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蠱毒被抑制後,身子終究是爽利一些,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吓得阿錦以為倆人又染上了什麽嗜睡的毛病。

午飯,二人對坐吃飯,沈天山照例把鮮嫩的魚肉夾到青岚碗裏,青岚只是埋頭吃了,看起來興致不高的樣子。

“可是還有哪裏不舒服?”

青岚搖搖頭,只是繼續扒飯吃,所幸這次壞心情并沒有影響她的食欲。

她腦子裏老是想到死去的荭纓和黑色的羽箭,夾雜着在後寧和淩五做影衛的回憶,還有一些……她其實并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畫面。

似乎她也曾和一個男子這般對坐着吃飯,陽光透過參天桂樹的葉子灑在小石桌上,暖洋洋的。

她前陣子因蠱毒倒下後做了很長的夢,但是醒來後忙亂,夢了什麽,她一點也記不清楚了。她還記得倒下前哭得厲害,哭什麽來着?

她終于擡眼看向眼前的男子,他今日告了假沒有束發,天氣太熱所以只穿了白色的裏衣,領口敞得有些大,面上的氣色也好了不少,看着倒是風流得很,只是太瘦了些。

沈天山也觀察着她的神情,見她一直微蹙着眉,似是心緒煩亂得緊,實在沒忍住,擡手摸上了她的眉間。

青岚一愣,仿佛被定住一般,方才那些剪不清理還亂的想法都被打斷了。

“怎麽?”她問。

“想不想去射箭?”沈天山道。

“你不是不許我進軍營麽?”青岚疑惑,雖說她已經将自己的身份與他和盤托出,但是沈天山多疑,未必就全信她,況且軍事機要畢竟不是兒戲,經不起任何閃失。

“郊外設個靶子就是了。”沈天山笑得有些勾人,青岚一時沒把持住,點了點頭。

穿過青岚曾做戲受傷被沈天山撿到時的那片樹林便能看到一處空地,原先是個小驿站,曾經有些喜歡抄近道的貨商途徑此處,會飲馬休整後再穿林中小道進歧城。後逢亂世,驿站便也沒了,縱使乾豐兩國複又通商,也已改換了官道,如今此處空闊,倒是個不錯的靶場。

沈天山已命人提前布置好了,舊驿站倒是也沒拆幹淨,一處草屋略微收拾下即可遮雨遮陽,射箭累了還可以坐着飲茶,看看遠山落日。

青岚換了身騎裝,背着箭筒和長弓,手裏拿着白色的羽箭端詳着。

已是接近傍晚了,沈天山看着她的模樣,想起多年前他們還未成親時也常去長榮郊外野游射箭,事隔經年,少女臉頰的稚氣消了不少,再做這身裝扮,英氣背後卻帶着一絲狠厲的殺氣。

他走到他身邊握住她的手:“怎麽了?”

青岚摸了摸箭羽:“這是鵝毛?”

“是,軍中的箭多用大雁毛,偏硬,射得遠,但是鵝毛更輕便一些,所以這次拿的是鵝毛羽箭。”沈天山耐心解釋道。

“玄狐宗的箭羽是分等級的。”青岚道:“若是尋常弟子,用的是墨染過的鵝毛,若是專門的弓箭手,用的是黑雁的翎羽,堂主再往上用的都是黑雕或是黑鷹的羽毛,級別越高,箭羽越亮,殺人也越狠毒。”

這雖不是什麽秘密,卻也不是尋常人會注意到的細節,沈天山命人把那日射殺荭纓的箭拿了過來給青岚。

青岚接過看了看,搖頭:“是鵝毛,看來不是什麽人物,大約是覺得沒必要吧。”

沈天山知她消沉,只是輕輕撫摸着她的肩膀。

青岚還是覺得心口擰着一口氣:“我在魏慎那裏時并不太射箭,因為淩五是用劍的,他沒教我射箭,而我起初不知道為什麽,看見他們射箭,總是有些怕。”

沈天山自然知道她為何害怕,他提議射箭時只記着她從前喜歡,卻忽略了她對射箭這件事可能已有陰影。

“那我們今日回去可好?我之前答應了給你刻印,一直沒顧上。”他有些愧疚地問她。

青岚搖頭:“早已不怕了,我現在只是後悔當初沒再找人好好學學,倒是有塊短板了。”說着她把玄狐宗的箭還給沈天山,取下背上的長弓和一支羽箭,張弓搭箭,瞄準了半裏外的靶子。

沈天山老實地往一旁走了幾步讓出空間來。

青岚睜着的那只眼裏仿佛有火一樣燃燒着,像是要把那靶心燒出一個洞來,沈天山覺得她有些陌生,還未來得及感慨,羽箭已直直地飛了出去,帶着穿風的鳴響,狠狠地插進了箭靶裏。

“啧,歪了。”青岚眯着眼向前仔細看了看,箭雖然中靶,但是卻落在了紅色靶心之下的地方。

“無妨,再來!”沈天山在一旁道,他看見了青岚射中箭靶時眼裏一閃而過的雀躍。

青岚退回到原地,張弓再射,又是連着三次沒有命中靶心。

沈天山走到她身後,拖住她的胳膊往上擡了擡:“再試試。”

青岚松手放箭,只聽“咻”的一聲,箭正中靶心。

青岚一喜,忍不住喊了聲:“中了!”她回頭看向沈天山,神采飛揚,一掃幾日的陰霾。這一刻倒是像極了當初那個明媚的少女。

“沈天山,你會射箭?”她擡頭問他。

沈天山搖頭笑道:“我不會,我只是看你射中的位置偏下,就覺得應該往高擡一擡。”

“軍師大人說不定是武學奇才,要不試試?”青岚說着把弓遞給他。

當初樂恒教過他射箭,但他沒練過武,不太懂如何使力,總是脫靶,逗得一旁的樂恒笑到不顧形象地捂着肚子蹲着捶地。而後滅門亡國後成了軍師,本也想學些防身的武藝,奈何巨變之後身體羸弱,正常行走已是不易,眼睛又是半盲的,便也斷了念想。

他本不想在青岚面前出醜,但見她心情不佳,便覺得能博她一笑也是值得的。便接了弓,也有模有樣地擺了姿勢,拉弓放箭。

不出所料,箭飛了個大弧線,一頭栽在了地上。

那場面着實滑稽,青岚大笑:“沈軍師這般,到了戰場上可如何是好啊!”

他收了弓笑道:“夫人武藝高強,不是會保護我嗎?”

青岚眉眼彎彎,笑意盈盈:“那好吧。你今後可要和我寸步不離才是。”

沈天山摟住她,低頭在她臉頰親了一下,逗得她又笑着拍了拍他。

天色已晚,沈天山答應青岚這個靶場一直給她留着,她随時想練便可以來,青岚很是歡喜。

只是歡喜并沒有多久,興奮勁兒過了,待到坐上回家的馬車,青岚又心亂了起來。方才沈天山射箭時那個笨拙場面,她似乎也曾見過的。

樹林小道她看着眼熟,靠近溪流的那側長着茂密的柏樹,她猛然想起來樂恒的墓就在那兒。

“停車!”她喊。

說着她不管不顧地就跳下了車,沈天山緊跟着也下了車,看青岚走去的方向,他心下一沉。

柏樹下荒草叢生,青岚找了一會兒,才找到那塊被野草遮蓋住的無字石碑。

“沈天山,你有多久沒來過了?”青岚開口,她知道沈天山一直跟着她。

“約摸半年了吧。”

“若有一天我死了,你能為我掃墓掃幾年呢?”青岚拔了幾株草,問道。

“青岚……”

“你為她穿喪服五年也不曾續弦,這地方我來過,總是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可是你娶了我之後便不再來了。你是把她忘了嗎?”青岚覺得腦內有些東西愈發的清明。

“不是……”沈天山自她袒露身份後就一直想着要不要告訴她真相,但她沒有恢複記憶,告訴她從前的事只會讓她感到混亂,後來她總是頭疼,身子不好,便一直不敢刺激她,這一拖便一直沒有坦白。

“我就是樂恒,對麽?”青岚沉默了半晌,說道。

沈天山深呼了一口氣:“是。”

青岚只是看着那碑:“那這又是誰?”

“按陛下的說法,應該是沈府的婢女。”

“偷梁換柱嗎?”青岚覺得自己的命運實在有些可笑。

“是。”

“所以,元十四找了個婢女騙你是我,而彼時魏慎正在騙我說我是先帝影衛的女兒,呵呵。”她冷笑出聲:“沈天山,而你又是何時知道的呢?”

她回頭看向沈天山,見他一臉頹然。

“你受傷那次,我看到了舊箭傷。”沈天山坦白。

“所以,你瞞了我半年,這半年你有很多次機會告訴我吧,為何不說呢?”青岚越想越氣,雖則她與沈天山都是兩位帝王的棋子,但是她最晚知道這件事,讓她很難過。

有一種,被戲弄的恥辱感。

“對不起,是我錯了。”沈天山自知理虧,見她生氣,也心疼萬分。他邁上前想抱住她,被她躲開了。

“你這麽做是有你的道理,但是我無法接受我一直生活在騙局之中,魏慎,淩五,你,你們都知道我是樂恒,卻誰也不告訴我。魏慎還企圖利用我,勾引你,想看你我夫妻自相殘殺,我決定背叛魏慎的時候,還覺得這般不忠不義是不是要下修羅地獄……我覺得我的人生太過荒唐了。”

“阿恒……”沈天山心上如鈍刀割肉,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別叫我阿恒!”青岚有些激動地喊道。

空氣似乎都凝固了,遠處的護衛不敢上前,似乎林中的鳥鳴聲都停了,一切安靜得可怕。

“我也騙過你不少,姑且算扯平了吧。我并沒有想起以前的事,但我想起一樁和紅豔蠱有關的。”青岚打破了寂靜,也恢複了理智。

“什麽?”

“中了紅豔蠱的二人若是距離太近,會加速蠱毒的蔓延。今日起我搬去廂房,過幾日我親自去後寧尋找解蠱的法子,在解蠱之前,我們就不要再見了吧。”

她這次沒有說謊,紅豔蠱催動蠱毒的關鍵便是男女交歡,僅是同塌而眠也會有加劇的可能,只不過若說面都不能見,倒也是誇張了,如今二人已吃了藥,其實倒也沒什麽大礙。

只是青岚如今無法面對自己,也無法面對沈天山,她想躲上一躲。況且,解蠱也确是眼下最緊要的事,至于那些前塵,她想先避一避。

她說罷,便低頭往回走,與沈天山擦肩而過。她牽過護衛的一匹馬,翻身上馬,握着缰繩,動作滞了一下後,頭也不回地策馬回府了。

沈天山留在原地,眼見着她的背影很快消失于叢林之中,只覺得喘不上氣,他咳了兩下,咳出幾口血,在護衛發現前不着痕跡地擦了擦,上了馬車。

“走吧。”他啞着嗓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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