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青岚是先醒的,天還沒亮,沈天山還睡着。

她摸了摸他高挺的鼻梁,感慨這張臉實在是好看,手指一路向下,她看見他胸前衣衫大敞,鎖骨肋骨都看得分明。

比以前瘦太多了,她有些心疼。

以前?

她又開始覺得這個場景在哪裏見過。

是了,失憶前她應該也是有過男人的,也許是那時的記憶麽?

等下!她渾身一震。她的身份是個遺孤,并未成過親,也不曾流落風塵,那昨夜……她好像表現得有些太娴熟了。沈天山會覺得不對勁嗎?

頭又開始疼了。

沈天山動了一下,她渾身一顫往後挪了三寸,生怕他醒了要她自證清白。

怕什麽來什麽,沈天山面對着她迷迷蒙蒙地半睜開了眼,似是半夢半醒,從被子裏伸出手來一把把她撈回了懷裏。

“阿恒……”他低喃一聲,然後又睡着了。

青岚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瞬間都涼了。

阿恒……

她到底在奢望些什麽呢?

她來到岐城的目的不一直都是做樂恒的替身嗎?不是告訴自己既然情意是真的,就不要太在意他的情意究竟在誰身上嗎?不是告訴了自己樂恒墳邊的草已經長了半人高了,所以沒必要和個死人較勁嗎?

她把自己封鎖在了一片雲霧之中,不深究,不細想,只要守在沈天山身邊,怎樣都好。

可一夜過後,她聽見他這一聲“阿恒”,整個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很難過,很傷心,甚至很委屈。

原來她一直是自己騙自己,她其實很在意,沈天山說要娶她的時候,她心裏就存了一個荒唐的可能,即他已放下過去,放下死去的樂恒,在此刻愛着她青岚本人。

從來沒有這回事。

眼淚就突然間奪眶而出了,滾燙的眼淚滑過了沈天山的皮膚,他徹底清醒了。

“怎麽哭了?”他一下子慌亂了起來,用手給她拭淚:“是我做錯什麽了嗎?弄疼你了嗎?還是哪裏不舒服?”他甚至開始飛速地回想,是不是自己這幾年傷病得厲害,變得笨拙了……

可青岚淚眼直視着他:“我叫青岚,不叫樂恒。”

沈天山瞬間愣住了。

他記起來大概是怎麽一回事兒了。對他而言,樂恒和青岚是一個人,阿恒阿恒地叫了十幾年,他下意識是會叫錯的。

但是青岚不知道,從她的視角來看,他就是一個忘不了亡妻又耐不住寂寞,找了個替身發洩欲望的畜生。

乾寧關系愈發緊張,她失了憶,最近又身體欠佳,還不是告訴她身份的好時候。

這怎麽解釋才好呢?他一時沒了主意。

“我一直知道的。”青岚很粗暴地抹掉了眼淚,從一旁撈了自己的裏衣系上帶子,坐了起來。

“就算你不承認我也一直知道。其實我本來覺得沒什麽,我喜歡你,就算你透過我在看她,起碼是我得了你的愛意。”她俯視着沈天山,眼中明明有淚,卻看起來很冰冷。

“可是你剛才叫我阿恒,我還是很傷心,我還是想要更多。”她一字一句說着,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劃在了沈天山的心上。

他也坐了起來:“青岚。是我錯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直視着她的眼睛:“我知道我怎樣說都像是狡辯,但我對你是真心的,你再信我一次,好嗎?”

對上他眼睛的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心軟了。

真沒出息啊。

“算了。”青岚抽出了自己的手:“事已至此,我不敢信你,但如今你我已是夫妻,來日方長,看你表現。”

說罷她翻身下了地,一件件穿好衣裳,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往後一周,阿錦看着一直跟在這位新女主人身後變着花樣獻殷勤的沈天山,嘆了口氣,和蘇鳴感慨:“先生終究還是瘋了…”

二人成親的事在半月後還是傳到了元十四耳朵裏,沈天山在戶籍文書裏錄了青岚的名字,戶部尚書吃醉了酒把這事當個趣聞說了,感慨那個看着幾乎不食人間煙火又多智近妖的軍師也難過這美人關。

“孤何時能見見這位沈夫人啊?”一日君臣議事,元十四悠悠地說,語氣中難掩怒氣。

“臣有罪,只是她不願聲張,并非有意欺瞞陛下。”沈天山老老實實認罪。

他認罪得越誠懇,元十四越心虛:“哪有什麽罪,孤只是好奇罷了。”

“陛下……可是好奇她的樣貌?”沈天山不卑不亢地看着這位君王。

他的命是元十四救的,但元十四的江山是他帶着打下來的,他雖守着君臣的禮敬着他,并不代表他可以任由元十四如此欺瞞他。

“看來……孤料得不錯。”元十四嘆了口氣。

“陛下為何要騙我呢…”

“孤有私心,不想你為了她耽誤大業,何況我也不能确認她還活着。”元十四深知此事再瞞下去只會徒增猜忌,倒也坦然地說了實話。

“陛下,縱使當時不說,後來呢?這五年臣是如何過的,陛下當真不曉得嗎?”沈天山面容有些蒼白,不知怎的,先前調養得還算穩定的身子這幾天又不好了起來,半夜時常咳得厲害,累得青岚也總是睡不踏實。

好處是,她看在他病弱的份兒上,總算不再和他置氣了。

“這五年南征北戰,此事在孤這裏,實在是不算多重要。”帝王這句話說得冷漠,卻是實在。亂世不需要仁君,用人也沒那許多講究,他只看結果,不在乎細節也不在乎過程,更不必說在乎沈天山的感受。

元十四至今後宮僅有一後一妃,皆是為了拉攏乾州世家大族納的,他其實也不懂沈天山為何會因一個女人癡到如此地步。

“天山,這件事孤瞞你,你怨孤,也是應當的。只是孤不後悔這個選擇,再來一次,孤還是會瞞你。”

“謝陛下據實以告。”沈天山作了一揖,又道:“怨是沒有意義的,臣只是想知道,陛下是如何知道樂恒還活着的,當年究竟是何情形。”

元十四微微蹙了眉,回憶道:“實在沒別的什麽,當日只瞧見你拽着那塊玉,渾身血淋淋的,周圍只有已燒死的小厮婢女,并沒有樂恒。你的姿勢似是要抱着誰的,但你知道孤并顧不了那許多。”

沈天山低頭,那日她趴在他身上,他喊她的名字卻沒有反應,他眼裏全是血,其實已看不清她的模樣,只感覺身上越來越沉,再之後就沒有任何意識了。

“其實你應該問她自己是如何活下來的,既然你們原本是在一處的,那就是她先被救走了。”元十四補充道。

“她……不記得我了。”沈天山苦笑。

元十四語塞了一會兒,忽然想起此中蹊跷:“那你二人又是如何重逢的?”

“在岐城林間尋到的,那時她也受了傷。”

“那這五年…會不會被有心人……”

“臣确實查過了,雖有疑點,但尚無什麽證據指向,且至今她也未傷害大乾分毫。臣能找回她不容易,望陛下成全。”沈天山作勢便要跪下,被元十四扶住。

“當年疫病,孤深知她不是尋常女子,你也不必如此,孤信你心中有分寸。”

“謝陛下。”沈天山拜道。

他想從元十四口中套出當年的一些始末,未曾料想他也并不知道。是了,沈家滅門的時候,元十四一個乾州知府,對長榮城的事一無所知。若不是有軍中人千裏傳了消息出去,元十四來長榮時怕是他都已經燒成炭了。

線索又斷了。

樂恒到底是誰救走的?

除掉沈家的僅僅是景帝的多疑嗎?

掌握前者答案的人此時剛解決掉一個刺客,一面拭劍,一面出神。

——“淩五,別讓她死了。”

景帝四十二年,沈府火光沖天,廢太子魏慎飲了三壇子酒,給他下了命令。

他當然知道這個“她”是誰。

既然決定要效忠魏慎,他說什麽便是一定要什麽,他沒有絲毫猶豫地提劍上馬,一路向沈府奔去。

淩五趕到沈府時,一片人間煉獄般的火海,顯然有人提前澆了油。

人太多了,他一時沒找到樂恒在哪裏,房梁上趴着很多弓箭手,不斷有人中箭,淩五貼着牆沿走,四周全是慘叫聲,在房屋垮塌聲和哭嚎聲中,淩五聽到一聲凄厲的叫喊

“阿恒!!!”

他看過去,發現沈天山抱着樂恒藏在影壁之下,樂恒額頭上一直在冒血,身上中了三箭,已經沒有任何反應,沈天山倒是沒有中箭,但是滿身滿臉的血,衣服也燒得焦黑,臉上全是灰,若不是他死死抱着樂恒,淩五根本認不出這個人就是昔日長榮城裏風流倜傥的天山公子。

他似乎是在哭,一直在喊着“阿恒”,懷裏的女子一點反應也沒有。

淩五心中一緊,別是樂恒已經死了吧。

來不及再觀察了,淩五飛身上前,一個手刀劈暈了沈天山,去探樂恒的鼻息。

好像還有氣!

淩五連忙要将樂恒從沈天山懷裏抱走,卻發現沈天山死死地抱着她,而樂恒也抓緊了沈天山的手臂,根本分不開。

他壓制了內心直接把沈天山砍了的沖動,用了內力,才把兩人震開。

随後折斷樂恒身上的箭,抱起她,看了看地上昏厥的沈天山,心裏浮起一絲莫名的情緒。

——他們死在一起會不會才是好的?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抱着樂恒飛快地沖出了沈府,有馬的嘶叫聲傳來,他用餘光瞥見一人策馬沖進火場,不知道是來救人的還是來殺人的。

淩五将樂恒安置在長榮郊外的一個廢棄的月老廟裏,巨大的神像破敗得只剩半張臉,有些陰森地在月色中笑着,比起月老,更像是像是地獄的閻羅。

淩五點了個蠟燭,在神像下鋪了個草席,給樂恒上藥,方才他已經塞了一顆回魂丹給她,漸漸的能感覺到她呼吸了。這丹藥他只有一顆,離開師門的時候,父親給了他,說父子一場,再護他一命,餘生就不必再見了。

淩五惜命,這藥就一直随身帶着,但殿下讓他留樂恒一命,所以這顆藥用來救了樂恒。他又将治箭傷的藥和匕首擺好,擡頭看了看那尊神像,天很黑,神像太高了,看不太清楚那半張臉,但是他總覺得有神明看着,接下來的動作能讓他心裏不那麽別扭。

他揭開樂恒身上的衣服,有些衣料與皮膚粘連在一起,撕下來血肉模糊,他倒抽一口氣,動作更加小心,所幸燒傷的面積不算太大,他揭得差不多後,就開始處理三處箭傷,一處在右胸口,一處在左腹部,還有一處在背部,很是棘手,他用匕首分別把嵌進血肉的箭頭挖出來,敷上止血的藥,扯了衣服上的布條纏上。

全部弄完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蠟燭也已燒完,他脫了自己的外衫小心翼翼地給樂恒裹住,然後一頭向後栽倒在地。

他仰面看着那半張臉的月老,喃喃道:“樂恒,你最好別白瞎我這一番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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