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籠中鳥雀
第24章 23.籠中鳥雀
23.
裴其臻對方伊珞的記憶已經很稀薄了,印象裏從記事起,就很少看到方伊珞的笑臉,偌大的別墅裏除了定點上班的傭人,永遠只有他和母親。
小時候的他最常問的問題就是“父親怎麽還不回家”,方伊珞只能一遍遍告訴,父親很忙,忙着賺錢養家,時間久了,裴其臻也不再去問,反正答案都是一樣。
他只要方伊珞就好了。
他的母親關心他愛護他,教他做人的道理,接他上下學,也會輔導功課,将所有時間和精力都放在裴其臻身上。
方伊珞符合所有世俗意義上的一個好母親的條件,可方伊珞大概是不快樂的,裴其臻無數次看見母親坐在沙發上發呆。
或許是因為大部分時間他跟母親還有傭人阿姨待在一起,心思要比同齡男孩更加細膩也更加成熟。
他第一次察覺到母親在婚姻中的痛苦,是在九歲那年。
那天是他的生日,因為工作鮮少回家的父親也答應了回來慶祝,他一整天都很高興,母親甚至親自下廚,做了一桌的飯菜,還買了蛋糕,可裴其臻和方伊珞等到半夜,裴士元都沒有回來。
直到鐘表指針指向十二,方伊珞才站起來,她的動作吵醒了睡着的裴其臻,他小聲問母親,父親為什麽又說話不算數,方伊珞只是摸摸他的頭,讓他先上去睡覺。
其實這樣的事情不在少數,裴其臻自出生開始,裴士元陪他的時間屈指可數,只是他始終不明白,老師告訴他要信守承諾,為什麽大人卻可以答應了卻不能做到。
直到後半夜,他被聲音驚醒,聽到父親的聲音,連忙爬起來準備下去好好問問,問他為什麽要失約。
“啪”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裴其臻下樓的腳步一頓,又加快速度下樓,桌上精心準備的飯菜早已涼透,蛋糕也因為時間太長而垮塌,方伊珞坐在地上,臉偏過去,披頭散發,狼狽不堪,完全沒了平日的高傲。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去睡覺。”裴士元冷若冰霜的眼神和語氣狠狠刺進裴其臻心裏,“越來越沒規矩了。”
九歲的裴其臻其實已經隐約意識到,他的父親或許根本不在乎這個家,畢竟他從不曾出席過家長會,也不曾在意過自己身上的任何變化。
家裏的和諧是虛幻的泡沫,裴其臻活在方伊珞編造的溫情裏,而今晚,裴士元親手打破一切,裴其臻更加确定,父親不愛這個家,不愛媽媽,也不愛自己。
那他到底愛誰,他把耐心和溫情給了誰。
“父親,您在生意場上,也是這樣不信守承諾,随便爽約嗎?”裴其臻走到方伊珞身邊扶起她,轉頭怒瞪着裴士元,“您憑什麽打媽媽,又憑什麽指責我,該反省的是你,不守承諾的人。”
這是裴其臻第一次頂撞裴士元,心中屬于父親的雕像正在風化崩塌。
“方伊珞,這就是你教育出來的好兒子。”裴士元嗤笑,“目無尊長,沒大沒小。”
裴其臻還想說什麽,卻被身後的方伊珞拉住,他疑惑地看向母親,對方臉上的五指印清晰可見。
“回去睡覺吧。”方伊珞說道,語氣裏是掩蓋不住的疲憊,“大人的事要大人來解決。”
時至今日,裴其臻依舊不知道那晚争吵的結果,只是第二天,父母跟沒事人一樣坐在餐桌上吃早飯,母親依舊如往常一樣對他,只是裴其臻再也沒提起過父親。
這場争吵,似乎只有裴其臻記住了。
撕下虛僞的外殼,這個家的龃龉暴露在裴其臻眼前,此後,裴其臻無數次撞見兩人争吵,每一次總是母親歇斯底裏宣洩不滿,父親卻冷眼看着妻子發瘋,争吵的最後,都是父親拂袖離去,徒留母親一人頹然地坐在地上抹眼淚。
那時候他想,母親為什麽不離婚呢,後來長大才明白,商業聯姻,結婚與離婚都由不得自己。
直到某天他回到家,發現父母都坐在沙發上,見他回來,裴士元擡手示意他過來。
“你的媽媽要和我離婚。”裴士元毫無征兆地開口。
聽見這話,裴其臻很高興,開心于母親終于要脫離這個泥潭,可他看向母親,發現她面色蒼白,手指不斷捏緊裙擺又松開,似乎是在壓抑着情緒,一點沒有解脫的樣子。
“她并沒有打算帶你走。”裴士元一語打破裴其臻的期待,“其臻,你媽媽不要你了。”
“裴士元,你在孩子面前胡說什麽!”方伊珞在裴士元說出這句話時猛然擡頭,驚慌地看向裴其臻,“我沒有不要你,臻臻……”
“難道不是你威脅媽媽,我和她,要麽她走我留下,要麽兩個都留下嗎?”裴其臻對裴士元早已不抱希望,平靜地揭穿他的謊言,“讓媽媽走,我留下,做你的好兒子。”
他知道媽媽總是在夜裏哭泣,知道父親派人在監視媽媽,即便在別墅裏,也充滿了窺探的眼睛,如果留下可以換母親走出這裏,裴其臻願意。
被戳穿的裴士元也不惱,鼓着掌說道:“真是你媽媽的好兒子。”
婚到底是沒有離成,裴方兩家本就是商業聯姻,離婚牽扯的利益面太廣,只能分居,方伊珞離開得很順利,裴其臻對此只為母親感到開心。
很長一段時間,裴其臻都不太懂,為什麽裴士元對待他們母子總是很平靜,後來等自己變成這樣的人才明白,那只是因為不在意。
母親走後,別墅更加冷清,裴其臻在裴士元的安排下開始學習精英課程,他的社交圈被嚴格掌控,和誰交朋友要經過裴士元的同意,要控制情緒,太外放的情緒也不被允許,一日三餐飲食作息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以前有母親的庇佑,他得以無憂無慮地長大,如今失去這份庇佑,他逐漸成為裴士元手上可以任意雕刻的木偶,有那麽一刻,裴其臻覺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而是一副軀殼,內裏按照裴士元的喜好填滿。
即便這樣,裴士元依舊不滿意裴其臻拿到的成績,他的嘴裏從來聽不到一句鼓勵,即便裴其臻年紀輕輕已經斬獲國內外各種大獎,即便早早保送最好的大學,他還是覺得不夠。
裴其臻覺得好累。
“這點成就就沾沾自喜了嗎”,“你要學的還有很多”,“聽我的安排,不要自作主張”,“這都做不到怎麽配當我的兒子”,這些話陪伴了裴其臻整個青春期,久而久之,他竟然也開始渴望得到裴士元的誇獎,這種執念如同魔咒,延伸至今。
好在他與方伊珞一年一封郵件的聯系,讓他的崩潰得以有個發洩口,不至于被逼瘋。
過去,方伊珞是籠中鳥雀,如今方伊珞得以自由,代價是裴其臻繼續困在這黃金籠中。
當方伊珞告訴他,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一切時,被規訓十幾年的裴其臻突然不知所措,他所有的愛好與夢想,早就被掩埋在黃沙中。
沒有人記得,他也不記得。
*
“對了,你郵件裏說的棋手,我可以見一見嗎,這麽多年,你還是第一次在郵件裏提起別人。”聽裴其臻這麽說,方伊珞立刻換了話題。
自從裴士元嚴格控制他的社交圈,方伊珞就沒再聽說裴其臻交朋友,謝星榆是第一個被主動提及的。
他在裴其臻心裏的地位應該是不一樣的。
“他……”裴其臻從回憶裏抽身,“他不在嘉水,以後應該也不會回嘉水了。”
在母親面前,裴其臻始終筆直的腰終于彎下,他低着頭,不斷扣着自己的手指緩解焦躁,電視上的一瞥,像是點燃引線的火花,讓他埋藏的心思再次翻湧。
“你很在意他啊。”雖然很久未見,但作為母親,方伊珞敏銳察覺到裴其臻的失落,“臻臻,他很特別嗎?”
裴其臻沉默,代表着默認,在外人面前可以撒謊,但在方伊珞面前他做不到。
沒人會對兩年相處的感情完全無動于衷,他只是會控制情緒,不是沒有感情。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喜歡和他待在一起,喜歡和他一起吃飯,喜歡看他為夢想努力,我……”裴其臻眼前閃過那晚的畫面,謝星榆眼裏的淚水無法忘記,“可我總是在食言,為了得到裴士元可笑的認可,我破壞了他最看重的東西。”
方伊珞了然,她擡手,摸摸裴其臻的頭,像小時候那樣,始終溫和地看着裴其臻,看着他情緒的變化。
幾乎可以确定,謝星榆在他心裏有不可替代的位置。
這樣很好,懵懂總好過無情。
裴士元希望他的兒子和他一樣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但方伊珞不想裴其臻變成第二個裴士元。
“媽媽。”裴其臻突然擡頭看向她,像是想通了什麽,但又不太理解,“我為什麽會這樣,我是不是真的有點喜歡他。”
那些過去不明白的情緒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釋,那些在意,愧疚與心疼也終于有了原因,嘉水再見至今,裴其臻才後知後覺意識,謝星榆能闖進他的世界,本身就是特殊的存在。
青陽中學的謝星榆在他心裏埋下一顆種子,十八歲的謝星榆為種子澆下第一瓢水,種子緩慢生長,如今破土而出。
但好像晚了一點,他們之間總是差一點。
作者有話說
出去玩了幾天,沒存稿了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