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鮮香“雞枞湯”
鮮香“雞枞湯”
何氏毅然決然道:“當真。”
有人就道:“何寡婦,你心是好的,可老江這樣傷着,這半大兒子他也養活不起啊。”
這恰也是孫氏的心聲,她心想這何寡婦就是彎彎道道多,旁的不說,江順這五間大瓦房可是這兩年才蓋下的,又新又寬敞,難道以後都歸了她兒?打得好算盤!
何氏急忙補充道:“小壯不用他養,就算以後江家有什麽,也全都是巧雲的,小壯只給江大哥養老送終,來報答江大哥對咱家的恩情,旁的好處一概不沾!”
見她說的誠懇,加上她素來為人老實本分,不少人都對她表示贊許。
有個村兒裏的老人直道:“是個通情理的。”
孫氏又道:“難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不出湯藥費了?我跟你說,沒門兒!巧雲爹以後養老有我兒,犯不着你來獻殷勤!”
何氏擺手否認,“我能拿出多少全給巧雲了,以後的先欠着,我一定會還的。”
這還差不多,孫氏勉強同意了。本來這事就是因她出的,江順以後掙不了錢,搞不好還要在床上癱一輩子,她是該出點血。
孫氏偷偷扒拉了一下她男人,意思是讓他勸江順答應下來。江昌也不知在想什麽,沒搭理她。
巧雲萬萬沒想到何二嬸會這樣做,這事兒她不好代她爹拿主意,于是将眼睛轉向她爹,等他表态。
江順沉吟了一陣,嘆口氣對何氏道:“你們已做得不少,出錢出力,認親和養老這事兒就算了,姚大哥在世時跟我交情好,就算看在他面上也該幫你這一遭。”
他說的姚大哥是何氏死去的男人。
巧雲經她爹這一說,也不由想起往事。
那時素花爹還在,她娘已經跟人跑了,村裏傳着各式各樣的閑話,除了江有才,就只有素花跟她一塊兒玩。
Advertisement
素花爹是個炮仗性格,可他對素花好極了,給她買零嘴兒,扛在肩上騎馬。他老跟素花說,你巧雲妹妹苦命,很可憐,你要多帶着她一塊兒玩兒,別讓別人欺負她。
後來小壯出生沒兩年,素花爹就病了,家裏攢的錢全給他看了病,人還是沒能留下,家裏的天一下塌下來,要不是何氏堅強,素花又懂事,日子真不知該咋過。
反倒是江家,随着巧雲長大,竈上竈下一把抓,後來又把原來的破茅草屋推了蓋了新房,家裏漸漸興旺起來,村裏人的閑話才少了。
于是她勸道:“何二嬸,你就聽我爹的吧。”
向來好說話的何氏卻跟鐵了心似的,不顧衆人勸阻,将小壯拉到江順床前道:“跪下磕頭。”
小壯有些不願,杵在那裏不動,何氏在他脊背上拍了一巴掌,喝道:“快點!我在家怎麽跟你說的!”
他這才跪來了在床前磕了三個響頭。
何氏又道:“叫幹爹。”
小壯不情不願叫了聲幹爹。
何氏堅持這樣做也有緣由。江順為她傷了,就有人傳他倆的閑話,說他倆早就私底下有啥瓜葛,不然江順咋這樣賣力,還把腿傷了。
還有更難聽的,說他們眼瞅着兒女都大了,鳏夫寡婦難道還想着成雙?更有那口舌惡毒的婦人,在背後頭嚼舌根說小壯可能都不是何氏死鬼男人的種......
這種閑話背後不知有多少,你越是辯駁,那些人說得越起勁。
何氏左思右想,想了這個法子,一來可以斷絕流言,二來确實是為了報答江順。
認幹爹這事兒便這樣落定了。
衆人散去,巧雲安頓好她爹出來和小壯說話。
她摸摸小壯的頭,溫和道:“小壯,你要不願意認幹爹,我去跟你娘說。”
小壯垂頭擺弄衣角,“巧雲姐,我認了幹爹,是不是不能認自己爹了?”
在他的認知裏,一個人只能有一個爹,雖然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爹就死了,可他還是懷念自己的親爹。
巧雲忙道:“當然不是,親爹是永遠不會變的,幹爹呢,唔,幹爹就像是一門比較親近的親戚,和親爹不一樣。”
小壯擡起頭來半信半疑問她,“真的?”
“那當然了,”巧雲道,“等以後你長大娶了媳婦兒,還有老丈人,那也算是爹,都不一樣的。”
小壯心裏的疙瘩解開了,他笑逐顏開道:“那我願意認這個幹爹。”順叔平日裏對他還是不錯的。
他又問道:“那我以後能上你們家吃飯不?”
以前他娘是不許他上江家吃飯的,說沒禮教,成癞皮狗了。可剛剛巧雲姐說幹爹就是親戚,那上親戚家吃飯應該沒問題吧。
巧雲笑道:“可以啊,你天天都能來。”
小壯一個勁兒擺手,“我偶爾來一次就好了,”他不好意思解釋道,“家裏好久沒沾葷,我老是覺得肚子空落落的,吃了像沒吃一樣。”
江家的飯食比他家的好吃多了,他總是聞着他們的飯菜香味咽口水。
巧雲不知何家已經過得這樣苦,心裏滿不是滋味,她第二天便去找了素花。
素花在院子裏剁草,巧雲從兜裏掏出一個手帕包着的物事遞給她道,“這是你娘當初拿給我的,你拿着吧,小壯正在長身體,別過得那麽緊巴。”
素花拍了拍手上的豬草,将錢推回去道:“這是咱家應該拿的,你爹喝藥要花錢,再則他喝藥,胃裏不能寡着,你拿着給他補身子。”
巧雲拉過她的手,将錢塞到她手心道:“你就收着吧,東家賠我爹的錢拿到了,有錢吃藥,你趕快拿着。”
“可......”
“別可了,拿着。我爹離不了人,我先回去了。”巧雲把錢塞給她走了。
素花一層層剝開手帕,裏面統共有八兩九錢零六個銅板兒,正是她娘給她攢的嫁妝錢,一分沒少。她又一層層包好,好生收着,等她娘回來拿主意。
傍晚,何氏下工回來得知這事兒,二話沒說又把錢拿給巧雲,她道:“這錢你安心拿着,我現在在碼頭上工,方管事對我也不如往前那樣苛刻,我能掙錢。你爹躺在床上,就靠你一人撐着,哪樣不要錢?”
無論巧雲咋說,何二嬸就是不願把錢收回去,把錢放在桌上就走了,拉都拉不住。
巧雲嘆了口氣,又想起自家以後的生計來。這些日子家裏的積蓄已花去多半,要不是東家賠了錢,家底早被掏空了。
她也想了,以前都是靠她爹幹活撐起這個家,現在她爹倒下了,她得把這個家撐起來,日子再難,還得一天天過。
家裏還有一畝六分地,要是老天爺賞臉糧食收成好,父女倆糊口不成問題,難的是她爹一時半會兒離不了人照看,她下地去幹活她爹吃飯喝藥咋辦?
她家的田地很分散,這裏一小塊那裏一小塊,就算早晚她給飯做好,中午也回不來啊,愁人。
隔壁何氏囑咐素花,說若是巧雲下次再送錢來,無論咋地不能收,這是她們欠江家的。
素花點頭,片刻後又猶豫道:“娘,要不咱熬點豬油吧,咱大人沒什麽,我瞧小壯這幾日饞得半夜流口水,早上起來枕巾都是濕的。”
家裏以前還能時不時沾點葷腥,現在已經連豬油都吃不上了,叫小壯如何不饞。他倒是懂事,從不跟娘和姐姐鬧肉吃,還主動幫着幹力所能及的家務,這讓素花更心疼他。
何氏這個當娘的也心疼,可實在是銀錢不夠用,她咬咬牙道:“再熬一陣吧,我先攢錢備上一份謝禮,等再有錢了就買一塊板油回來。”
這份謝禮要拿去謝那日背江順的樵夫,她跟巧雲說了她來備,不能食言。
素花也只能無奈點頭。
沒過幾天,何氏在碼頭幹活時人就倒了。
方管事以為她摔了,直道倒黴,這真是星宿不利啊,這接二連三出事情,東家非罵死他不可。
着急忙慌把人送到醫館,姜郎中診脈後道:“身子太虛了,脈象虛浮,面黃肌瘦,還幹重活,是個鐵人也受不住啊。”
方管事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氣,這就好,幸好不是摔的。
他打發何氏回去歇着,還說身體不養好不要來上工,不然到時候出了事誰負責?為了防止她路上出意外,還專門叫了個小夥送她家去。
巧雲得知何氏暈倒的事,去隔壁看望,何氏瞞着病因不說,只說是昨夜沒睡好,休息休息就好。
終歸是素花不忍心,送巧雲時偷偷将事情跟她說了。
巧雲唉了一聲道:“你娘啊,就是太實誠,啥比得上身體重要?”
“你等着,我去把錢拿來給你,你偷偷收了去買些肉米回來,給她将養将養身子。”她道。
素花拉住她低聲道:“不成的,我娘知道了非得着急上火不可。”
按照何氏的性子,還真會。
巧雲啧了聲道:“你瞞着她不就成了。”
素花犯愁道:“一家子住着,鍋裏添了肉米她能不曉得?哪裏瞞得住。”
家裏米缸裏有幾升荞幾升麥,她娘一清二楚,更別提肉了,家裏連油花都沒,乍然有了肉不起疑心才怪。
可這人都快拖垮了,再不吃點好的咋行,巧雲扯着一縷頭發繞來繞去,在心裏想法子。
突然,她腦子裏靈光一閃,舒展開眉頭湊到素花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番。
素花起初聽了覺得好,後來又忍不住懷疑道:“這成嗎?”
巧雲信誓旦旦對她道:“只要你別露餡兒就成。”
到了第二日,巧雲去了鎮上,素花則跟她弟說好,叫他出去耍一趟,回來就按她交代的說,小壯自來最聽他姐的話,一口應下。
到了中午,巧雲按照約定好的,悄悄端給素花一碗湯,讓她按照自己教的做。
素花從沒騙過人,更別說騙她娘了,她心裏很是忐忑,最後想了想她娘的身體,鼓着勁進屋去了。
她把湯端到床前,裝出一副喜興的神色喚道:“娘,今兒得了好東西哩!您快起來喝。”
何氏在床上睡着,鼻尖隐約聞到一股香味,她撐着身體爬起來半坐着,問道:“啥東西這麽香,聞着倒像是肉。”
素花的手微不可見一抖,她穩了穩道:“娘說啥呢,咱家哪買得起肉,這是小壯去山坡上揀的雞枞,虧得昨晚一場好雨,不然還吃不上這好東西呢。”
“我熬了整整一鍋湯,娘你快嘗一口。”
何氏渾身虛浮無力,素花坐在床邊喂她,她喝了一口,臉上綻放出滿足的笑容,贊道:“你爹在世時常說,雞枞賽肉,可不,這湯又鮮又香,真跟吃肉差不多。”
她喝了半碗就不喝了,對素花道:“你也喝兩口,餘下的給你弟留着。”
素花又舀了一勺道:“鍋裏還有呢,娘你快喝。”
何氏不肯喝,反說道:“你定是在蒙我。”
素花面皮一緊,勺裏的湯都差點灑了,她硬着頭皮道:“娘,啥蒙不蒙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何氏道:“你自來體貼,鍋裏肯定只有你弟的了,這半碗你喝。”
原來是這事兒,素花悄悄松了口氣,她感覺後背心都吓出汗了。還好她跟巧雲早有準備,她道:“娘,你不信我這就去盛來,我把小壯也叫來,咱仨一起喝。”
她出去将先前倒出來的小半碗分倒在兩個碗裏,然後摻上開水,叫了小壯端進去三人一起喝。
小壯早已受了叮囑,半句多話都不說,埋頭嗦湯。他兩個姐姐都說了,只要他好好配合,以後經常有肉湯喝。盡管這湯兌了開水,可對于近半個月都沒見着葷腥的人來說,簡直是無上的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