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攻心計(一)

第027章 攻心計(一)

源尚安一瞬恍惚,還以為那伸到額頭邊的手是個錯覺。

直到手心的熱氣傳來他才确信這不是幻覺,源尚安伸出右手和源素臣十指交扣:“既是重任,我定不辱使命。”

源素臣沒忍住,像兒時那樣順勢摸了把他的頭發。

“對了,”源尚安道,“你餓不餓?”

源素臣馬上看破了他:“你想吃東西也不用打着我的旗號。”

源尚安低頭莞爾,承認了這點小心思,又道:“前日我叫敦叔買了兩條魚和些白菜豆腐來,正好還能煮點面吃。”

說罷他下床找了根頭繩,簡單把長發紮了起來,領着源素臣去了廚房。

源尚安伸手打開了水缸的蓋子,裏頭還真游着兩尾鲫魚。兩人在漠北住慣了,這類河鮮對他們而言還真是件稀罕物。

“聽說漢人喜歡用魚做湯,”源尚安道,“尤其是除夕之夜要上一道這樣的菜,寓意年年有餘。”

“中原人細致,在這上面比咱們可是講究不少。”

兩人相視一笑,源尚安捋起袖子就要抓魚,只可惜他技巧實在算不上高明,缸中的魚兒靈敏一扭,又将尾巴狠狠一砸,竟是嘩啦啦濺了他一身水。

源尚安被冰涼水珠滋得直皺眉閉眼:“……真刺激。”

源素臣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會做飯嗎?”

“……我不知道,”源尚安一邊費勁地揪住魚尾巴朝上提,一邊回話,“我也沒做過……但我覺得應該會吧,這也不難。”

源素臣:“……?”

源素臣情不自禁眯眼,太陽穴也跟着上跳,心頭不好的預感又加重了一分。

哪知這鲫魚壓根不聽使喚,被抓了個正着也不肯罷休,在源尚安手中啪嗒啪嗒撲騰個不停,直照着他面上又下了一場疾風驟雨,甚至差點來上幾耳光。

源尚安簡直要睜不開眼,連連搖頭甩水:“這小東西力氣怎麽這樣大。”

源素臣:“……你真的會做飯嗎?”

“……我試試,我盡力一試,”源尚安艱難地把鲫魚提到了砧板上,全身上下好似又進了一遭湖底,全然沒有一塊幹淨地方,他幹脆取了架上的汗巾蓋住鲫魚的頭臉,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你不要怕,一下就好了一下就好了。”

源素臣扶額:“看來讓你進廚房就是個錯誤。”

砧板上的鲫魚撲騰不止,叫源尚安簡直左右為難,源素臣忍不了了:“給我吧我做。”

“不不不,”都這個時候了源尚安還要跟他講些地主之誼,“你是客,我是主,哪有客人下廚做飯的道理?”

他說罷右手舉起了菜刀,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随後閉上眼照着鲫魚頭上重重砍去。

“……哎,怎麽回事?”

預想之中血濺三尺的畫面并未上演,源尚安有點擔心,謹慎地睜開了一只眼睛悄悄打量:“哎,沒死嗎?”

當然死不了,他這刀工可謂差勁,歪歪斜斜只削了一半魚臉便卡在了腮處,橫豎下不去。

鲫魚受此一吓,要是個能出聲的只怕早就哀嚎了起來,可惜也只能用剩下的半截身子拼了命地在砧板上拍打撲騰。

源素臣完全閉上了眼,實在看不下去了。

源尚安尴尬拔刀,猶豫良久才沖魚道:“……不好意思。”

源素臣不想再看了,哼哼笑了聲道:“鲫魚怎麽說,鲫魚招了嗎?”

源尚安實在不好意思,卻又真的忍不住想笑:“你不要說這樣的笑話。咳……”

他立馬嚴肅地咳了一聲,以他往日布局謀劃的經驗,此時此刻一定是需要換個策略。于是他果斷轉了刀把,以刀背對準了鲫魚的頭,用力地砸了下去。

這般動靜驚擾了正在安眠的沈靜淵,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下床尋聲找去:“……什麽動靜?”

廚房裏一片血腥,看得沈靜淵嘴角抽動:“這是在幹什麽?”

源素臣面無表情道:“在殺人呢,馬上輪到你了。”

沈靜淵:“……”

源尚安拿着刀,下颌胸前全是飛濺起來的魚鱗魚血,整個人尴尬地僵在了原地。源素臣拍了下他的肩膀,把人朝後一撥:“行了,你下去換身衣裳吧。”

他接過菜刀,幹淨利落地割開了魚頭,又截下了魚鰓,随後熟稔地将鱗片和內髒切下丢到一邊,一套動作下來堪稱行雲流水。

源尚安看得出了神,源素臣也不看他,繼續如法炮制處理另外一條:“還不走?不走那就幫我燒點水來。”

只要不讓他切菜做飯,那做什麽都沒有問題,少頃後源尚安拎來了一壺開水,源素臣便提起來魚,在熱水中轉了一圈燙皮。

源尚安好奇道:“這是做什麽?”

源素臣道:“如果不處理幹淨的話,待會兒炖湯腥味很重。”

“你這都是跟誰學的?”

“行軍打仗免不了要生火做飯,”源素臣把處理好的兩條魚分別改了刀,走到竈臺前準備點火,“慢慢的也就會了。”

源尚安蹲下來要幫他添柴加火,可惜他剛要去拉風箱,爐子底下便倏忽竄出來了一道黑煙,當即嗆得他忍不住咳嗽,伸手不住扇動,眼角甚至帶了淚花。

瞧他這幅手足無措的模樣,源素臣唇角動了動,輕哼一聲笑了起來:“行了行了,你下去吧,跟那小孩一邊等着。”

源尚安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沖沈靜淵道:“走吧世子殿下,咱們別打擾他。”

他這四合院也不算大,廚房隔壁拉了兩張桌子當做吃飯的地方,顯然跟王府的氣派是比不了的。

沈靜淵看了一圈:“你這地方倒是寒酸了些。”

源尚安道:“安身之所只要風雨不入、牆壁堅固便好,何必定要追求富麗堂皇不可。”

沈靜淵略微挑眉,不置可否。

源尚安叫來了剩下的人,沈靜淵這才注意到除了梅亦久之外,他統共也就只有兩名侍衛和一個侍從,也不講究什麽排場。

源尚安招呼他們坐下吃飯:“今日大家都累了,吃些夜宵吧。”

兩名侍衛面面相觑,似乎對沈靜淵還有疑心:“這……”

源尚安道:“都是誤會罷了,今夜咱們一同吃頓飯,從前種種便不必再提了。”

片晌後一陣濃郁香氣飄來,聞得兩人直咽口水,源尚安示意他們幫着源素臣端菜盛飯,又道:“也不知這些合不合殿下的胃口。”

沈靜淵道:“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嬌氣,随便吃些就好。”

源尚安聽他的語氣,這股矜傲感渾然天成,和喬沐蘇竟有“異曲同工”之妙,不由得笑了起來。

沈靜淵疑惑:“你笑什麽?”

源尚安道:“等明日過後我送殿下回去如何?不過,我要找個人保護殿下安危。”

沈靜淵扭頭道:“那你直接說還是要派人監視我不就好了。”

“不是監視,而是……”源尚安正準備給他解釋喬沐蘇的事,見源素臣端上來了最後一道鲫魚豆腐湯,便起身盛了一碗,“敦叔還沒醒,給他留一份,明早吃吧。”

幾人圍成一桌,源尚安見源素臣不僅做了魚湯,還炒了兩道菜,皆是色香味俱全,不免好奇他的手藝從何而來:“你這些本事都是跟誰學的?”

源素臣夾了點白菜,眼神略略一沉,回憶起了往事:“從前隊裏有位趙大哥,家裏做火夫出身,休整時他便給我們做些菜,我邊問邊學,也就會了。”

難得見他願意開口談及這十五年間的事,源尚安很是好奇:“後來呢?”

“後來?”源素臣輕輕一嘆,“後來自然是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受了重傷,沒能救回來。”

源尚安頓了一下,沒想到問及的卻是傷心事,他沉默少頃道:“……抱歉,逝者已去,方才無意冒犯。”

“你犯不着跟我道歉,”源素臣道,“亂世本就如此,人如水上浮萍,漂泊無定。只要這天下一日未曾統一,黃泉地府的亡魂就一日不會減少。”

他用手輕輕碰了下源尚安,給他端來了一碗魚湯:“吃飯吧。這魚刺多,當心點。”

源尚安低頭吃了口豆腐,心道源素臣這手藝去開店恐怕都挑不出毛病。

不過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意識到他做飯好吃之後,源尚安瞬間想到的居然是以後不如就留他在府上好了,這樣随時随地都……

“咳……”

源尚安立馬搖頭,聽起來似乎不太厚道。

“怎麽,”源素臣看他莫名其妙搖頭,“不好吃?”

“好吃,”源尚安用右手給他比了個大拇指,“你該在洛陽開店。”

對坐的侍衛也對源素臣的手藝稱贊不已,出聲調侃道:“大公子這菜做少了,不夠吃的。”

源素臣略微笑了下,對這贊美很是受用,他正要繼續夾菜,門口卻忽而傳來一陣拍門聲。

阿飛道:“大公子、二公子?”

“是阿飛?”源尚安趕到門口,見喬沐蘇刻意避着光亮,垂頭默默不言地站着,便已了然了:“正好做了點夜宵,一塊吃吧。”

阿飛回頭拽了拽喬沐蘇:“走吧公子,一塊用些飯。”

喬沐蘇僵直得仿若木偶一般,盡管他已經想通了要和源尚安當面說清楚的事,可真見到人了反而不知如何開口。他眼下對源尚安情緒複雜,雖然做不到前塵皆抛,可再要他提劍殺人已然不可能了。

源尚安并未戳破他的為難,只道:“冬夜寒涼,吃點東西身上暖和些。正巧我也有一位故人,要引薦給喬兄。”

阿飛給喬沐蘇盛了面條,可後者進了門之後便望着沈靜淵出神:“他、他莫非是……”

沈靜淵在埋頭吃飯,聽到動靜後也是猛然一愣:“你是……”

源尚安道:“我不敢放心讓世子殿下孤身回到王府,總覺得還是有個人能照看好些,如今既然喬兄願意回來,不如——”

他話未說完,喬沐蘇已然蹲了下來,和沈靜淵平視,随後忽地将人抱入懷中:“殿下,我是你父親的表弟……”

沈靜淵有些呆愣,喬沐蘇松開了他,手指顫抖着試圖撫摸他的眉眼:“你……很像他們……”

沈靜淵頓了片刻,呢喃道:“表、表叔……”

喬沐蘇應了一聲,又道:“殿下放心,有我在,絕不會讓人傷殿下分毫。”

沈靜淵下意識地去看源尚安,喬沐蘇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他躊躇再三,還是低低問道:“你手上的傷……很要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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