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蘇鳴帶着一身傷踉踉跄跄地走進沈府時,阿錦正在院裏來回踱步,神色很是擔憂。
“錦姐。”他喚她。
阿錦轉身見他先是一喜:“你可算回來了!”又定睛一看,有些慌亂道:“怎麽傷了?”
蘇鳴故作輕松地笑笑:“玄狐宗人有點多,但沒什麽大礙,先生呢?”
阿錦知道他愛面子,便也不拆穿,回答道:“先生和夫人都不太好,正在屋裏,你……可探得了什麽解蠱的法子?”
蘇鳴輕輕咳了兩聲,他肋骨斷了,這一咳疼得他倒抽一口氣:“不好解,只能抑制。”
阿錦看他咳,心裏跟着顫了一下,她調整了下呼吸繼續問:“怎麽抑制?”
蘇鳴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遞給阿錦:“藥,一個月服一次。但……”
阿錦握緊了瓷瓶:“但是什麽?”
“只有四顆。”
“那我們需得在四個月之內尋得解蠱的法子對嗎?”
“錦姐,兩人都要吃的。”蘇鳴有些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
“兩個月……”阿錦眉頭又擰了起來:“算了,只能先吃上。”
阿錦說完就要往屋裏沖,已經走了一半,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頭看蘇鳴,此時蘇鳴捂着肋骨的位置,已經彎下了腰,見她回頭,表情又狼狽又尴尬。
“你先給我活着!”阿錦對他喊了一句,轉身踏進了屋裏。
蘇鳴看着她關上了門,終于跪倒在地上。
“先生,蘇鳴拿來了抑制蠱蟲的藥,一顆可以抑制一個月,目前只有兩個月的量,您和夫人先服下,後面的我和蘇鳴再想辦法。”阿錦将瓷瓶拿了出來。
“蘇鳴人怎麽樣了?”沈天山有氣無力地問。
“嗯……受了點傷,問題不大。”阿錦眼神飄忽地回道。
“我知道這藥,你快去幫他治傷吧。”青岚在一旁開口。
阿錦看看沈天山又看看青岚,重重地點了下頭,一陣風似的奪門而出了。
青岚把瓷瓶裏的藥丸倒在手心,是四顆鮮紅色的小球,她湊近聞了又聞,遲疑了片刻,撚起了一顆吞了。
沈天山擡手欲攔,并未攔住:“你做什麽?”
青岚把剩下三顆丢回瓷瓶放在了桌案上,閉眼運功。
半晌,沈天山看着青岚灰白的臉上逐漸恢複了幾分血色。
“藥是對的,你吃吧。”青岚睜開眼,把瓷瓶推到他眼前。
沈天山也倒出一顆吃了。
青岚搬着椅子坐到他身後:“閉眼,調息。”
沈天山乖乖照做,青岚将手掌貼到他的背上,他感覺她的手掌滾燙,有一股強勢的氣流在他身體裏轉了起來。
這股外來的氣和他體內紊亂的氣不斷沖撞,末了,沈天山嘔出一口黑血。
身上難得的松快了一些。
他感覺到青岚收了功,他睜開眼轉過身來,見她額頭上已全是汗珠,他擡手擦了擦,有些心疼。
荭纓死後兩日,青岚都有些魂不守舍,他欲問究竟發生了何事,又或者她有了什麽推斷,但瞧着她的樣子,沈天山知道,她需要一個人慢慢理順一些東西,如今逼她是無用的,他能做的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邊。
他告病在家,卻也聽阿錦說了兩句坊間傳聞,說是萬豔閣的花魁死于青岚之手,因着是他與花魁的奸情被這位新沈夫人撞破了,這才憤而殺人。還有另一個版本,說沈夫人嫁人前時常扮男裝同花魁荭纓私會,此事被他撞破,這才當衆殺人。
反正左右都不過是情殺。
殺人的究竟是誰,阿錦那日慢了一步,沒有追到。
但光看那黑色的箭羽便也知道,這只能是玄狐宗的手筆。
玄狐宗不是第一次想要殺他,但是他身邊一直跟着阿錦和蘇鳴,六年來沒人傷過他分毫。這大概是他們派青岚來的原因吧,沈天山想,他或許還得謝謝這位曾經的太子殿下,讓他在望不到盡頭的地獄中,把他在世間僅剩的光還給了他。
“荭纓……不是玄狐宗的人。”青岚緩緩開口:“她只是被玄狐宗的人利用了。”
沈天山握住她的手:“有懷疑的人嗎?”
青岚失神的目光凝回他身上:“淩五。”
“為何?”
“淩五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心上人,玄狐宗裏,只有淩五是能讓她寧死也不說出名字的人……”
說着,她又頓了頓。
“荭纓……是個很怕死的人。”她眼眶紅了,卻沒有流淚。
沈天山不做聲,只是默默聽着。
“其實很簡單,魏慎想殺你,上次那個北豐刺客,其實就是淩五扮的,那次沒殺成,這次又換了個法子,讓荭纓試探我,見我猶疑,便索性直接下蠱,如此這般,我就是個容器,一個容器是如何想的,就不重要了。”青岚語氣逐漸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沈天山猜想過那個刺客根本就不是北豐人,卻沒想到竟然是淩五。
“那淩五此前就差點要了你的命。”他忍不住嘆了一句。
“哦,你說那次,那沒什麽,最早我被你救的那次也是他砍的,我武功是他教的,什麽分寸怎麽配合,都是清楚的。救你那次險了點兒,是因為他也沒想到我明明看出他是真的要殺你,還要給你擋刀。”她回想着竟然還笑了。
沈天山蹙着眉:“你這五年……是怎麽過來的?”
青岚并沒有仔細琢磨沈天山這一問,其實已經表明他知道一些什麽,只是自顧自思索着說:“這五年我和淩五之于魏慎,有點類似于蘇鳴阿錦之于你……嗯,也不對,淩五其實比我知道得多得多,我就只是聽命行事。”
她咬了下嘴唇,道:“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覺得,這蠱不是淩五讓下的。”
沈天山心下一沉:“你就如此信他嗎?”
青岚點頭:“我先見的荭纓,後見的淩五,淩五在那之前并不曉得我見過荭纓,所以他不可能提前安排。”
“若他從頭到尾都在騙你呢?”
青岚怔了一下,随後笑着搖搖頭:“我的确懷疑過,但是因果上說不通。而且這個主意,他想不出,不僅他想不出,魏慎也想不出。”
“你的意思是?”
“紅豔蠱是為了殺你,可蠱蟲害死你之前,我一定會先死,魏慎雖然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但心不狠,我三番五次壞他的事,他都沒有要我的命,我覺得……”青岚說着,突然停住了。
“你覺得什麽?”
青岚抿嘴,眼神飄忽到一旁的桌案上,有些心虛的樣子:“我覺得……我是說可能……我瞎猜啊……我懷疑他可能有點喜歡我。”
沈天山本來心裏扭成一團,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思緒紛亂複雜,見青岚這樣子,突然笑了。
“你笑什麽!”青岚推了他一下:“我猜的。”
沈天山邊笑邊點頭:“我覺得你猜得挺對的。”
青岚白他一眼:“就許你喜歡我,不許別人喜歡我麽?”
沈天山捏了捏她的臉:“從前可以,如今我不許,往後你也不要同我說你相信別的男人了,我會吃醋。”
青岚拍了他一下:“小氣。”
倆人這麽一說笑,房裏凝重的氣息都散去不少,青岚理了理袖子,道:“下這個蠱,應該是玄狐宗宗主的意思,他的蠱不好解,一時半會兒也沒什麽法子,先歇息着好好養養精氣,回頭再研究。”
說着她起身,拉着沈天山,一起走到榻邊。她自己鋪好了被,解了外衣鑽了進去,二話不說開始閉目養神。
沈天山無法,也只得和衣而卧在一旁,他撐着頭看了會兒她,見她似是睡熟了,便也放松地躺下了。因着剛抑制了蠱蟲,身體已許久不曾這般舒坦過,很快也睡着了。
一旁的青岚睜開了眼。
荭纓的死讓她想起了一些事,她知道那是以前的記憶,但是具體是怎麽回事,她還沒理清楚。
她見過玄狐宗的箭,也用過玄狐宗的箭,但那日她眼睜睜看着那支黑色羽箭沒入荭纓胸口的時候,她突然感覺那箭好像是射在了自己身上一樣,心髒一陣劇痛,痛得她甚至無法對眼前的慘狀做出反應,只能那般僵持着。
她可以肯定,在她來到大寧以前,她就見過這場面了,被黑色羽箭射中的人一個個在她眼前倒下,很快就輪到了她。
是了,她身上有三處很深的箭傷,難道那時竟然是玄狐宗要射殺她父女嗎?如果她父親是皇帝的影衛,玄狐宗又是魏慎的幕後之人,他們橫豎都是自己人,何必自相殘殺呢?
魏慎有很多事瞞她,不僅如此,淩五應該也知道內情。
要告訴沈天山嗎?
她微微側頭看了眼枕邊已經睡熟的人
沈天山也瞞了她許多事情不是麽?
只有她一個人身處在一團混沌迷霧之中,沒有來處,沒有歸處。
這不公平。
青岚胸口悶悶的疼,疼痛讓心緒更加煩亂,她突然産生了一絲恨意,恨玄狐宗,恨魏慎,恨淩五,甚至有些恨沈天山。
她想起荭纓,想起吳承啓,衛永……他們或多或少都被蒙在鼓裏。因為棋子并不需要知道太多的東西,棋子只需要乖乖走到執棋人選定的地方,站住不動就好。
荭纓給她下蠱,不就是因為她這枚棋子有了自己的主意麽?
可誰又是真正的執棋者呢?
另一個聲音在青岚腦海中響起。淩五是魏慎的棋子,魏慎是玄狐宗的棋子,可玄狐宗宗主真就是那個執棋者嗎?
如果人世間的旦夕禍福都是神明注定的,那神明才是那個執棋者,人間的一切不過是可笑的掙紮罷了。
于是她也開始恨神明。
這恨意有些突如其來,像汛期的河水,不管不顧地淹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