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朝天子(三)
第031章 朝天子(三)
源尚安看着他, 一副怎麽樣我說中了吧的神情。
源素臣奇道:“你有這能耐,怎麽不去給人算命,一說一個準。”
源尚安道:“天機不足為外人道也。”
阿爾敦又道:“二公子, 丞相那邊找您。”
源尚安笑道:“走吧,看來此地不宜久留。”
源素臣道:“一路順遂。”
兩人在府門外分別, 源尚安正要上馬車,瞥見還有人在等他。
他了然道:“許大人也要去見丞相?那不妨随我一起上車吧。”
源尚安掀開車簾, 和人一并上來, 可那人卻不安地搓着手, 仿佛做了什麽虧心事。
源尚安輕聲笑道:“你還害怕什麽?你如今就是你哥哥, 你就是許炎。”
許煌兩手不安地緊握成拳, 微微顫抖:“可你不是說我彈劾崔潛之後就安全了嗎?可是陛下并沒有處置他……咱們已經算是得罪了他, 萬一……”
“沒有萬一。”
“故卿,你……”
車身略微一晃,車夫驅趕駿馬前行,源尚安繼續道:“處置是什麽?處置就是不贊成他的做法,不允許他以後再做同樣的事。”
這般果決的語氣不由得令許煌回想起來了那日的對峙。
那日見他死活不肯承認假冒一事,源尚安心生一計,啓唇道:“許大人,半年前你我在城西藕香樓中不幸遭逢賊人, 那匪徒武功甚高,連累你受了些劍傷。不知這些傷是如今可都痊愈了嗎?”
許煌愣神,不知是計,佯裝鎮定道:“一點小傷而已, 不足挂齒, 早就好了。”
不料源尚安聽罷竟是大笑起來,眼底盡是諷刺之意:“哪有什麽賊人意圖不軌, 不過是我随口一說。”
他立時變了臉色:“你根本就不是許炎,事到如今,你還敢在我面前弄虛作假,當真是膽大包天!”
許煌吓得腿腳一軟,撲通一聲直接跪了下來,乞求道:“……源大人、源大人我錯了、我知錯了……你饒過我、饒過我,求你了……”
源素臣冷冷一笑,源尚安則是懶得看他那副嘴臉,只道:“你當真還想活命?”
許煌冷汗直冒:“想、當然想……”
“那你從今日起,事事都要聽我的,也得裝得像點,”源尚安道,“詐你一下你腿就軟了,這怎麽能行?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嗎?”
許煌已然無法思考,只會一個勁地磕頭求饒,源尚安聽不下去了,揮手道:“你先起來,有什麽話起來再說。”
許煌道:“源大人,我……”
源尚安道:“我現在問你什麽,你就如實答什麽,不要讓我再發現你弄虛作假。”
“……是、是。”
“你哥哥的家眷呢?”源尚安問,“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許煌答道:“去歲他和嫂子之間鬧了矛盾,嫂子一氣之下、一氣之下跟他和離了,所以……”
“那丞相那邊的人呢?”
許煌這會子反應過來了點,暫時帶上了腦子回話:“沒有……主要是時日也不算長,見面機會不多,暫時應該不會發現什麽。”
“你記住我的話,”源尚安道,“從今時今日起,你就是許炎。你哥哥沒有死,更沒有什麽歹徒綁架他。”
許煌一時有些飄飄然,他本以為自己死到臨頭,卻沒想到撿了個大便宜,從今往後還有一個神機妙算的人物處處護着他。他一時間自是喜不自禁:“好、好,故卿,你說吧,要我幫你什麽都可以。”
源尚安轉過他的肩膀正對着自己:“彈劾的奏疏你按照我的意思找人去寫,不要署你自己的名字,禦史臺也有剛到的新人,正鉚足了勁呢。”
“……我明白、明白。”
許煌收回了神思,他眼下擔心的是崔潛發現了彈劾的主謀,進而準備報複回去。
源尚安一眼看穿了:“還在擔心?”
許煌不敢接話,以為要等來的是什麽斥責,不料源尚安倒是很耐心地解釋起來:“兩名朝廷要員死得不明不白,而且又是當着別國使者的面,陛下現在最關心的是此事如何收場。”
許煌道:“陛下……陛下一定會徹查到底……是、是吧?”
源尚安看了他一眼:“陛下要的是平衡。他若支持丞相一路徹查,必定要翻出來諸多往事,牽扯朝中更多的人。但陛下早已不再年輕,人的心氣終究是會随着年歲增長而被逐漸消磨。現在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要穩,不能再出什麽差錯。至于真相,有的時候也沒有那麽重要。”
許煌有點懵:“可是那日陛下不是發了很大的火嗎?還因此又暈了過去。”
源尚安把話說得更明白了些:“因為眼下太子不過十三歲,陛下不能留給他一個動蕩不穩的朝局。”
“那、那這案子……就不管了嗎?”
“你……”源尚安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心平氣和道:“你就不能自己動下腦子想一想?”
許煌還真想了想:“……我覺得、我覺得陛下畢竟和高相有姻親在,應該還是會向着高相的……對吧?”
源尚安沒接話,只默默看着他。
“怎麽了故卿,有什麽地方不對嗎?”
“沒什麽,”源尚安道,“你這樣想也行,你自己覺得有理有據就好。”
許煌還真覺得自己講得有幾分道理,又繼續道:“陛下即位以來便倚重高相,即便這些年來內外議論紛紛,可也沒真的削減過高相手中的權力。依我看,這就說明高相在陛下心中地位仍舊很重。”
他不大确定,複又看了源尚安一眼尋求認可:“是吧,是我說的這樣吧?”
“嗯對,”源尚安伸手比劃了請的姿勢,“你繼續說。”
許煌又道:“依我看吶,高相說不準會是陛下的托孤重臣。咱們這幾年跟着丞相幹,真沒跟錯人,未來必定是前途無量。”
源尚安倒抽一口涼氣:“……許煌啊許煌,你現在實話告訴我,這一個多月來真的沒有人發現你不對勁嗎?”
“你放心,府裏的下人不敢多嘴,其餘時候沒什麽事我也不往禦史臺跑,”許煌道,“故卿吶,只要你肯守口如瓶,我們就什麽事都沒有。”
源尚安貌似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下車吧,到了。”
許煌還不大确定,源尚安又重複了一遍:“真到了。”
見許煌不太想面對高紉蘭,源尚安又道:“你不走?不走那就在車上先等我,有些事我回頭再和你交代。”
每回碰上有要事商議,源尚安總是到得最早的那一個。倘若高紉蘭叫他,他無論在做什麽也都飛速趕來。加上又總是一副謙恭勤勉的模樣,因此很招高紉蘭的喜歡。後者大概是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時期孜孜不倦的模樣,故而起了點愛才之心。
源尚安躬身一拜道:“下官參見丞相大人。”
高紉蘭略微颔首,其餘仆從知趣退下,源尚安主動上前給他磨起了墨,神色頗為柔和謙恭,又狀似不經意道:“我記得榆眉的墨成色柔和,光澤黑亮,要比延州的更好些,方才來的時候就順手給了管家幾錠。”
高紉蘭搖了搖頭:“故卿,你也太過客氣了,我不是說了麽,心思不必放在這上面。”
“也是,”源尚安道,“倒是下官唐突了,也沒問大人用不用得慣,下回一定記得,這次還望丞相多多海涵了。”
話雖如此,他心裏知道高紉蘭對此舉并不反感,相反還因此對自己另眼相看。
源尚安等了一會兒,不見其他人來,才停下了磨墨的手試探着問道:“丞相今日只是單獨見下官一面?”
高紉蘭提筆落墨:“陛下升了你的職?”
“是。”
“那我倒是要祝賀你高升了。”
源尚安恭敬道:“下官能有今日,全靠丞相一手提拔指點。因此下官無論去了哪裏,心都會在丞相這邊。日後東宮無論有什麽風吹草動,一定都不會瞞過丞相的眼睛。”
高紉蘭點了點頭,總算流露出了贊許之意,提筆在他手下的硯臺上又蘸了蘸墨汁:“兇手何日繩之以法?”
源尚安松了開手,倏忽跪下道:“請丞相恕罪,那刺殺陶大人的狂徒,心知罪無可恕,已然自焚而亡了。”
他話音還未完全停下,一掌便已然落在了臉上。
源尚安差點撲倒在地,他伸手捂臉,忍着臉頰上火燒火燎一般的疼,又道:“……下官辦事不力,是該得到教訓。但、但是丞相還請聽下官一言,目前為止,此案唯有息事寧人才是最好的辦法。”
“丞相,陛下病重多年,太子又年幼,必定不希望此刻有人攪亂朝局。可丞相明白,此案若真是追究到底,萬一牽扯到皇族,陛下未必願意重刑懲處,到那時候,被架在火上烤的反而是我們啊丞相……還請丞相三思!”
“如今陛下病重,只要來日太子對丞相言聽計從,何愁沒有清算之日?今日暫且放他們一馬,不過是順從陛下心意,此事相關證物下官也已經秘密保留,丞相……”
高紉蘭的胸口起伏了幾陣,才道:“起來回話。”
“……謝丞相。”
高紉蘭問道:“你兄長他現在何處?”
“聖上正召見他,”源尚安道,“丞相放心,他定願意唯丞相馬首是瞻。”
“只是還有一事,”源尚安又道,“廷尉府查封了崔鍍家中所有文書,正準備存檔,但下官暫時扣住了。這東西如何處置,還請丞相示下。”
他也想知道,昔年永熙帝第一任皇後之死,到底真相為何。
倘若當真是高紉蘭暗中命令崔鍍毒殺,那麽對于那些信件,他必定不敢留存。
高紉蘭道:“按照廷尉府的章程辦就是了。”
源尚安眼珠微轉:莫非當年的所有證據都已經被清除幹淨了?
但他不敢停頓太久引起高紉蘭再度的懷疑,于是又道:“是,下官明白。”
他面上無波無瀾,心裏卻暗自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殺害皇後的人都只能是他高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