看他就這麽沒大沒小。”

朱茗給他倆逗得直樂:“你們別這樣,我都畫不下去了。”

陳盛便掰回一局:“聽見沒,茗茗嫌你吵呢,趕緊回宿舍去。有什麽事兒待會兒跟我說就行,我是她男朋友。”

“你看,你還是把女朋友看作自己的所有物,你就沒有那種女性是獨立個體的意識。”林禹成說着又把手機掏出來,坐回了之前的模樣,“我是有藝術方面的事向茗茗請教,跟你說能有什麽用——茗茗你安心畫,有什麽需求随時提,今天我就是來巴結你的。”

*

結果就是為了快點畫完,使喚林禹成換了兩次水,拿了一次大白。

完事兒後三個人一道去盥洗室門口洗筆刷和調色盤。

朱茗還是很關心陳盛的:“怎麽樣?一直那樣坐着很累吧?”

陳盛牽着她的手跟她笑嘻嘻:“要是累的話會有什麽獎勵嗎?”

“哕——”林禹成用難聽的聲音打斷他們,順帶把洗好的筆刷調色盤放進桶裏,“不好意思,今天腸胃不太好。”

“吃屎了是吧?”陳盛罵起他來也不嘴軟。

朱茗無暇聽他倆在這打嘴炮,她明顯更關心林禹成之前說的:“禹成哥,你是說你今天見到劉教授了嗎?”

“對,我想展出她那幅《蛇女》來着,沒要到。”林禹成說着把她的小桶遞給她,“說是不想因為這一幅畫掩埋了其他作品。劉教授讓我過兩天去她的工作室看看,說到時可以給我一幅尚未展出的、比《蛇女》更好的畫。”

朱茗聽得兩眼放光:“比《蛇女》還好嗎?而且還沒展出過?我真的可以跟着一起去看嗎?”

這反應讓陳盛心情複雜,因為他花了那麽多錢,帶朱茗游山玩水吃山珍海味,好像也沒見她這麽興奮過。

林禹成倒覺得這是正常反應,對于搞藝術的人來說,劉教授也能算是偶像名人了,能去偶像的工作室看最新的畫作,誰能不激動呢:“是的,劉教授專門提醒我找女同學一起,不然我一個人上門挺尴尬的。我一想我也不認識什麽別的女同學,也就是你了……”

陳盛聽得心煩:“約的哪天啊,那我也一起去。”

“不太合适吧……”林禹成看起來有些為難,“本來劉教授只邀請我一個,為了避嫌才讓我找個女同學一道。這我要是帶個女同學又帶個男同學,拖家帶口的往人家工作室裏一站像什麽樣子?”

陳盛直接惱了:“林禹成你別太過分!我跟茗茗約會你次次跟來我說什麽了嗎?怎麽你倆的事我作為她男朋友想去你還拒絕上了?”

“這……”林禹成一臉百口莫辯地看向朱茗。

而朱茗一到這種時候就能說會道起來:“阿盛你別跟禹成哥着急,這确實是這個道理。油畫工作室本來就是閑人免進的,而且劉老師是藝術大家嘛,別看平時慈眉善目的,要是踩到底線了直接把所有人轟出去都有可能……我的意思是我們去人家的地方做客,确實應該按人家的規矩來,貿然多帶一個人确實挺冒犯的……”

林禹成也微蹙着眉頭:“陳盛你還是沒明白,不是說你女朋友能去哪你就有權去哪的,茗茗有自己的事業,而不是你的附屬品。現在茗茗明擺着是拿這當一次好機會——能觀摩作品,還能跟劉教授交流,這對她以後的發展是有幫助的。你呢?你拿這對标一次普通約會,覺得多你一個也沒事兒,還覺得我的拒絕不合理。”

他輕嘆一口氣:“你也知道我為了這個畫廊付出了多少,我也是為了我的生意,又不是……唉,我都不知道你在抵觸什麽,實在不行茗茗介紹個別的女同學給我吧,願意陪我一起去看畫就行。”

這話讓朱茗徹底着急起來:“阿盛你別這樣好嗎?能被邀請去劉教授的工作室真的特別不容易,我真的想去看看……”

雖然被林禹成氣個半死,但朱茗這樣子又讓陳盛柔和起來。

林禹成到底怎麽回事兒呢?不知道。陳盛寧願認為他是故意激他,想讓他對感情更認真些。

但不管怎麽樣,陳盛至少知道朱茗對他是真心的——從前他那麽混蛋,茗茗還是對他不離不棄;他心裏諸多猜忌,茗茗卻直接把手機密碼設為他的生日;他多方撩撥試探,茗茗分明是願意同他接吻,并進行更多肢體接觸的。

這怎麽不算愛呢?甚至直到現在,朱茗還很尊重他這個男友的感受,明明是合理的想要學習和進步,卻這麽煞費苦心地想要得到他的理解。

如果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他還不同意……那确實也有點過了。

他只得松口道:“哎喲,該去去,我又沒說什麽。純粹是我跟這孫子之間……”

陳盛說着擡頭看了林禹成一眼:“最近有點不和睦。”

*

陳盛完全是确定了林禹成不對勁兒,現在就是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這樣。

他看上朱茗了嗎?有可能。但陳盛就是不信他會挖自己的牆角,死都不信。

所以從林禹成現在确實在整花活來倒推——既然他這不是在挖牆角,那他肯定就不是對朱茗動心了。

“看他太混蛋,想激他一激”這是個理由,當然也可能是真心想指出他和朱茗交往過程中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陳盛對女人随意慣了,很多行為都是下意識,在畫室這種地方引誘朱茗和自己親密接觸可能确實不妥當,而且他也确實沒有林禹成所說的“獨立個體”的觀念。

即便他對朱茗的态度已經變了很多,但也僅限于“想見到她”“覺得她可愛”“不想她被搶走”。此前陳盛确實沒有意識到,朱茗對油畫非常認真,是真心想在這條賽道上不斷精進的。她不是誰的附庸,而是作為獨立的人在為自己的人生努力。

這方面林禹成确實比他強。陳盛承認,即便自己再聰明,都不可能主動地想到這些。

所以就是為了教育他嗎?之所以讓他覺得不适,讓他覺得林禹成手伸得太長,歸根究底還是他自己要改得太多嗎?

好吧,不管是什麽原因,解決方法都是一樣的。

那晚回到寝室,林禹成又給劉教授去了兩個電話約時間,再加上公司的事,一晚上忙得在宿舍鬼轉。

陳盛就一直沒打擾他,直到他的忙碌告一段落。

然後陳盛開口了:“哥,有空嗎?”

林禹成硬是頓了一下才應:“喲,怎麽突然這麽客氣?”

“我有個非常嚴肅的事要跟你說。”陳盛說着從床上坐起來,坐在床畔看他,“以前的事,是我不對。”

林禹成眉頭一皺,也從座位上側過半個身子來看他:“你失心瘋了?”

“正相反,我覺得以前的我才是瘋子。”陳盛說,“我現在特別理解你看我時的那種焦急和無語,真的。你沒一拳捶死我算你脾氣好。”

“……我現在捶也不遲。”

“你不要跟我嘻嘻哈哈的,我沒跟你開玩笑。”陳盛定定地看着他,神情非常認真地說道,“我愛茗茗。”

林禹成僵了一瞬,然後扯出個無所謂的笑:“我知道,你不早說了你這次是真愛……”

“不是。我承認那時候是胡說,但現在是真的。”陳盛說着站起身來一把按住林禹成的肩膀,“我想學着如何愛她、尊重她、照顧她。我想和她有未來,有場婚禮,有一個家。”

“林禹成你聽明白了嗎?我愛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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