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對少波和佳琳夫婦來說,少雅從英國回來對他們不啻是個巨大的打擊。想當初,他們幾乎是以昭告天下的形式向每一個親友宣布少雅要去劍橋大學預備學校——英國國王學校學習的,為此,他們還在江州城最好的酒店香格裏拉大擺筵席,而現在,少雅盡管也回到省立光明中學讀書,但光明中學和國王學校比起來顯然是黯淡無光的,國王學校60%的學生進入劍橋或是牛津,而光明中學60%的學生連江南理工學院也進不了。

“雖說少雅并沒有在國王學校畢業考入劍橋,但畢竟她安全地從英國回來了,這總比她在英國人生地不熟、父母又不在身邊連個朋友也沒有讓我們擔憂要好,而且,回來還可以陪着我們,也算是差強人意吧。”少波安慰佳琳。

曾幾何時,胸無大志的少波在佳琳的心目中是那樣的庸俗平常有時簡直有些俗不可耐,但随着時光的消磨,連她自己曾經懷瑾握瑜的遠大理想也漸漸暗淡下來,也許少波是對的,少雅能安然回來已是極好,但是一到夜裏,她年少時從她那做外交官的父親那裏繼承來的淩雲壯志又來侵擾她的夢,讓她在夢裏百轉千回、難以釋懷。

但事已至此,佳琳只能徒嘆奈何,再把女兒送到英國已是不可能了,盡管她心有不甘,但又有什麽辦法呢?

新學期開始後,少雅明顯要比剛從英國回來時要活潑了許多,她本就長得清秀,鵝蛋臉上鑲嵌着如寒星一樣的一對大眼睛,長長的睫毛能撥動人的心弦,皮膚受到倫敦常年霧氣的潤澤而滑膩白皙,身姿窈窕,只是纖細了些。

顯而易見,有着一口流利的歐洲學院派推崇的劍橋口音、家世顯赫、眉清目秀的少雅一踏進光明中學猶如石子投進靜谧的湖面蕩開一圈圈的漣漪。自然,少雅也有着世家子弟的高傲和冷漠,但她為人豪爽且講義氣,很快在班級裏就有了不少朋友,成澄不必說,就連沉默讷言的長真也成了她的朋友。

乍見梨月,少雅就對她有着不可言說的好感。盡管那段時間,因為桐桐的事情,梨月已是有一陣子睡眠不好,難以掩飾的憔悴,喪女之痛又時常來襲,真兇遲遲未落網又不時來摧折她的心,她已經疏于打扮了,但恰恰是這樣的疏懶和随意卻有着不事雕飾的素淨之美。

柔韌豐腴的腰身、結實健美的小腿、豐滿的乳、白淨的臉上流着纨素的光,身上散發出的年青女人體香讓人有一種飛花迷人眼的眩暈,梨月吸引少雅的可不止這些,梨月身上有一種迷人的香氣和慈母般的光芒。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這是少雅在記事本中寫下的,其實,這也是她想對梨月說的。她也聽說了,梨月有一個女兒,還是和一個臺灣人生的,這個女兒的死給梨月帶來了無盡的傷痛,梨月還有個知名大律師老公,從很多意義上來說,梨月是不會喜歡她這樣青澀稚嫩的姑娘的。但她有什麽辦法呢?她就是喜歡梨月。

作為語文課代表,少雅接近梨月的機會自然是不少。因為白楊的離職,全國中學生作文比賽的江南賽區組委會決定将比賽交由杭州市組織,江州失去了一次大好的機會。全國中學生作文比賽盡管不在江州城辦了,但并不妨礙少雅組織一次全校的作文比賽,對此,校長濤哥十分支持,并決定将作文比賽前三名的作品選送參加全國中學生作文比賽。校長都表了态,梨月也只能支持。

因為全校作文比賽的事宜,少雅幾乎每天都要向梨月彙報,有時在梨月的辦公室,有時在梨月家中(梨月已經搬離了江大牙送她的豪華公寓)。

一場秋雨一場涼。立秋後,盡管氣溫變化不大,但早晚溫差大了起來,一場秋雨還原了蕭瑟的秋意。本來說好放學後由少雅到梨月辦公室彙報全校作文比賽的組織情況,但梨月卻臨時有事情,只好到她家去彙報工作了。上完課,少雅便收拾好書包去坐公交到梨月家。一連陰沉着的天空終于落下雨來,少雅沒有帶傘,等她摁下梨月位于市中心繁華地段廣告詞上聲稱“尊貴人士專享”的高檔公寓門鈴時,渾身已經濕透了。

推門進去時梨月便發現少雅頭發正滴着水,一把拉過她,順勢遞上一條幹毛巾,“去洗澡吧。”就在她拉她的瞬間,少雅聞到梨月身上淡淡的宛如白蘭花的香氣浸洇在梅雨裏被枕頭壓成枯黃的味道,她有些暈眩,仿佛是七月天躺在樹蔭下仰望蔚藍少雲的天空,陽光從樹葉和樹葉的間隙漏了下來落在草地上,微風輕拂,星星點點的陽光便在樹葉的搖晃間移動或消失,眼睛在追逐光影的移動間那種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方的恍惚,在輕風中,身子就如同是一葉孤舟在大海中飄搖。

泡在稍稍有些燙的水盛滿的浴缸中,少雅的思路回到了國王學校,這所被視為劍橋大學和牛津大學的預備學校以盛産才子和佳人聞名于歐洲,也就是在這所學校,少雅和室友Annie相愛了。

黑發碧眼的Annie在盎格魯-撒克遜人中并不多見,她對中國人的友好在歐洲的那些老爺、太太們中也不多見,她有着英國少女特有的那種略帶些冷漠的矜持,但這種矜持在她見到少雅後便不見了,她和少雅一見如故,很快就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還沒有到一周,她們就睡到了一張床上(宿舍裏有兩張床)。

幸福總是短暫,人生很難圓滿。在Annie和少雅認識6個月後,她們決定用一次偉大的旅行來見證她們的神聖的愛情,在阿爾卑斯山的主峰勃朗峰上看日出無疑是最具象征意義的,紅日噴薄而出,新的一天就此誕生,預言她們的愛情每天都是新的。爬上勃朗峰已經耗盡了她們的體力,山上白雪皚皚,寒風呼嘯,氣象變幻萬千,必須要盡快下山。她們依偎在一起看日出,日出剛剛登場,暴風雪接踵而至,天有不測風雲,在下山途中,Annie失足墜下懸崖。

Annie去後,少雅在英國的意義便失去了大半,她想離開英國這個傷心地,但是佳琳和少波又不許她回來,不回去,就要面臨每晚想起Annie的空蕩和寂寞,她簡直要瘋了。就在她快要瘋了之際,佳琳準許她回國了。

或許,每當少雅想起Annie便覺得有些對不起她,回國還沒有兩個月便已愛上了別人,愛情居然是這樣的弱不禁風。或許,Annie也會原諒她的。

當裹着浴巾的少雅出現在梨月面前時,梨月不禁多看了幾眼,含情脈脈的如墨葡萄一樣的烏溜的大眼睛,纖細的身子,粉嫩的臉,嬌羞的表情,梨月心想這姑娘倒是有些可愛。

梨月的衣裳少雅穿起來倒也合身,只是寬大了些。比如這件淡藍色有着蕾絲花邊的DIOR襯衫,是梨月大學畢業的那個夏天陳先生送給她的,經過了幾次搬家,有過不止一次想将之扔掉的想法,但終究不舍得,如今少雅穿起來,很是別致,想必當年她的身材和少雅也差不多。

“少雅,你淋雨了,我給你煮點姜湯。”

“不了,梨月老師,不用麻煩了,我不會感冒的。”少雅剛說,梨月的手便印上她的額頭,梨月的手溫溫的,柔柔的,讓她的額頭麻酥酥的,她像是觸電一樣僵在那裏,心跳加快,額頭出汗,“看看,你都出汗了,還是喝一碗吧。”梨月溫柔地命令道。

“謝謝老師。”

姜湯端上來時,少雅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紙包,從中取出一個盒子,是一盒蘇州胭脂,盒子上還印着一個民國時期的大家閨秀,“老師,送給您的。”

梨月接過來一看,還是名牌,“謝謝少雅。老師沒有什麽東西可送給你的,只好請你吃飯了。”

一碗姜湯喝下後,少雅渾身發起熱來,出了不少的汗,被秋雨淋濕的寒氣便被驅散了不少。

晚飯後,少雅要回家,其實她一點也不想回家,但她又怕梨月看出來,她想向梨月表白,但又怕梨月會拒絕,真是左右為難。梨月把她送到門口的時候,她回頭來向梨月道別,正揮手間,她卻沖過來,一把抱住梨月,把頭埋進梨月的懷裏,竟落下淚來。

回到家時,少雅的心裏蕩漾着甜蜜的憂愁,梨月懷裏的香氣仿佛還在鼻尖流動,梨月頭發垂在她臉上被微風拂動麻酥酥的感覺她小心地珍藏着,她怕被風吹走了,被雨淋濕了,被別人瞧了去,她希望一閉上眼就能回憶起那種別樣的感覺。

家裏沒有人,想想少波和佳琳可能去香格裏拉吃西餐去了,可是按照他們的習慣,是要到周末才去吃西餐的。也許他們是有別的什麽事情吧,少雅并沒有特別在意。

翻開語文書,竟是李清照的《一剪梅》,“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靜雅心想也許在這一刻自己和千年之前的易安居士是如此的心意相通。

書自然是讀不進去的,在這樣一個秋雨蕭瑟的夜,最宜思人,少雅躺在床上,思緒翩跹,面色潮紅,這時,客廳的電話鈴響起。

“少雅嗎?你還沒有吃飯吧。”是少波的聲音。

“我吃過了,在……在外面吃的。爸,你們是在吃西餐嗎?”

“沒有,現在哪有心情吃西餐啊。”少波嘆了口氣,“我們在慈愛醫院,你媽生病了,我們可能一時半會還回不去,你要照顧好自己,明天我買些菜回去,放在冰箱,你自己做菜,行嗎?”

“行的,爸。我媽怎麽了,要緊嗎?”

“你媽得了腎病,據成院長講,情況可能不太樂觀,不過也沒事,他說換個腎就好了。你不要擔心,你好好學習就好了。”

“爸,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怎麽這麽快啊,我看媽媽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雅雅,我也不知道,你一個人在家,害怕不害怕,把門反鎖上。我們今晚不回去了。”

佳琳的病其實早有征兆,但她一直自己扛着,其實她只是諱疾忌醫,不想讓人看出她是病人。她之前是江州市歌舞團的,年青時曾經是團裏面的臺柱子,人又長得漂亮,舞也跳得好,什麽芭蕾舞,探戈,桑巴,肚皮舞,民族舞,她一學就會,心理素質又好,越是重大的場合或是比賽,她便跳得越好,曾在維也納國際芭蕾舞大賽上獲得金獎,為國争了光,她也成了歌舞團團長。

後來,她嫁給了少波,生下了少雅,對技術的追求也就有些心意疏懶了,再後來,作為計劃經濟時代的歌舞團在市場經濟大潮中也就慢慢地淡出市場了。雖說歌舞團沒了,但歌舞團那些好姐妹還是會常常聚聚的,她不想讓人知道她病了,所以,每每都是勉強去參加聚會。至于吃藥,她基本上都是去找老中醫開幾副方子,用茯苓、鹿茸和淫羊藿泡水唱,一開始,治療效果還不錯,她也沒有太在意,直到昨天她發現眼睛失明了,什麽也看不見了。

一生要強的佳琳此刻正躺在慈愛醫院的高級單人間的病床上,那一雙曾經明眸善睐的大眼睛看着窗外的雨,但她什麽也看不見,只聽到秋雨打樹葉的“沙沙”聲。她回過頭來,瞧着正端坐床頭的少波,盡管瞅不見他,但他的表情肯定是既痛苦又心疼。

一向自大的佳琳,其實,猜錯了。少波的表情既不痛苦也不心疼,一副淡然自安、超乎物外的表情,他甚至想到外面抽支煙來平複一下心情。

回望和佳琳結婚這些年,少波只能用兩個字來總結——委屈。作為江州市歌舞團臺柱子的佳琳自然是不好追,就在少波追求了好久在自卑的逼迫之下打算且戰且退時,她卻在佳老爺子的命令之下委身于他。這本是天大的喜事,但婚後生活卻讓他不堪回首。

父母之命下的這段婚姻,佳琳本就不看好,內心也是拒絕的。結婚兩年,少波連她的手也沒有摸過。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際,佳老爺子又送來了溫暖。

本以為随着少雅的出世,佳琳可以給予他些許的溫暖,但她卻是依然如故,包括女兒的尿布、奶粉以及教育等等事宜都由她一并打理,交由他去具體實施,在這個家裏,他完全沒有發言權,他要想發言,也可以,到外面去。直到他當上了副局長,他的言論自由也沒有得到切實的保證。

香格裏拉酒店那總是帶着若有若無河南脍面味的西餐,少波已經吃得極其厭煩了,但無論他如何反感,佳琳總是安之若素,除了買單,除了服從,他幾乎什麽也做不了。

把少雅送到英國國王學院,他也是反對的,但他微不足道的反對在她的浩瀚壯闊面前幾乎不值一提,後面,他自然是花光了所有積蓄把少雅送到英國,連他想送少雅到英國的機票錢都沒有了。少雅曾多次向他哭訴想回來讀書,少雅也知道向她媽媽求情無異于天方夜譚,他也多次向佳琳表達少雅的願意,但無一例外都被她冷冷地拒絕,理由自然是——不入劍橋,焉能回家?

精通器官移植和幹細胞移植技術的專家型外科醫生、慈愛醫院院長成光全程陪同佳琳做的檢查,檢查之後,成光把少波拉到一旁,“坦率地說,少局,盡管這病有些危重,但還有得救。”

“如何救?”

“病人的這個腎已是千瘡百孔,腎單位和腎小球基本已經喪失了功用,只能是換腎了。”

想起這麽多年辛苦積攢下來的錢被少雅去英國一年基本上花得幹幹淨淨,少波有心放棄手術,“成院長,這個要多少錢?”

“少局,除去醫保報銷的部分,我再給您優惠些費用,但總得要這個數。”成光晃晃右手三根手指。

“30萬?”少波多少還是有些吃驚,這麽多年的委屈和無奈讓他有些想放棄手術。

“少局,錢倒不是什麽問題。”成光瞥了一眼少波,“關鍵是配型合适的腎源難尋啊。”

下了一夜的雨,晌午時,天光放晴,路邊的香樟樹和珊瑚樸盡管仍是綠意蔥郁,但向秋的蕭瑟已然顯現,夏天的萬物生長已經回不去了。少波決定還是把和成光的談話說給佳琳聽。

“佳琳,成院長說了,也不是什麽大事情,做個小手術就行了。”

“做個什麽手術?”佳琳有些驚慌地驀地坐起來,盡管她什麽也看不見,但她還是瞪着少波,女皇的威儀已經蕩然無存了,少波倒覺得她現在的這個樣子有些好笑。

“換腎啊,不過,對成院長來說,也算不得是大手術。”

“那要多少錢,老公?”

這還是她第一次叫少波“老公”,他不禁一怔,“家裏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不過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安心養病就好。”

“老公,這麽多年,我一直想給你認個錯,事到如今,認錯也太晚了,弄得像是為了活命,非得如此不可,這不是我的風格,這個腎不換也罷,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希望你能答應。”

“什麽要求?”

“希望你能陪着我,在我最後的日子裏。”

不當校長,自然也就失去了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機會,這一點,白楊心裏再清楚不過了,對他來說,梨月自然也是明日黃花了。全心全意回歸家族的制衣廠和造紙廠,雖說是辛苦了些,但畢竟心裏踏實。

眼下,對他來說,最為要緊的事情是如何拯救白浪和玉秀,如果白浪不出事,只有一個玉秀憂心,倒也沒有什麽,成光院長曾經親口告訴他骨髓移植治療白血病成功的概率大于60%,對成光院長這樣一個做過無數次骨髓移植手術的富有經驗的醫生來說提高治愈的概率也并非不可能。玉秀的生母已經找到,按照上次見面的情況來看,這女人為了親生女兒捐獻點骨髓應該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玉秀的事情好辦,關鍵是白浪的事情。

如果把白浪送到美國,即便是後面東窗事發,中國的警察也不至于去美國抓人吧,就是中國警察想抓人,也得美國警方依據兩國之間的司法協助協議來辦,就算是把白浪抓了回來,按照《刑法》的規定,案發時不滿18歲的人犯罪,不适用死刑。這些都是上海大律師牛甲的原話,白楊倒是不擔心白浪的生死,如果因為□□殺人罪坐牢,不光名聲不好之外,基本上,一生也就毀了。

若是走正規的渠道,走留學途徑,還得考托福之類的,要申請大學,要簽證,還要找擔保之類的,來來回回的,不但花費不菲,而且時間上也得一年半載。走不正規的渠道,只能是偷渡,人身安全風險太大,能不能活着到達美國,只能看天意了,就算是安全到達美國,能不能搞一套合法的身份,也未可知,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出此下策。

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這樣的詞是很有必要搬到臺面上來了。白楊知道,殺害桐桐這件事情上,是由白浪和成彬謀劃的,恰當地說,應當是成彬主謀的(白浪沒那智商),現在,憑什麽什麽風險都由白家人擔着,成家人是不是也得擔點責任?當然,能想到這些,也是牛大律師引導的,就憑這兩點,花在牛大律師身上的10萬元是值了。

這場秋雨前,白楊親自去了趟慈愛醫院,拜訪了成光。其實,去之前他就在心裏做了反複的推演。既要讓成光擔些風險,出點錢,也不能把他得罪了,畢竟玉秀的骨髓移植手術還得他來做,他在這方面的經驗,整個江州城是找不到第二個了。

那場拜訪,注定是不愉快的。

多少年了,自從16年前,成光把襁褓中的玉秀交到白楊手上,他把一萬元現金放進成光的白大褂口袋,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了,偶爾在江州電視臺做節目時打個照面,也是裝作不認識。

正在指導博士生做課題的成光看到他來了,便交待學生幾句,示意白楊去院長辦公室。

忖度着白楊這次是來者不善,大抵是為了桐桐的這個案子來的,現在警方把視線都集中到白浪身上,白家自然是讓他們成家也來分擔些風險和壓力。成光給白楊泡了杯龍井茶,又遞上支“中華”香煙,然後兀自點上一支煙,把靠椅轉身窗外,看窗外淡橙色的秋陽下鵝掌楸泛着青綠色的光,除了鵝掌楸,還有高大的構樹,合歡,還有臘梅,光從鵝掌楸和構樹的枝葉間漏下來,灑在葉子極細長的臘梅身上,光影随風而動,于某個瞬間,成光恍然忘記了眼前的煩憂。

“成院長,我這次來嘛,你也知道,是為了孩子……”白楊艱難地蠕動着喉結,“就是白浪和成彬做的那件事……”

“白校長……”成光字斟句酌,現在要是說并不知曉這件事情,怕也不好,頂多讓對方再重複一次,“這孩子們的事情,怎麽辦呢?”

“成院長。”白楊點上那支煙,“其實,孩子們犯下這樣的錯誤是有些不該,不過,扪心自問,我們這些做父母的是不是也有責任,年青人容易犯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孩子們還小,未來的路還長,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們作為父母,雖說不能幫他們開脫罪責,但讓他們迷途知返、悔過自新也是應該的吧?”

平心而論,白楊的這番話說得相當有水平,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娓娓道來,不由人不信服,成光知道,這種情況下,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便點點頭。

“成院長,俗話說得好,欠債還錢,殺人償命……”白楊哽咽不能語,別過臉去,良久,“可是,你也知道,我就白浪這麽一個兒子,我承認,我疏于管教,以至今日鑄成大錯,但是,我不想他死啊,他還年青,還有大好的前程……”

心有戚戚,但成光還沒有弄明白白楊此行的目的,只得安慰他說,“白校長,不必悲傷了,天無絕人之路……”

“辦法也倒是有。”白楊揩着眼淚,“我們想把白浪送到美國去讀書,這從法律角度來說,或許會安全一些,你也知道,白浪安全一些,成彬自然是沒事。送到美國讀書自然是要錢的,就白浪那個成績,估計美國沒有大學會要他,你看,能不能這樣,白浪到美國留學的費用,你們家也承擔一部分?”

圖窮匕現,成光總算是明白白楊此行的目的了。白浪如果到了美國留學,中國刑事上并沒有缺席判決這一說法,所以,也就不存在要求美國司法機構承認中國法院的判決書這一情況,只能是引渡犯罪嫌疑人,但根據中美兩國之間司法協助條約的規定,引渡的犯罪嫌疑人都是國際刑警的通緝犯,白浪應當算不上,所以,白浪到了美國,成彬也就安全了。這是上海大律師牛甲的原話,成光認為這句話是值10萬的。“白校長,我們家的條件,你也知道,我們有兩個讀高中的孩子,而且,近些年,民營醫院的效益也不好,收費透明,醫患對立,一個手術沒做好,可能就會傾家蕩産,你看,這個費用能不能少些?”

“這樣吧,成院長,我們明人不說暗話,50萬,你看怎麽樣?”

真是獅子大開口,成光的心裏十分不悅,50萬,他要做多少臺手術才能掙到?他要做多少科研、帶多少博士生才能掙到?但他有什麽辦法呢,他要救成彬,他還不能得罪楊家,如果白浪能去美國留學,那是最好不過的。“白校長,我們慈愛醫院近些年效益的确不好,不信,你可以看看鳳凰區納稅前20名,前些年,我們都是排進前10的,但這幾年,我們前20名都排不進……”

“那你說多少吧。”

“20萬,可好?”

“唉。”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生意,“30萬,好嗎?”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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