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油汪汪一碗肉

油汪汪一碗肉

這雨一連下了五天,終于放晴了,薛媒婆便打扮着,拎了兩串兒雞蛋往張大戶家去。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既然收了王婆子的繡鞋,少不得給她跑這一趟了。

張大戶家的宅地好,在村子南邊獨占了一塊地,蓋了座好生氣派的宅子。尋常農家多是用黃泥混了稻草梗做成泥磚砌牆,光景好些的人家能用條石搭半截地基,堅固又防潮,可張大戶家的房牆全是用青石磚壘的,屋頂蓋着黑漆漆的瓦片。

張家宅子不光結實氣派,還寬,除了正院兒,東西還有兩個小院兒,內裏的房間更不知有多少,門口立了兩個石墩兒,門是刷了桐漆帶銅叩環兒的,門檻也高,大人都得大踏腳,小孩兒根本邁不過去。

這是張家幾輩人積攢起來的,不是一般莊戶人家可比的。

張大戶今年五十八,上頭有個八旬老娘,牙早掉光了,每日只能吃羹。他老婆姓方,方氏比他小上四五歲,性子唯唯諾諾,一輩子勤勤懇懇伺候他跟他老娘,從不敢跟他嗆聲。

張大戶兩口子生了一兒一女,大女兒叫招娣,嫁給了鎮上米行錢家的老二,孩子都成串兒了。兒子叫來興,眼下也離三十歲不遠了。

王家想求娶的便是張來興跟老婆柳氏生的女兒,閨名叫個玉嬌,今年十六歲。

王春生盤算過了,要是能娶張大戶家的女子,嫁妝上就不可能寒碜,定然比莊戶人家的閨女強上許多,再者說,只要搭上了張大戶家的這門親事,那他以後想做個啥生意買賣,他老丈人家還能不幫襯?錢多門路廣,只要老丈人家肯助力,那生意一步搭一步的不就上去了麽。

除開這些,他還有個不好對人講的心思。起因是他經常在鎮上閑逛,交了三五個狐朋狗友,他聽他那些朋友說,張來興的小兒子腦殼有些癡,長大了也不像是個能掌門立戶的。他要是娶了張玉嬌,以後等老家夥都歸西了,家産少不得有他這女婿的一份兒了。

張家家底子厚,那真是拔下根汗毛比別人腰都粗,将來他就算只分得一部分,想必也很可觀。

薛媒婆自然不曉得王家的這些心思,她只管給人做媒,至于男女方是為啥看中了對方,她不管。不過這也不難猜,要麽是為着錢,要麽是為色嘛。

她收人東西,給人辦事還算實誠,想着張大戶自來有些瞧不上莊戶人家,還特意拎了兩串雞蛋湊手,面兒上再殷勤些,張家門戶再高也不好将她趕了出來吧。

張大戶自打腳被獸夾子傷了,走不了路,這一向都在家裏養着。他這次可是遭老罪了,他怕疼,起初每日消毒上藥都敷衍着,家裏又沒人敢逆他的意,沒過幾日傷口就化膿了,後來又請了姜郎中來,被罵一頓不說,還讓人按着他給他擠傷口裏的膿水,可是把他疼慘了。

姜郎中怕他又懼痛不換藥,留了小徒弟住在他家,天天守着換藥,這幾日傷口總算是消了腫開始結痂,那小徒弟才回去交差了。

薛媒婆來時,他正坐在院子裏對着桂花樹喝小酒。姜郎中叮囑了,腳上有傷不能飲酒吃肉,這些日子那小徒弟盯着,他愣是一口酒沒喝着,最愛的大肥肉一片兒都沒吃上,可給他饞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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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沒人看着他,可不得了自由,一大早起來就吩咐老婆,給他倒酒煮肉。方氏動了動嘴,想勸兩句來着,被他一瞪眼就不敢說話了,乖乖去竈上做了來。

“汪汪汪——”

栓在門口的旺財見了生人就使勁兒叫喚,張大戶叫他兒,“來興吶,瞧瞧門外是誰?”

張來興正在西邊圈棚喂牲口,聽他爹一叫放下手裏的草料去門口看。

薛媒婆臉上早堆了笑,“張少爺,我來瞧瞧您爹,煩你幫着吆喝下這狗。”

張來興對着那條黑旺財喝了聲,它就夾着尾巴匍匐在地了。他把薛媒婆領進門去,自個兒又去喂牲口了。他爹奸滑,他卻老實,每日不是幹活就是悶着,很沒個年輕人的模樣。

“張老爺,您可好些了?嗨喲,這些日子忙着,也沒空來看看你。”薛媒婆殷勤問候。

她打眼瞧見張大戶悠閑躺在竹椅裏喝酒,面前還擺了盤兒五花三層的大肉,她心裏又是豔羨又是感嘆,這倒早不晚的,就吃喝上了,他家平日裏過得啥好日子啊!

“這是一點小小的心意,您可別嫌棄。”薛媒婆遞上那兩串雞蛋。

張大戶見是她,扯着嘴哼了聲,“勞你記挂。”他知道,這些佃戶們私下恨着他呢,這薛媒婆今日上門也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過他眼下閑得慌,姑且聽她磨牙說些啥。

他婆娘方氏給薛媒婆端了凳子出來,又倒了碗水給她,在她男人的示意下把薛媒婆送的那兩串兒雞蛋提溜了進去。

“啧啧,瞧着瘦了好些,傷可大好了?”薛媒婆問。

張大戶懶得跟她言語上虛晃蕩,開門見山地問,“敢是有甚麽事兒?勞動你跑這一趟。”

“哎喲,勞動什麽,”薛媒婆手帕一揮,“不過确實是有樁喜事要跟您提咧。”

盡管要說的是張來興的女兒,可張家現今還是張大戶當家的呢,親事得跟他張口。

張大戶不張勢她,薛媒婆也不在意,自個兒往下說,“我記得您那孫女兒也十六了吧,可許了人家?”

張大戶抿了口酒,“咋,你要給她說親吶?”

他這話雖說的直接,不過言外之意玉嬌多就是還沒許人了。

薛媒婆笑意滿面,一拍手道:“正是這話呢!”

“前兒有戶人家上門來找我,托我說媒想娶您這孫女兒,他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算殷實的,又只一個兒子,沒得兄弟妯娌要處,後生長得體面,是誠心想跟您家結親,您意下如何?”

說實話,張大戶還沒開始考慮自個兒這孫女的婚事,她年歲不算大,倒也不急。

除開這個原因還有一宗,他這兒子秉性随了他娘,一點機變都無,又不擅口齒,竟不像他的種。當然這只是說父子倆脾性不像,種肯定是他的。

兒媳婦柳氏攏共生了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孫子才滿十二,腦瓜子又不算靈醒。家裏田地、牲口事兒多,通家竟沒一個能幫給他做幫手的。

這幾年孫女兒玉嬌漸漸長大了,倒是個聰慧的,時而還能幫他計算計算,他有時想着等再過兩年給她攀個好點的人家,有時又舍不得把她嫁出去。他總思想着,張家下兩輩的男人都不中用,難道這家就這樣敗了?

之前他想娶巧雲做妾,一是圖她顏色,再就是看她年輕好生養。可自從他腿傷了,渾身不自在,那些個閑心思也淡了。他腦子涼下來想想,自個兒年歲不小了,能不能播上種還兩說呢。

現在薛媒婆上門貿貿然說玉嬌的親事,他一下還真不好拿主意。

“那男方家幹啥營生?”他問。

薛媒婆咳了聲,“也是種地的。”

張大戶一聽是泥腿子,就有些瞧不上,“自家的地還是佃的?”

“自家的。”薛媒婆感覺氣兒足了些,又說了一遍,“都是自家置的地。”

這還差不多,要只是個佃戶就敢肖像他張大戶家的女子,那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地有多寬?”他接着盤問。

“有二十來畝呢。”薛媒婆道。

二十來畝,這就不夠看了,只能算是中等莊戶人家。張大戶撇了撇嘴,“罷了,咱玉嬌還小呢,我還要再她留兩年。”

這是不同意了。

薛媒婆早有預料,被拒絕了也不十分驚訝,做出一副惋惜的樣子又說合了一番,張大戶直是擺手,她便知這事兒是不成了。

等薛媒婆走後,張來興來跟他說牲口喂完了,張大戶看着他,突然腦筋一轉,心裏又有了別的想法。

薛媒婆從張大戶家出來,當天下午就給王婆子回了信兒,說是張家不願做這門親。王婆子不肯死心,死纏爛打地非要她再去說。人家都明晃晃回絕了,再上門去不是自己找沒趣兒嘛!薛媒婆不肯。

王婆子不陰不陽地說,那雙繡鞋可是花了大功夫做的,難道這般輕巧就得了?

薛媒婆氣上頭來,“大不了還你就是!就你家這光景要攀張大戶家,別說是一雙繡鞋了,就是十雙也不見得有媒婆能把親事說下來的。”她早先就不該貪圖這雙繡鞋。

王婆子見她動了氣,又回轉了語氣求她,“瞧我這嘴,我不是那意思,繡花鞋你安心拿着,送出去哪有再要回來的?”

“你就多費費心,再幫我跑一遭罷。”

薛媒婆見她說的這兩句又像是人話了,才緩了臉色,“不是我不去,是這事兒明擺着沒門兒嘛,你這不是為難人麽。”

媒婆又不是神仙,除了盡力說合,難道還能鑽到人肚子裏強行扭轉他心意不成?

她說完自個兒走了。

王婆子心疼那雙繡鞋,想去要回來又怕把她得罪死了,悻悻的立在原地,心裏暗暗咒罵。她想着,該如何跟她兒子說這事兒。

晚上,她兒王春生閑逛回來,一聽張大戶家不同意就陰了臉色,那之前的那些個盤算不都落空了?白白放過這麽一塊兒肥肉,他不甘心。他左手抱胳膊肘,右手摸着下巴在屋裏轉,腦殼裏來來去去想了許久。

王婆子就在一邊罵,“甚麽金貴的女子了不得,還看不上我兒,以後咱家飛黃騰達了,她嫁進門做妾都不配!”

她心裏一直覺得她兒是個能人,終有一天會出人頭地的。

“......還有那薛媒婆也黑心,上下嘴皮一碰就诓了老娘一雙上好的繡鞋去,還說什麽遠近有名的媒婆,我呸!”

她全然忘記當初薛媒婆并不遠搭理她,是她自個兒上趕着送禮給人家的。

王春生聽得煩,“娘你別說了!吵得我腦瓜子嗡嗡的啥事兒也想不了。”

“好好好,娘不說了。”

她又問,“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娘去給你下完面條來。”她伺候她兒一向殷勤,慣得他胃口挑剔刁鑽。

“擱點兒香油在裏頭,再卧倆雞蛋。”王春生在後面喊。

“行,我知道了。”王婆子在竈房應他。

王春生轉累了,坐到椅子上。他坐沒坐相,不是攤着就是駕着二郎腿,好在生得還有幾分相貌,不顯得猥瑣難看。

他對自己很了解,不是個能吃苦的,他這輩子就指着娶個好婆娘,接着老丈人的勢折騰點小生意出來。接連兩次小算盤都沒打響,他現在就如同是摸黑打耗子——四處碰壁。

要是一般人家的閨女兒,大致看着他的家境也就搞到手了,可這張大戶家遠比他家有錢啊,這可咋辦呢......

除了錢,他便只有這長臉還算不錯,讓人瞧了能有好感,再加上點甜言蜜語......對啊!他還可以靠這個。

俗話不是說了麽,哪個少女不懷春。只要他柔情蜜意地哄哄,說不準那張家玉嬌就能上鈎,只要攥住了她的心,哄得她要死要活地想嫁給他,那張大戶不同意也得同意喽!

他臉上露出奸滑的笑容。從這點來說,他和張大戶還挺像一家人的,一樣的奸。

王婆子端了面出來見兒子換了副高興的臉色,問他咋想的,王春生操起筷子吃面,只說他有法子了,至于是個什麽法子,還得等他打聽一下再說。那張玉嬌啥時候會出門,一般都去哪兒,喜好個什麽,這些都得打聽了才曉得。

盡管只是這樣一句,王婆子就被哄住了,覺得她兒法子多,定能把事兒辦成。

“你盡管去做,要錢的地方跟娘說,娘跟你拿,要是不夠我去找你幾個姐姐要。”王婆子滿眼欣慰地看着她兒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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