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生死局(五)

第037章 生死局(五)

宗楚寧下意識地移開了眼神, 即便他心裏對溫令歡的盤算早已有所預感,但真要動手去做也不免憂慮。

那畢竟是大魏天子。

“你怕他?”溫令歡問,“如今高紉蘭不在京城, 若你我不能抓住這個機會,來日等他反撲, 局面可就難以收場了。”

宗楚寧喉結微動:“那是陛下。”

溫令歡忽地笑了起來:“很快就不是了。”

“陛下喜好方士丹藥,”溫令歡道, “這東西吃久了, 人緩不過來也是正常的。”

宗楚寧暗暗攥緊了衣角:“今日暫且不能出什麽變故, 該安排的人事都還沒吩咐下去。”

他頓了頓, 又囑咐道:“你這幾日也別太累了。”

“咱們都是為陛下辦事的人, 哪來勞累一說。”溫令歡笑道。

“若無他事, 那下官就先告辭了。”

溫令歡應了一聲,兩人才出殿門,便見皇後帶着人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李應蕖攔在了皇後跟前:“還請娘娘留步。”

“李公公,你這是什麽意思,”皇後質問道,“皇上病了這麽久,我身為皇後,竟不能進去探望和照顧嗎?”

李應蕖道:“娘娘, 這件事也不是奴婢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太醫也說了,陛下現在需要靜養,絕不能有旁人打擾。別說是您了,就是丞相現在來恐怕也不能進去。殿內每日也只能放進去伺候換洗和喂藥的奴才, 奴婢也是奉旨辦事, 還請娘娘不要為難奴婢。”

見他執意不肯放自己進去,皇後只得作罷, 她轉身想走,卻冷不防回頭望見了溫令歡和宗楚寧。

“宗大人,麗妃,”皇後隐隐覺得不對勁,“二位今日前來也是為了探望皇上?”

兩人畢竟曾經在後宮之中争鬥過,如今遇見也不想過多言語。見狀宗楚寧上前道:“陛下病重,下令不許旁人随意入殿,娘娘還是請回吧。”

皇後凝視着宗楚寧的眼眸:“宗大人,麻煩您說句實話,陛下他如今到底怎麽樣了?”

“陛下病重,正在靜養。”

“陛下到底是病重昏迷,以致不能起身,”皇後冷冷掃了一眼站在他身後的溫令歡,“還是什麽人趁他養病,悄悄地把他監視起來了?”

宗楚寧拜道:“皇後娘娘如此說,那便是折煞微臣了。微臣受命以來只知奉陛下旨意辦事,哪裏敢擅自做主呢?”

皇後道:“事實如何,只要見到陛下,一切便不言自明。”

“娘娘,”宗楚寧勸道,“陛下的脾氣你我也是知道的,此刻若是硬闖,一旦觸怒龍顏,後果如何,微臣也不敢說。”

皇後不顧他勸,提高了聲音道:“陛下、陛下,臣妾求見陛下!”

宗楚寧臉色微變,望向殿內,好在殿中永熙帝根本聽不見外頭的動靜,只有伺候他洗漱更衣的小太監蹑手蹑腳地跨出門,低聲道:“陛下已經睡下了,娘娘請回吧。”

宗楚寧順勢弓身行禮:“微臣恭送皇後娘娘。”

事已至此,皇後也無可奈何,她胸口起伏了陣,只得帶着怒意轉身回宮了。

等人走遠後溫令歡才走下石階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她還能嚣張幾日。”

宗楚寧卻道:“何必計較一時之長短,也沒幾日了。”

溫令歡這才稍稍和緩了些,宗楚寧又道:“對了,那個源素臣……”

溫令歡道:“湛兒剛剛回來,說是校場埋伏着刺客暗害他,是源素臣一路護送他來的。我原本也不信,可他身上帶着傷,應該是真的拼死搏鬥過。”

宗楚寧微微蹙眉道:“他不是已經決定投靠高紉蘭了嗎?怎麽突然轉而幫助太子殿下了?”

“……我哪知道,”溫令歡抱怨道,“這不是該由你調查好辦好的事嗎?怎麽反倒來問我了。”

“好好,你別生氣,”宗楚寧耐心哄道,“但不管怎麽說,這一次太子殿下毫發無損,他的詭計到底沒有得逞。至于源素臣,我看也不用着急。”

——————

“什麽人?”軍營負責守門的士兵警惕地打量着喬沐蘇,“做什麽的?令牌拿來我看。”

喬沐蘇神色如常地将腰牌遞了過去:“奉命為軍中将士押送糧草。”

守門士兵來來回回翻看了陣,又指了指源尚安:“那是什麽人?”

源尚安颔首不言,喬沐蘇答道:“是我的下屬。”

守門士兵示意喬沐蘇稍後,自己則走上前來打量着源尚安,目光懷疑:“我怎麽總覺得這位瞧着面熟啊。”

源尚安道:“頭回來,許是閣下看錯了吧。”

“叫什麽名字?”

“我姓尚,叫尚如故。”

士兵又指了指喬沐蘇:“他是哪裏人,之前幹什麽的,知道嗎?”

源尚安從容答道:“洛陽人氏,受人舉薦先在奚世寧奚将軍處押送草藥軍糧,如今又負責守備軍的糧草運送。”

可即便他對答如流,守門士兵的懷疑卻并未減少:“你說話為什麽是這樣标準的官話,竟是一點口音都沒有。”

源尚安道:“留心學了些。”

“不對,不對,”守門士兵繞着源尚安轉了一圈,“你絕不可能是負責押運糧草的官兵。”

“閣下倒是很會說笑,”源尚安不動聲色地從袖中找出一枚銀錠,默默塞進了對方手裏,“您看我們都手續齊全,就放我們一馬吧。”

“你、你他娘這是什麽意思,”守門士兵頓了一下,旋即開始罵罵咧咧,“你他娘把大魏軍法當什麽——”

源尚安立馬又變出來一張當票,塞進了守門士兵另一手裏,随後替他合上五指,眼中滿是期待:“多謝大哥。”

“當、當金科玉律是吧……”守門士兵一時啞然,卡了半天才卡出來後半句話,“你他——閣下一看就是個安分守己的正人君子,我怎麽會為難閣下呢。”

目睹全程的喬沐蘇:“……”

“走吧走吧。”守門士兵示意身後開門,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兩人出門之後連忙趕路,不敢耽擱,等走了差不多有二三裏地時喬沐蘇才道:“沒想到你還随身帶着銀子。”

源尚安笑道:“有備無患嘛。”

喬沐蘇哼了聲:“你倒是很熟練,這些事從前沒少做吧。真不知道你一個小小的七品官,都是哪來的這些錢。”

而今雨聲小了許多,源尚安湊近了些,悄悄道:“……其實你不要擔心嘛,那銀子和當票,都是假的。”

喬沐蘇:“……”

“你行賄還敢用假/鈔?你……”喬沐蘇一時間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看你真是一點也不要命。”

“你放心,”源尚安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想笑,“雨夜燈火昏暗,他一定沒空細看,發現不了的,我猜他現在還在竊喜呢。而且,就算發現了,他也不可能為此報官。官府問他這假票怎麽來的,總不能說是我塞給他讓他行行好的吧。”

喬沐蘇:“……”

按理說他該出聲斥責幾句,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看着源尚安偷偷摸摸地把這事當做笑話分享給自己,居然怎麽也板不下臉來指責。

“行了,趕路吧。”

兩人正要繼續前行,身後卻忽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踏碎無數水坑泥濘。源尚安立時察覺到了什麽,将喬沐蘇拉進了一旁的草叢裏躲避。

喬沐蘇低聲道:“莫非是來捉拿你我的人?”

源尚安小心翼翼地撥開草叢望了一陣:“我想不是。”

“那是……”

源尚安道:“如果我想的沒錯,應該是陛下那裏出了什麽事,所以高紉蘭才要急着返回。”

“那我們現在——”

“我們現在先別急着回京城,”源尚安道,“如果我所料不錯,這幾日京城必定戒嚴,你我再快也快不過戰馬,等到了城門口,必然是不讓進的。”

“可是……”喬沐蘇頓了頓道,“我們就眼睜睜看着他……”

源尚安轉頭道:“不,他此次回城是必死無疑。”

喬沐蘇一怔。

“天底下從來沒有哪一個君王,會容忍自己的臣子打繼承人的主意,”源尚安道,“從他決心對太子下手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死。”

“可是好端端的,他為什麽會和太子殿下過不去?”

源尚安輕輕一笑:“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什麽一手遮天的權臣,只是替陛下幹髒活背黑鍋的靶子。你不見這麽多年來,從來只聽說罵丞相/奸佞小人蒙蔽聖上,不見有人指責是陛下的不是。”

“他這樣的人,若是一直能生活在陛下在世之時也就罷了,至少能博得個善始善終,但若是新帝上位,那他就是陛下留給下一任帝王的厚禮,”源尚安又道,“來日太子處置了他,既可以收獲聲望,也可以收獲擁戴,說不定抄家之後還能額外獲得不少銀兩充入國庫。”

喬沐蘇聽得心間震顫,此刻好巧不巧恰有一聲驚雷炸響,他借着閃電的光看清了源尚安的眉眼:“你……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會走上死路,是嗎……”

“也不全是,”源尚安道,“我只是給他建議,做好他給的差事,他對太子下手,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喬沐蘇不相信源尚安什麽都沒有說什麽都沒有做:“他怎麽會突然意識到要對付東宮?”

源尚安側過頭,眼神掠過一絲冷意:“他當然知道對太子下手一旦敗露必死無疑,他也從沒有真正信過我。但是來日太子登基他同樣難逃一死。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盡力一試,或許還有可能僞造出一副誓死保衛東宮的模樣,換來太子的信任。”

他只能按照源尚安為他設計好的路,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終局和死亡。

喬沐蘇不免心驚肉跳,一瞬覺得面前之人萬分陌生。可他又恍然地想,他從來也沒和此人真正熟識過,了解過他的內心。

他一時無話可說。

倒是源尚安停頓了片刻,又緩和地問:“喬兄,你有沒有想過,大仇得報之後要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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