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随風奔跑

随風奔跑

晚上八、九點的路上,行人不少,不知道過了多久,安靖跑累了,就降下速度變成了慢跑。順手從已經幹涸的鼻孔裏抽出紙巾團扔進了街道邊的垃圾桶裏。

年輕的大男孩光着上身在大馬路上跑步鍛煉身體雖然有些不雅,但也不算很奇怪。

安靖像這樣打着赤膊,穿着一條運動短褲在街上裸奔還是至少十年前的事情,他沒有感覺到羞臊,反而莫名還感覺到了一絲回憶童年的愉悅感,與回到人類最初始那種狀态的自由輕松感。

而且燥熱的八月天,光着上身确實還挺涼快。除了身上被皮帶抽出來的腫痕隐隐發脹,刺疼又滾燙。不過安靖不在乎。他皮糙肉厚,從小被打慣了。

要跑去哪裏呢?

安靖不知道。反正不回家。他已經說過了,他這輩子都不回家。憑着一股腦的憤怒說出來,但說到就要做到。再說了,那個狗屁家他也不想回。

不過就是因為太晚回家而已,就成了自毀人生,對不起父母的人。仿佛犯了滔天大罪一樣。

他也知道爸爸的那些話都是氣話。

可是是氣話又怎樣?氣話難道就可以當不存在了嗎?出口既然傷了人,那到底就是傷了人,事後就算道歉那些傷害也并不會愈合,那些記憶還是會存在腦海裏。

從小到大,他們大人說過多少氣話,下一次還是會犯。

憑什麽他每一次都得原諒?因為他是孩子就可以被一次次傷害不記疼?

“養你不如養條狗”?哼,那你就去養個狗當兒子好了!

還有什麽“死了算了,重新生一個好過你”之類的也沒有少說過,安靖無數次想過,一如現在他第無數加一次想象,如果這次出門他被車撞死在路上,會出現什麽樣場景。

爸爸媽媽來認領屍體的時候會崩潰成什麽樣子?

那兩個人會跪倒在自己的屍體旁邊,痛哭流涕,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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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會無比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要因為一些小事對兒子發脾氣,兒子健康快樂長大就好了,為什麽要給他增添那麽多的枷鎖和“乖小孩”要求。

警察還會指着他屍體上的幾道腫痕,詢問安靖爸媽腫痕的來源,對此爸媽會對自己使用家庭暴力的事情更加羞愧難當。

興許還有記者對此事做采訪報道,例如《一場家庭暴力引發悲劇,孩子離家出走命喪街頭》,亦或者《重高優等生不堪父母打罵,夜半裸死街頭》。

媽媽會哭着打爸爸,說當初就不該嫁給他這樣一個對孩子下手都不知道輕重,喝酒控制不住脾氣的男人。他們會後悔和孩子在這世上最後的一次對話是那樣的殘忍。

一氣之下,媽媽也許還會和爸爸離婚,兩人也許後來終有一天走出陰影,會找他人再次重組家庭,但是他——安靖,會是兩人這一生都不忍提起,無法釋懷的痛點。

安靖靠着腦內的家庭劇想象爽完了。

大概是運動的确能夠分泌那個什麽多巴胺,幫助人排遣壞情緒吧?

他的心情已經平靜了大半,但是腳步并沒有停下來。

城市很大,他好像可以一直跑下去。

就像他和君見微一起看的那部電影《阿甘正傳》裏的阿甘,甩開了腿上的束縛以後,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漫無目的,只一個勁地朝前跑。

盡頭在哪裏,他不知道,所以更好奇,如果一直跑,他能否跑到城市的邊緣,是不是甚至有可能徒步跨越半個中國?

安靖心情愈發好,甚至哼起了歌給自己加油打氣。

随風奔跑,自由是方向。

他不知道,媽媽到處聯系人找他快找瘋了,當然他知道了也不會在乎,着急了才好,才會知道教訓呢。

至于當爸爸的安紅軍則覺得安靖那麽大個人丢不了,大概晚上會去同學家,或者又找個什麽網吧之類的地方待着,安靖嘴上硬,但是過兩天還不是得回來。

氣得安媽媽嚷嚷着要離婚。

電話打了一圈,高中和初中的班主任和熟識同學都問遍了,沒有人見到安靖。安靖媽媽又去了君見微的家,安靖常去的一家圖書館和網吧等地方找,都沒找到人。

安靖究竟去哪裏了?

安靖在掏垃圾堆。

之前他從KTV出來一路騎車到家裏,晚飯沒吃就又從家裏跑出來,大哭一場,體力消耗不小,肚子早就餓了。

用兜裏只有兩塊五,肉包子舍不得買,幹脆買了五個大饅頭,一口氣連幹了四個,剩下一個想想留着第二頓也頂不了事,幹脆也吃了。

吃飽之後就開始繼續他的征程,走了整整一夜,到了臨縣清灣縣的一個鎮上。

他又困又餓,幹脆趁着天蒙蒙亮撿些廢品好賣點錢,先把吃飯的事解決了,至于晚上睡哪?等晚上再說吧。

先找了個24小時便利店一個小哥要了一個塑料袋,用來裝廢品。

一開始安靖還只是矜持地在路邊撿,但是後來才體會到這些年,市政環境這一塊盛中市是管得夠嚴格,這種他本市人都沒聽過名字的十八線小鎮居然路上也幹淨得找不到稍微大一點的垃圾。

他不由懷念起小學那會放學路上都能看到幾個煙盒子和礦泉水瓶,繼而想起了小學時候曾經玩得要好的那個經常賣廢品的“猴子”,大名他都忘記了。

猴子當初年紀那麽小能幹,他這麽大的一個漢子有什麽好扭捏的。

咬咬牙,大步走到垃圾箱旁邊,伸了手進去。

垃圾箱挺臭的,街道的這種不鏽鋼分類垃圾箱入口很小,他得把腦袋湊過去,從裏面翻出那些能拿來賣的硬紙包裝盒和塑料瓶子、鋁制罐子。

比較輕松的還是那些沒有保安管理,可以進入的小區裏的大垃圾桶,無論是從觀察視角還是翻撿空間,都要大很多。

安靖趁清潔工還沒有來收拾前,抓緊跑了好幾條街和幾塊住宅區,有了不少收獲。他的手上沾染了廚餘垃圾的湯油,油乎乎的,而且散發着臭味,他自己都不敢伸鼻子聞。

如果君見微這個時候在身邊,肯定是嚴詞厲色地讓自己別靠近他。

安靖想象着君見微那副又恐慌又非要板起一張臉兇自己的樣子。

有點像鄉下那個開店的胖大嬸家的貓被他招惹,卻礙于胖大嬸在旁敢怒不敢真動手,伸着肉墊拍地,張開嘴哈人,卻不敢往前一步。

腦海裏君見微的頭上就長出了一對和他頭發一樣烏黑的貓耳朵,臉上還長出了胡須,手也成了貓爪肉墊,高高舉起要使勁拍他,卻投鼠忌器不敢碰到他。

想着想着,本來又困又累的安靖不禁笑出了聲。豈料一聲細微的貓咪叫聲恰如其時地響起,讓人瘆得慌……

這時天光還未亮,路面上沒有什麽人。

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淩晨的風冷得仿佛從鬼門裏竄出來的陰風,吹在安靖光落的胸膛上,引起一陣雞皮疙瘩。他下意識捏緊了手裏的垃圾袋。

那貓叫聲還在繼續,有一聲沒一聲,但的确是一直在叫着。

安靖屏住了呼吸,生怕被鬼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陽氣。

不對,好像不是貓叫。

是嬰兒的哭聲!

安靖意識到這一點時,心髒狠狠一抖,差點都要驟停了。

這裏,這裏可是大馬路上……

不會,不會是交通事故裏死掉的小嬰兒吧?興許還是,還是連着媽媽一起死的,那種肚子裏還沒生下來的鬼嬰兒……

子、子母雙煞!!!

安靖快哭出來了。鬼嬰兒的形象瞬間在腦海刻畫出來——通體烏青,眼圈發黑,四肢手指腳趾皆有利爪,一張口還有滿滿一嘴的野獸一般的尖牙利齒。

待會,待會不會還會出聲說什麽“來陪我玩”吧?

媽媽!!!早知道自己不離家出走了……君見微……誰來救救他?

更糟糕的,不知道是冷得還是吓得,這該死的時候居然有了尿意。

安靖抖起了身子,怎麽,怎麽這麽倒黴啊。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無量天尊。急急如律令。南海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玉皇大帝,孫悟空……嗚嗚嗚……”他顫着聲音一通念叨,發現嬰兒的哭聲已經細不可聞了。

不知道是鬼嬰兒跑遠了,還是已經消失了。

他松了口氣,四處觀望了一下,拎着廢品朝不遠處路邊的公共廁所跑去。

一進廁所,安靖就意識到有點不太對勁。

男廁原本用來節省空間專供小便的站立式小便池沒有,只有一整排隔間式蹲廁。

不管了,先上再說。

把廢品往旁邊一扔,急吼吼地推開第一扇門,“啊!!!”映入眼簾的那樣東西讓安靖直接吓尿了褲子。

一個渾身發紅的皺皮嬰兒躺在廁所的角落。

鬼……鬼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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