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未歸人(四)

第007章 未歸人(四)

南國使者說這話時,高紉蘭有意避開了眼神,源尚安立馬察覺到了什麽,知道此刻打斷比武絕非上策。

而且,只怕高紉蘭也想借此機會一探究竟,看看這位少将軍到底是個貨真價實的草包,還是個心思深沉的可用之才。

源尚安知道事已至此,眼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順水推舟,他走近源素臣身前:“兄長,既然如此,此番定要得勝而回,不能壞了使者一片好意。”

源素臣全然不想在意南國使臣,他目光在源尚安身上巡回一圈,眼神裏盡是些叫人辨別不清的含義。

源尚安垂下了眼眸:“兄長文武雙全,乃是大魏日後的棟梁之材,不像我自幼體弱多病,今生只怕都是無緣沙場了。”

源素臣收回眼光,在衆人面前裝作一派祥和、兄友弟恭,拍了拍源尚安的手道:“父親向來對你寄予厚望,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見源素臣不應,南國使者又道:“哦,倒是我考慮不周了,忘了少将軍才班師回朝,想必現在也沒有多少精力回應比武。事關家族榮耀,少将軍确實該謹慎些。”

源素臣笑道:“我一向放浪不羁,哪管什麽榮耀不榮耀的。既然要比,我定會讓閣下盡興。”

“好,”南國使者以為他上了套,“求之不得。”

“陛下,”永熙帝身側的皇後終于開了口,“陛下知人善任,如今我大魏能人輩出,青年才俊數不勝數,既然使者要比試一番,不如便遂了他們的心願。”

永熙帝并未搭理她,場面一時有些尴尬。源素臣飛速打量他們二人一陣,忽地跪下向永熙帝行禮道:“陛下,既然使臣盛情難卻,那微臣便上場迎戰,不負陛下所托,亦彰我大魏國威。”

永熙帝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南國使者伸手道:“少将軍,請吧。”

盛情難卻,更何況源素臣剛剛才出了風頭,此時此刻正是衆人的焦點,他若是臨陣退卻,以後都免不了要被人指指點點。

而且,此事還事關大魏顏面尊嚴。他不僅代表着父親,代表着源家,還象征着國威。

他必須戰,并且,還必須贏。

但這和他一貫藏鋒隐芒的作風大相徑庭,他一旦今日得勝而歸,這十幾年來費盡心思所做的僞裝只怕就要付之東流。

他不僅要贏,還得把握好贏的分寸,稍不留神只怕又要引起天子提防。

源尚安何嘗不知這背後風險,但已到了這般境地,迎戰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不再多說什麽,只見南國使者轉身去領來了一個魁梧漢子,沖源素臣道:“少将軍,這位是黃讓黃将軍,他在我大齊素有力士之名,一直想同你過過招。不知少将軍意下如何?”

源素臣向着那虎背熊腰的漢子抱了抱拳:“多謝黃将軍挂念,在下正求之不得。”

源尚安默默無聲地打量着二人,源素臣已然算是身強體健、高挑有力的極好身材了,甚至恐怕能把自己抱進懷裏而令他掙紮不得。可黃讓居然還比源素臣略微高出了些,加上一身甲胄,一股肅殺寒意瞬間撲面而來。

源尚安到底是跟随過父親的人,一見便知此人該是縱橫沙場多年的一員猛将,且手上還有不少人命。

若論力量和身形,源素臣怕是占不了多少優勢。

圍觀的衆人也不免竊竊私語起來,暗自打賭這場比試最終到底誰能拔得頭籌。

“……哎,可惜呀,真是可惜,”柳弘連連跟身側的纨绔子弟搖頭,“要是在城東的賭坊,這時候估計早就該押注下寶賭誰是最後贏家了,哎,可惜了,如今這是陛下跟前,咱們都得老實些。”

“唉,說到這,柳兄有沒有幾個推薦的去處?上次去了家,嗨,直接賠了幾十兩銀子,晦氣得很。”

柳弘随手夾了口菜,神神秘秘道:“溫兄,這就要怪你不懂個中門道了。”

“……柳兄,這、這此話怎講啊柳兄,莫非……”

柳弘沖他揚了揚下巴,頗為輕佻地噓了聲:“等回去了我再跟你細說。”

“眼下咱們還是先看場好戲得了,”柳弘剝了顆不知名的豆子送入口中,朝着源素臣那邊略一昂頭,“那家夥狂成這樣,待會兒要是贏不了可有他好受的。”

“可不是,皇上都看着呢。”

這等竊竊私語即便不曾親自聽聞,源尚安心裏也料到了在場之人此刻免不了議論。他為源素臣倒了一碗溫酒,捧起道:“昔日魏武為關公溫酒一盞,傳為美談,如今陛下命微臣盛酒,奉陛下美意,微臣祝願兄長旗開得勝。”

源素臣接過酒頗為豪氣地一飲而盡,把空碗對着永熙帝一亮:“微臣謝陛下嘉賞!”

趁此處空隙,源尚安低語道:“一切小心。”

源素臣卻置若罔聞,把酒碗丢給了侍奉的小太監,驀地和源尚安擦身而過。

上場之前,源素臣同源尚安擦肩而過,在這剎那間不動聲色地碰了碰他的手,似是在無聲地告訴源尚安,方才的一切他都記在心裏,所以不必為他擔心。

源尚安微微一怔,他剛想伸手挽留那觸及指尖的溫暖,那人卻像是一陣無跡可尋的風,輕飄飄地又從身邊刮過去了,仿佛剛才只不過是一瞬的錯覺。

席間不少文臣不住地拿目光打量源素臣,挑剔着他的一舉一動,只覺得此人或許有些才學傍身,但為人輕佻放浪又心浮氣躁,注定難成大器。這般目光最後也分給了源尚安一份,今日源家兩位公子直接成了臺下衆人的熱議對象。

場上鳴鑼聲響,比武開始,永熙帝沖着源尚安略一颔首道:“來人,賜座。”

源尚安拜道:“微臣謝陛下隆恩。”

前頭一陣馬蹄亂響,源素臣兩腿夾住馬腹,他剛剛接過弓箭,便見黃讓繞到了自己跟前:“聞說少将軍弓馬娴熟?”

源素臣哈哈笑道:“不敢當,不過是從前跟着家父去過幾次獵場罷了。”

黃讓命人擡上來了一把強弓,那使團中人還不忘抱怨:“将軍,您這寶貝也太沉了,得兩個人才擡得動。”

源素臣收斂了笑意,讀出來了黃讓炫耀打壓自己的意思。下一刻只聽嗡的一聲弦鳴劃過耳畔,利箭破風而出,徑直貫穿了遠處的樹幹。

南國使團頓時一陣吆喝叫好,連看臺上的永熙帝也不得不流露出了贊許之意:“黃将軍不愧為一員猛将。”

黃讓松開了手道:“如何,這等重弓少将軍拉得動麽?”

源素臣反問道:“這是将軍之物?”

黃讓得意一笑:“自然不是,這不過是臨時叫工匠仿制的,我平日裏用的遠比這家夥重的多。少将軍若是連這弓弩都應付不了,往後出去可就別說什麽自幼随源将軍出入獵場了。”

源素臣輕輕哈了聲,不以為然地接過了這把硬弓,皺眉感受了下重量:“确實不同于尋常弓弩。”

黃讓正在得意,可下一刻源素臣的笑裏透着些不懷好意的味道,他上手一用力,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把強弓竟是瞬間斷為兩截墜入塵土。

周遭圍觀者瞬間噤聲,源素臣若無其事地攤開兩手:“拉開重弓确實臂力了得,可這般龐然大物在戰場上除了拖累将士暴露行蹤之外還有何用?”

說罷他不等人接話,擡手抽了一支羽箭,朝着樹幹處抛去,瞬間只聽咯嚓一聲,枯樹再也承受不住,直接開裂斷為兩半。

源素臣在馬上沖着黃讓也沖着在場所有人遙遙抱拳,朗聲道:“獻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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