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青岚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但是已許久沒有這麽好的夢了，她一點也不想醒過來。
陽光明媚，春風拂面，她在院中練劍，老桂樹的葉子落到她眼前，她劍鋒一閃，将葉子劈作兩半，滿意地收了劍，看向書房的窗。
“沈天山，你看到了嗎！”她叫。
被書窗框住的俊朗少年像一幅畫，少年擡頭，笑眼彎彎：“我習字呢，如何看你？”
“哼。”她有些不悅，三步跨上前，把手扒在了窗沿上，墊腳探頭要去看他的字。
少年眼疾手快地把紙拽了下去。
“寫的什麽？我看看！”她喊道。
“你真想看？”
“給我看看！”
少年轉着眼珠子想了下，把紙舉了起來。
那不是字，是一幅畫，畫上是一個紅衣少女，高束着頭發在舞劍，發絲随着衣帶飄揚，像楚辭中的神女，卻又比神女多了幾分紅塵中的嬌憨。
“這是……我？”她指了指自己。
少年将紙折了起來，搖頭：“不是。”
“那是誰！”
“我不告訴你！”
“那分明就是我！”她想翻窗，身高卻不夠，便心急地從一旁推了門進屋。
屋裏沒有人。
長長的桌案上只剩下了那幅畫，畫上少女的紅衣已經褪色，她湊過去想細看，少女的衣裙突然開始燃燒，火苗舔舐完少女，又吞噬掉了整張紙，她伸手要去滅火，卻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青岚。”
她猛得回頭，灼熱的烈焰向她撲來，整個書房都燒了起來，她看到自己的皮膚開始變紅，卻怎麽也動不了。
“沈天山！”她喊，無人回應。
“爹！”她又喊，還是無人回應。
終究還是一個噩夢嗎？
她閉上了眼睛，這個夢做得真切，她甚至能感覺到火焰爬上了她的胳膊，脖子，仿佛有無數蟲蟻啃食着她的皮肉，一直到內髒。
她胸口一窒，嘔出一口黑血。
“青岚，你醒了？”
她睜開眼，是阿錦抓着她的胳膊，關切地問着。
“我……只是做了噩夢。”她有些迷糊，只當是她睡過了頭。
阿錦看着非常憔悴：“可有什麽不适？我去叫李大夫。”
“李大夫？”她拽住阿錦。
阿錦擡手用手帕給她擦拭了嘴角：“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說完就把手帕放她枕邊跑了出去。
她朦朦胧胧地側頭看向手帕，帕子上有血，她一驚，強撐着擡起來一點身子。
枕邊，她的衣襟上也全是血。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原來她是真的吐血了嗎？
怎麽回事？沈天山又在哪裏？她頭又開始疼了起來，她隐約記起來她醉了，然後暈倒了……
“李大夫，快，她剛醒。”
門外是阿錦的說話聲和疾行的腳步聲，李大夫走進門來：“夫人您終算醒了，可把老夫吓夠嗆！”
“我怎麽回事？”
李大夫擦了擦汗，給青岚把了脈，嘆了口氣道：“夫人怕是中了蠱，這蠱當是也引到了沈大人身上，所以你二人才會日漸虛弱，卻又查不出個緣由。”
“蠱毒？”青岚心下一沉，她當然曉得這是那邊的手筆，只是不知是何時中的……
你說沈天山怎麽了？”青岚又急切問道。
“沈大人……”李大夫眼珠子轉了幾圈，道：“沈大人他暫無大礙了，想來他中的蠱毒不深。但老夫不大懂蠱術，是以……這個……老夫不曉得如何解。”
青岚看着李大夫一臉心虛的樣子，便知沈天山的情況并不樂觀。她穩了穩自己的身子，道：“那他現在在哪兒？”
李大夫和阿錦支支吾吾半天，門外傳來了聲音
“今日有些困，便多睡了一會兒，來晚了，你要不打我一頓？”沈天山扶着門走了進來，嘴角含笑，面色卻發青得厲害，看着命不久矣的樣子。
青岚眼圈一紅：“說是我中了蠱，還牽連到了你身上？”
沈天山慢慢地走到她床邊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鬓發：“是，我已經讓蘇鳴去尋法子解蠱了，別擔心。”
“你看着很虛弱。”青岚握住了他的手。
沈天山輕輕咳了兩聲：“看着吓人罷了，我有數。倒是你得好好想想，這蠱是如何中的。如今天下煉蠱的手段基本都在玄狐宗，你與他們可有什麽接觸？”
青岚蹙着眉，看了眼阿錦和李大夫。
沈天山揮了揮手，阿錦會意，拽着李大夫出了房門。
“我……”青岚深呼了一口氣，下了決心：“我曾經是後寧皇帝魏慎的影衛。”
沈天山愣了下，并沒想到她竟如此坦誠。
“一年前我是奉命來勾引你的，你猜得不錯。但後來…我背叛了他們…選擇了你。”青岚說着，發現自己比想象中平靜得多。
“後寧實際的控制人是玄狐宗宗主，我雖然并沒有見過他，但我知道宗門內設有百蠱司，專門研制蠱毒，也用來懲戒不聽話的人。我們中的這種，應是紅豔蠱，把母蠱種在一人身上後，若與他人交歡，就會把子蠱轉到另一個人身上，蠱蟲會先摧毀第一個人的身體，而子蠱也會緊接着摧毀第二個人的身體，最後兩人都會油盡燈枯而死，但看起來像是……縱欲過度……”青岚說着，眼睛又紅了起來。
沈天山将她攬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不是你的錯。”
青岚被他一抱，眼淚就止不住了，她顫抖着雙肩哭道：“我完全沒想到是中了蠱……一旦……連你的身後名都徹底髒了。”
沈天山心如刀絞，但面上卻不露聲色：“世人眼中我可是亡國反賊，這不算什麽？如今最緊要的是解蠱，你可知道方法？”
青岚抹了一把眼淚：“我不知道，我連何時中的蠱都不知道。”
“我記得……你五月便開始頭疼了。”沈天山若有所思。
“是，當時以為是吹了風，沒成想到現在還沒好，确實愈發厲害了……”青岚說着，忽地坐直了：“你的意思是……”
沈天山點頭：“兩個多月前，你可曾見過什麽人？”
青岚眉頭擰在一起：“我除了在沈府呆着，便是去見過淩五和荭纓……”
“淩五，後寧新任的鎮北将軍？”
青岚有些迷茫：“鎮北将軍？從前我們都是魏慎的影衛，來乾國後，若是魏慎那邊有什麽指令，也是他來告訴我。但後面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他會使蠱嗎？”
青岚想起他刺殺失敗，被百蠱司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樣子，搖了搖頭。
“他出身淩雲劍派，與玄狐宗有仇。他若想殺你我，不可能使這種手段。”
“若是他要嫁禍玄狐宗呢？”
“不可能。”青岚很堅定地道。
沈天山一瞬被她眼裏的堅定刺痛了，這個淩五在她心中的分量不輕。
青岚沒注意到他一閃而過的失落，繼續分析道：“他是一個很固執的人，在玄狐宗的事情上，完全不懂變通，玄狐宗的手段他絕對不會用。”
“不是他的話，就只能是萬豔閣的荭纓姑娘了。”沈天山不太想繼續淩五的話題。
“可荭纓……為什麽要害我呢？”青岚揉了揉眉頭。
“你上次同她說了什麽？”
青岚突然想起淩五也提醒過她……
“那時，我有些動搖了，便和荭纓這個局外人說了我的猶豫。”她自嘲地扯了嘴角：“我竟然以為她是局外人……”
“她與後寧有聯系？”
“我不知道。但如今細細想來，只能是她了。”
“好，我讓阿錦去探。”沈天山說罷就要起身，青岚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想親自去看看。”
沈天山擔憂道：“你身子不好……”
青岚擺了擺手：“我要當面問她，為何這樣對我。”
沈天山猶豫了片刻，還是喚來了阿錦：“阿錦，先讓五個侍衛埋伏在萬豔閣附近以防萬一，明日我們一起去。”
阿錦領命退下了。
次日，岐城下起了雨，雨不大，但霧氣彌漫，街上無人，城裏的一切像假的一樣。
青岚和沈天山坐在馬車上各有心事，相對無言。
萬豔閣不遠，從前青岚溜達着就到了，如今坐車上，并沒給她多少理清這一團亂麻的時間，車便停了。
林媽媽見了馬車，撐了傘邁下門檻，半彎着腰，笑眯眯地道：“沈大人，沈夫人，怎麽來這兒了？”
沈天山先行一步撐開了傘，半攬着青岚的肩下了馬車，兩人都有些虛弱，只能互相借力。
“荭纓姑娘在嗎？”沈天山開口。
“诶呦，不巧，這會兒正在上面陪客，怕是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呀。”林媽媽甩了甩手帕。
“那我們樓下等她。”青岚說。
林媽媽曉得這位新沈夫人同荭纓的恩人有些故事，也曉得她與荭纓相熟，而這位沈大人更是惹不起的主，如今這夫妻倆跑來她的青樓，面色看着很是陰沉，她心下覺得不太妙，也不敢怠慢，給他們安排了個僻靜的雅間後，就沖上了樓去。
“荭纓？”林媽媽見荭纓屋門大開，并不見人。
“荭纓？”她走進屋裏，張望一圈，見荭纓正坐在牆角地上失神。
“客人呢？”林媽媽推了她一下。
荭纓有些迷茫地擡頭：“媽媽……”
林媽媽也顧不得這姑娘又是鬧得哪出了，只是用了蠻力把她拎了起來：“沈大人夫婦正在樓下等你呢，看着不大對勁，你這賤人是不是又給老娘惹禍了？”
近來萬豔閣連月虧損，荭纓又一直心不在焉，老客逐漸不來了，林媽媽心煩得緊，對她時有打罵。
荭纓驚了一下：“沈大人？”
“對，你曉得什麽事兒不？”
荭纓向後退了兩步：“媽媽，你能說我不在嗎？或者說我病了？”
“你真惹禍了？！你瘋了？！那是你惹得起的人物嗎？”林媽媽狠狠擰了一下荭纓的胳膊。
荭纓眼睛紅着，拼命搖頭。
“真是作孽！不管你惹了什麽禍，趕緊跟我下去賠罪！”林媽媽拽着荭纓的胳膊往門外去。
“媽媽，若是他們要我的命呢？”荭纓拼命掙脫。
林媽媽怒目圓睜呵斥道：“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誰稀罕你這條賤命？真要你的命我給你收屍！”
荭纓就這樣被林媽媽生扯下了樓。
推開雅間的門，林媽媽端着一壺熱茶走了進來：“沈大人，夫人，給您換一壺新茶，外面濕氣重，要保重身子啊。”
青岚不聽她鋪墊，直接問道：“荭纓人呢？”
林媽媽扁了扁嘴，躬身放了茶盤，對着門外怒喝道：“進來！”
荭纓雙目紅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人，夫人，饒命。”
“為何如此說呢？”青岚冷冰冰地問道。
“我……”
“你一直是玄狐宗的人？”
荭纓搖頭：“不是，我不是。”
“怕是有什麽誤會吧？”林媽媽一聽玄狐宗，突然警覺此事複雜了，邁上前道。
“為何害我？”青岚不理林媽媽，繼續問。
“我……”荭纓淚流滿面，想為自己辯駁，卻說不出話。
“有人逼你嗎？”青岚見她哭得可憐，也有些心軟。
荭纓下意識點頭，然後又連連搖頭：“沒有。”
青岚蹙眉，荭纓看起來并不是玄狐宗的人，蠱是她被逼着下的，可若是被逼，又為什麽幫着隐瞞呢？
後寧裏，她會幫誰隐瞞呢？
一個名字浮上眼前，青岚頓覺一陣寒意。
“淩五麽……”青岚喃喃道。
“不…”荭纓直起身來剛要答話，卻有箭矢破空的鳴叫聲，窗外三支羽箭飛來，阿錦反應快，提劍劈飛兩支，卻終是沒防住一支箭直直地沒入了荭纓的胸口。
“荭纓！”林媽媽大喊。
沈天山看向阿錦：“追。”
“可先生怎麽辦？”阿錦猶豫道。
沈天山堅定地道：“追。”
阿錦點頭，翻窗向箭矢飛來的方向追去，埋伏在萬豔閣周圍的侍衛見勢也圍了過來。
此時，鮮紅的血已從荭纓口中流出，林媽媽跪坐在地上抱着她。
“娘……”荭纓輕輕地喚着林媽媽。
“娘在呢，娘在呢。”林媽媽捧着她的臉，用手胡亂擦她嘴角不斷湧出的血。
“疼……”
林媽媽顫抖地哭道：“不疼，不疼，娘給你找大夫。”
“來不及了……玄狐宗的箭……有毒。”荭纓開始吐黑血。
“沈大人，沈夫人，救救我女兒！”林媽媽迷茫着雙眼，向着沈天山和青岚的方向要磕頭。
沈天山上前摸了一下荭纓的脈搏，搖了搖頭。
荭纓用最後的力氣看向青岚：“對不起……”
荭纓死了。
林媽媽大聲痛哭，屋外的客人姑娘聽到嚎啕聲紛紛聚過來瞧，陣陣驚叫後又四下逃竄。
青岚只是呆坐在原地，死死地盯着荭纓胸口的那支箭，一動不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