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過河不
你過河不
雨勢卻來越大,漸有烏雲蓋頂的趨勢了。鄭氏跟女兒在薛家等着喝喜酒,佩蓮挨着她坐,她見外頭落點砸來,面色擔憂,搖搖鄭氏的胳膊,“娘,巧雲這會兒應該在地裏幹活吧,這下起雨來她往哪兒躲?”
鄭氏從婦人們的閑談中脫身出來,一想也是,便道:“要不你回家拿了傘去地裏瞧瞧,碰到了人就喊她到家去躲躲雨。”
沒人去叫,巧雲可能不太好意思上門。
“嗯!”
佩蓮趁着雨勢小疾跑回家,拿了蓑衣跟鬥笠往地裏去。在路上雨越下越大,開始起風,還好她拿的是蓑衣跟鬥笠,要是拿的傘可抵不了事啊,免不了淋一身濕。
她生怕巧雲淋雨,加快腳步往地裏去,到了地裏,來來回回看了幾遍都沒見着人,只在大樹底下找到了她的背篼、鋤頭等家夥什。奇怪,東西還在這兒呢,難道她去哪兒避雨了?
雨天常有山石滾落,就在她愣神的功夫,上頭山坡上就滾了塊石頭到背簍旁邊,她怕石頭把農具帶到崖下去,先拿回家去放着,等風雨停了再給她送來。
佩蓮來地裏找她的事巧雲渾然不知,崖屋外頭的櫻桃樹被風吹得左右搖曳,好些熟透的櫻桃都被吹掉了,巧雲心疼得不行。有慶更不用說了,兩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梢上的櫻桃,要不是她攔着,冒雨摘櫻桃的事他都幹得出來。
這雨一直下到中午,有慶都絕望了,他本是為了上山來摘櫻桃,這下風一吹雨一淋全泡湯了。
巧雲把帶的餅子拿出來,遞了一個給有慶,有慶接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吃着,怏怏不樂。巧雲也沒料到會遇着這陣雨,原打算中午過來吃飯正好摘櫻桃,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早知道有雨,她一上山就該帶有慶來摘櫻桃,總好過被風吹落到地裏白白可惜了。
吃過餅子後,兩人大眼對小眼,無聊得很,過了會兒有慶都快要瞌睡了。這地方可睡不得,外頭風大雨大,睡了起來準得風寒。
“咱們來下棋吧。”巧雲道。
“好啊。”有慶總算有了點精神。
兩人用石子在地上畫了棋格子,把樹枝折得細細的當棋子兒,你一步我一步的,玩了起來。巧雲故意逗着有慶,有慶玩了兩盤瞌睡就醒了,慢慢玩上了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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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外頭的天亮了,烏雲不知何時已被風吹走,雨小了下來。
又玩了一盤棋,雨就停了。
巧雲站起來拍拍手,“不玩了不玩了,我去樹上瞧瞧櫻桃還有沒有紅的,好歹摘些給你嘗嘗味兒,也不算空跑來一趟了。”
有慶也連忙起身跟上。
她本沒抱太大的希望,沒成想半顆櫻桃樹被旁邊的大樹擋着風,果子掉得不多,至于玉梅堂姐愛吃的那種未全熟透的黃色果子就更多了,基本沒咋掉。
巧雲讓有慶站一邊去,不然一會兒枝頭的雨水被搖下來澆得滿頭滿臉都是。
“巧雲姐,你小心點。”
有慶在下頭喊。
“知道了。”
她專尋那紅透的果子摘了一捧,喊有慶,“你來樹下接着。”
有慶忙不疊跑過來,踮起腳伸着手去夠,好容易将櫻桃接到手,他迫不及待塞了幾顆進嘴裏。
“唔,好甜!”
剛摘的比昨天帶回去的新鮮多了,再加上經了這一場雨,更有一份不易在裏頭,吃着味兒格外好,“巧雲姐,再多摘些,我要帶些回去給我奶吃。”
“現在摘了帶回去可不新鮮了,你先吃吧,給你奶和你姐的等咱要回去了再來摘。”
有慶驚訝道:“咱下午還要幹活啊?下了雨地裏都是泥漿欸。”
他還以為摘了櫻桃就回去了呢。
巧雲伸手去夠遠處的櫻桃,“能不能挖等我到地裏瞧瞧再說,地裏真要稀得厲害咱就回家。”
稀泥巴挖起來也沒用,土塊打不散,揀不到裏頭的草根根。
“巧雲——”
“巧雲——”
巧雲突然聽聞對面有人叫她,樹叢遮掩見不着人,聽聲音像是佩蓮。
“欸,在這兒呢!”
巧雲隔着樹應答。
佩蓮剛吃完飯,她怕巧雲找不着鋤頭,雨一住就給送來了,沒想到還是沒在地裏見着人,便扯着嗓子喊了幾聲。
她循聲望過去,仍舊不見人,只看有樹丫在動,便猜想人在那邊,她大聲問,“你咋過去的?”
“旁邊有條小路,你順着就進來了。”巧雲答。
佩蓮撂下鋤頭跟背篼,還真過去了。
到了這邊,她先看到樹下的有慶,然後才看到樹上的巧雲。
先前在村裏佩蓮跟有慶打過照面,本以為他是男方親戚家的娃呢,沒想到在這看到,瞧上去跟巧雲是認識的,佩蓮問道:“這是你家的親戚?”
有慶吐了顆櫻桃核,道:“我是她弟。”
巧雲補了句,“我堂伯家的,跟我還是有些像吧?”
佩蓮點頭。
江家人眉毛濃,巧雲的眉也生得濃,好在眉形像她娘,不顯粗犷,反倒看起來精氣十足,眉毛下頭一雙水杏眼,把她面龐越發顯得明麗柔和。
“你倒是會找的,這顆櫻桃樹我都沒發現呢。”佩蓮笑道。
巧雲從樹上遞了一捧櫻桃給她,“快嘗嘗,先前下雨被風吹掉好多,你再來晚點就沒了。”
“下雨時你在哪兒?我來地裏找你去家避雨都沒見着人。”佩蓮接過櫻桃邊吃邊問。
巧雲在樹上對有慶道,“指給你佩蓮姐瞧瞧。”
有慶将佩蓮往崖屋帶。
佩蓮看了,啧啧稱奇,直說巧雲會找。
巧雲笑道,“這也是偶然瞧見的。我大堂姐害口,我給她尋野果子才找到這兒。”
佩蓮把背篼的事兒說了便要回去幹活。
巧雲忙摘了兩大捧櫻桃給她帶着,“帶回去給你爹娘嘗嘗。”
佩蓮接過用衣裳兜着走了。
等有慶過足了嘴瘾,兩人才回到地頭,土不算十分濕潤,但天上好像又有點轉陰,巧雲想了想,還是收拾家夥回去罷。免得一會兒又下起雨來,既幹不了活,還生生困在這山上。
有慶遂了心願,好生高興,他今天跑這一趟着實不虧,不光櫻桃吃到飽,還得了不少糖吃,晃蕩大半天就回去了。兩人摘了櫻桃依舊扯了桐葉包着,黃的紅的各一包。
沒想到剛往山下走了一段兒路,雨又下下來了。
“早知道要下雨,還不如在崖洞躲着。”有慶道。
“你能躲到啥時候,要是天黑雨還不停還不是得回家,到時候天黑路滑,比這更難行。”巧雲這樣說。
有慶想想也是。
“咱們趕緊往山下跑吧,興許還能少淋些雨。”巧雲催促他。
有慶把櫻桃揣在胸前緊緊護着,往下跑。好在他常日裏坡上坡下蹿慣了,不然這山路冷不丁一跑還容易摔着。兩人腳下不慢,但雨下得更快,頃刻間就如飄潑一般了,兩人一下被淋成了落湯雞。
眼下也顧不得濕不濕了,趕緊下山要緊,不然一會兒小河裏的水漲起來過不了河才麻煩。
這人啊,就是越想什麽越來什麽,盡管一路趕,但雨太大了,等她們走到要過河的地方才發現河水已經漲起來了。河水和雨水裹着泥沙,使整條河都變成渾黃色,河水滔滔不絕從上游奔騰下來。
河面變寬,河水又渾,早已看不起平日過河的石頭,讓人不知朝哪裏下腳。巧雲讓有慶拉着她的手,探腳下去試了試深淺,只見河水都淹到他大腿了還沒探到河底。
大雨不住,河流湍急,有慶肯定是趟不過去的。
“巧雲姐,怎麽辦?”他被雨水淋得睜不開眼,眯眼回頭問。
巧雲耳邊全是雨聲和水聲,只見着他嘴在動,卻聽不清他說什麽。
“你說啥?”
“我說怎麽辦?過不去!”有慶扯着嗓子又問了句。
巧雲讓他靠後站着,自己去試試河水深淺,要是她能過去就把有慶背過去,再過來一趟拿背篼和鋤頭。她扯着旁邊的草慢慢往河裏去,有慶也在邊上拉着她。
剛開始河水淹到她膝蓋,她叫有慶松開她,她往河中間去,越往河中間走水越深,還沒走出兩步,河水就漫過腰了。跟河邊比起來,河中央的水流更為湍急,感覺人一直被河水往下沖,站都站不住。
不成,過不去。她掉轉頭回到了河岸邊上。
一陣大風刮過,眼前早已淋得一片模糊,只耳邊有樹枝斷裂的聲響,看來這雨短時間是不會停的,這可怎麽辦呢,巧雲犯起了愁。
“巧雲姐,要不咱找個地方避避吧,等我哥他們上來接。”
下了大雨,家裏人見他們久不回去肯定會來找的。
巧雲四周一看,除了樹啥也沒有,哪是能避雨的,樹下可不能躲,以前就聽說鄰村兒有人在樹下躲雨被雷劈死的,就算不被雷劈,碰上剛剛那樣樹枝陡然斷裂也危險得很。
她道:“你找兩片桐葉把頭蓋着,站這兒等,我想想法子過去。”
就算江有才他們從山下上來也要些時候,與其幹站着還不如動動腦筋。她往上頭走了一段,想找幾塊石頭推到河裏把路墊起來,大的石頭她推不動,小些的石頭推進去就沉底了,一點作用也沒有。
人在雨水中泡着,漸漸感覺涼意上身,她只能苦中作樂地想好在現在開始入夏了,沒那麽冷,換做是是春天淋這一場雨可了不得。
她怕有慶受不住涼,心裏愈發焦灼,想着咋堂哥他們還沒找來呢,她爹在家該擔心壞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慶在下面喊,“巧雲姐,巧雲姐,你快下來!下頭來人了!”
難道是她堂哥找來了?她心中一喜,急忙往下頭去,跟有慶一道在河邊等着。
來人漸漸冒了頭,高大颀長的個子,手裏杵着什麽,像是跟扁擔。巧雲覺得奇怪,這人看着不像江有才啊,而且要真是江有才來接她們,咋也沒見着帶上蓑衣鬥笠啥的,好歹也要帶把傘遮頭,這人除了手上那根扁擔旁的啥也沒帶,無片葉遮頭,淋着雨往這邊來。
等走近些,越發不像江有才了,比江有才高,肩膀也更寬闊。直到她看見那人腰間的柴刀,才恍然認出來,這不是那樵夫嘛!
哦,應該叫他賀青山。
賀青山如平常一般在雨裏走着,腳下很穩,就跟他挑着柴一樣的,一點都不慌亂,要不是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裳在身上緊緊貼着,還以為他有避雨的神通呢。
從山下來,多半是挑了柴禾去鎮上賣了回來,巧雲想着,這麽大的雨他咋過河?她就瞧着,一會兒依樣畫葫蘆過去。
只見他從邊地裏搬了近磨盤大一塊石頭,推進河裏,咕咚一下就沒聲了。巧雲暗暗搖頭,她剛剛已經試過了,這水深得很,幾塊石頭根本抵不了事。
賀青山在剛剛推石頭的地方,用扁擔伸進去探了探河水的深淺,然後又去搬了兩塊石頭,比先前那兩塊還大些。啧啧,巧雲再次驚嘆于他這一身好力氣,那塊大石頭少說有七八十斤,看他搬着好像一點都不費勁。
他找準點,又将兩塊石頭推下河,依舊是用扁擔探,然後就去搬了堆小些的石頭過來,一一投進河裏,估摸是和先前丢下去的大石頭疊着了,水勢看着小了些,但河水還是又急又深。
巧雲覺着他多半要白費力氣了,這得弄到啥時候。
誰知下一刻,就見他走進河裏,手裏用扁擔杵着,幾步就蹚過了河。他腿可真長啊,快到淹到巧雲胸口的水深,竟只齊他大腿根,雖然下頭又石頭墊着,可巧雲還是蹚不過去。
他大步上了河岸,朝這頭來了。
賀青山頭戴一頂竹笠,身穿褐色短褐,腰間紮着深灰色腰帶,腳踩一雙黑色百納底布鞋,小腿上裹着綁腿,離得近了更能感覺到他的身板格外挺拔勻稱。濕衣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完整的身材輪廓,結實的胸膛,寬闊的臂膀,腿很長,不然也不能跨過滔滔河水,腰身精壯窄瘦,也只有這樣一副好身板方才挑起沉重的柴禾下山過河。
隔着雨幕能看見他眉目漆黑,眉毛硬挺,大雨澆淋之下眉形絲毫不散,眼睛清明有神,他把視線穩穩投在巧雲的面龐之上,沉厚的嗓音穿過嘈雜吵鬧的河水聲傳過來。
他問,“過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