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生死局(四)
第036章 生死局(四)
那黑袍劍客轉過身:“源大人, 請吧。”
源尚安并未有任何反抗之意,他起身撣了撣衣袍整理幹淨,随人出了營帳。
那劍客道了聲“得罪”, 随後令屬下拿繩子捆住了源尚安的手腳。
事到如今他并無太多遺憾或是悔恨,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預想發展, 即便高紉蘭方才直接密令人将自己殺了,也不可能挽回局面。
只是……
營帳中唯有一盞燭燈忽明忽滅, 源尚安靠在桌角合上了眼眸, 腦海中卻不斷閃回一抹身影。
他再怨恨高紉蘭, 這份恨意也不可能轉移到高應麟身上, 更何況這孩子身帶痼疾, 他也不希望這孩子牽扯其中。
他只希望這一切不要牽扯到高應麟。可是古人有雲覆巢之下, 安有完卵,這孩子當真能躲過一劫嗎?
源尚安阖眸聽着陣陣風吹雨聲,他也不知道答案。高應麟不像是喬沐蘇,他想隐匿或是帶人逃走沒有那麽容易。
“……什麽人?”
帳外看守的士兵警惕地握刀,盯着那黑衣青年打量:“做什麽的?為什麽到這兒來?”
對面的青年似乎懶得跟他們廢話,當即擡起左手扼住了士兵的喉嚨,稍一用力便叫他倒地不起。
另一人見狀就要喊人支援,青年故技重施, 手上發力生生将他掐暈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撲通撲通摔倒在了營帳裏,沾濕了一片泥地。
這聲響驚擾了源尚安,他驚異看着地上的人形水漬, 喃喃自語道:“你是……”
黑衣人伸手拽下來了面罩, 露出來一張俊美孤傲的姿容,薄唇輕起道:“江湖義士罷了。”
源尚安眼底的訝異在此刻瞬間變作了欣喜:“喬兄。”
“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喬沐蘇把那兩人拖了進來, 複又蹲下來用小刀劃開了源尚安手上腿上的繩索,面色端嚴不茍言笑。
源尚安試探道:“是我兄長委托你前來的嗎?”
“我想來便來了,還需要他特意委托嗎?”
他眉眼纖長,嘴唇又生得很薄,令這股俊美難免染上了幾分不近人情的刻薄味道。
但源尚安從不覺得他難以相處,發覺兩手能動了之後,他立馬從懷中翻找出一方絲帕遞了過去:“喏,擦擦吧,你身上都是水。”
喬沐蘇也就接了,不玩那種客套的把戲,源尚安又問道:“你怎麽混進來,又怎麽想到找我的呢?”
“你忘了,我現在就是在軍營裏負責押送糧草和草藥的人,該有的文書令牌我都有。”喬沐蘇擦了擦臉上頭上的雨水,擰幹了帕子。
源尚安仍舊看着他,等他回答第二個問題。
“我欠你一條命,總歸是要還的,”喬沐蘇一本正經道,“而且英雄救美也不失為一樁佳話。”
“……什麽?”源尚安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喬沐蘇好像知道他問的是什麽,又重複了一遍:“英雄救美。”
“可是這……”
“不對麽,”喬沐蘇似乎不論說什麽,面上都不會有神情變化,“你很好看,我見到你第一眼就這麽覺得了。你比我見過的大部分男子都要漂亮,你自己不覺得嗎?”
“這個,我……”源尚安一瞬有些不好意思,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呃,其實我覺得喬兄你也很不錯……”
“謝謝。”
源尚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這個人表達贊賞和接受贊賞好像都很直來直去。
喬沐蘇把暈倒士兵的盔甲扒了下來:“把這個換上,你跟我走。”
源尚安邊套盔甲邊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不過他穿的時候便意識到了有些問題,這兩名士兵皆是虎背熊腰的魁梧漢子,腰圍甚粗,身上盔甲對他而言自然也就大了不少。
源尚安勉勉強強鑽出來手站穩了身子,自嘲道:“恐怕不用人來打,這铠甲這麽大,我自己就能把自己絆倒。”
喬沐蘇道:“你小心點。”
源尚安跟着他出了營帳,低聲問:“咱們去哪兒?”
“離開洛陽吧。”
“離開?”
“那狗賊倒臺之後,你若繼續留下,豈不是成了衆矢之的。”
“可是……”
喬沐蘇給他撐了傘:“你不想走?”
不要源尚安回複,他便又道:“這座城裏還有什麽你必須回去的理由,是麽。”
“是。”
喬沐蘇神色并無太多變化,調轉了方向:“那就走快些,我送你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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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四哥?”
源素臣覺得身上有些燙,許是在雨夜裏待了太久的緣故,他睜眼時只覺腦中一片混沌。
“四哥方才念叨了許久,”封慈低聲道,“說的全都是從前的事。”
源素臣反應了一會兒,應道:“我總還覺得咱們還在斥候小隊裏。”
封慈喚他四哥,自然上頭還有一二三,後頭跟着五六七。只不過斥候小隊裏原本的七個人到如今也只剩下了三人作伴。
小隊以北鬥為名,七個人依照年齡排序,分別以北鬥七星作為代號,負責在開戰前偵查敵情,或者打亂敵方的部署安排。
源素臣嗅到了一股濃郁藥味,他努力想要起身,聽見封慈又道:“大夫說腿上的傷需要靜養,四哥還是暫且別下床了。”
“太子殿下呢?”
“殿下好像正在洗漱收拾,等雨停了準備先去見過溫妃娘娘。”
源素臣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掀開被子直接下了床:“我也一起去。”
封慈就要阻攔,源素臣卻道:“只有我親自去了,他們才能知道,這一回是我幫了太子殿下。”
“……是。”
他迅速整理好了衣着,提着傘出了營帳:“走吧。”
尋微道:“四哥這是又要去找誰?”
源素臣把傘遞給了她,尋微在七個人裏年紀最小,卻異常聰穎敏銳,加上還是七人裏唯一的姑娘,因此源素臣對她很是欣賞。
源素臣道:“我要随太子殿下一起回去。”
尋微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只有這一趟四哥親自去,這保衛太子殿下的頭功才是自個兒的。”
源素臣贊許地點頭,眼中複又變作運籌帷幄中的深沉:“我比不得旁人,來日若想在朝堂站穩腳跟,就得靠殿下惦記這份救命之恩了。”
太子沈湛再度看見源素臣時,眸中已然變作了感激:“你、你無事就好。”
源素臣拜道:“殿下,微臣草字景鹓,殿下若不介意,就以此相稱吧。”
太子沈湛道:“景鹓,來日我必定重重賞你,今夜若非有你在,只怕……”
源素臣笑着寬慰:“如今風波已然平靜,殿下是國之儲君,無需擔憂。若還有人膽敢生不軌之心,微臣定為殿下斬除這宵小之徒。”
太子沈湛不由得一陣熱血沸騰,他指揮身後人馬道:“來人,随我進城面見父皇和母妃。”
天地間風雨漸小,一隊人馬在府門前緩緩停下,太子沈湛三步并兩步跨了上來,也不顧自己腳上的淤青,欣喜道:“母妃,我回來了!”
溫令歡聽到動靜,立馬和人打傘出門,伸手拂過兒子的臉龐:“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阿娘還怕你是不是被奸人劫持了……”
源素臣怔愣地望着眼前母子團聚的一幕,那似乎是自己期盼多年卻未曾擁有的溫暖。
“我沒事,阿娘不用擔心,”沈湛看向源素臣,“多虧了有景鹓一路護着我,我才能逃出生天。”
溫令歡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見到源素臣之後不由自主地一愣:“這位是……”
源素臣拜道:“下官禁軍校尉源素臣,參見麗妃娘娘。”
“噢,”溫令歡道,“你就是那位少将軍。”
不知為何源素臣覺得她的态度有些微妙,像是……像是在她的預計之中,這個勤王保駕的角色不該是由他源素臣來扮演。
這倒也正常,畢竟他之前恐怕還是溫令歡心目中試圖“劫持”太子的人選之一。
源素臣轉了轉眼珠,覺得總歸要給她一些時間接受現實,今日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于是又行禮道:“娘娘,殿下雨夜奔波勞累,實屬不易,下官不忍打擾殿下歇息。娘娘若無其餘囑托,下官就先告辭了。”
溫令歡嗯了一聲點頭應允,望着源素臣有些踉跄的背影,這才注意到他是帶着傷來的。
等人走遠了之後,溫令歡才把沈湛轉過來正對着自己,問道:“湛兒,你和阿娘說實話,剛才那個人當真是為了保護你而來的嗎?他不是在騙你,或者逼着你這樣說的吧。”
沈湛有些困惑:“阿娘,他為了護住我險些被追兵殺害,怎麽可能是為了害我?”
溫令歡沉吟少頃,把他交給了侍女落霞:“你先帶他下去好好歇歇。宗大人呢,還沒有新消息嗎?”
眼見無人應答,溫令歡便又道:“來人,随我進宮去見陛下。”
“娘娘,”宮人見到溫令歡來紛紛行禮,李應蕖迎了上來,“今日好大的雨,娘娘怎麽親自來了。”
殿中濃郁的藥味令溫令歡略微皺眉,她道:“這幾日侍奉陛下的都是哪幾位太醫?”
立時有幾位中年人出列拜道:“回娘娘,是微臣等人日夜侍奉。”
“陛下到底怎麽樣了?”溫令歡面上毫無笑意,三名太醫無端感到一陣壓力,其中最年長的那個答道:“回娘娘,微臣覺得,陛下是天子,自有天相。”
他回應得模棱兩可,既不敢說永熙帝狀況糟糕,也不敢說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康複。
溫令歡揮揮手道:“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吧。”
身後宮人道:“娘娘,太尉到了。”
宗楚寧冒着雨急匆匆趕來,正見溫令歡在側門前等候,他愣了下才道:“怎麽到這兒來了?”
周遭宮人知趣地退下,溫令歡帶他進了偏殿:“我看陛下恐怕也就這兩三日了。”
“……怎麽可能,”宗楚寧道,“前些日子太醫院說的還是安心調養便有可能恢複。”
溫令歡并不着急接話,只盯着他看,那眼神莫名叫宗楚寧慌神。他定了定才道:“你想說什麽?”
溫令歡輕輕哼笑道:“我只是覺得都到了這一步,還有必要讓他活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