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風波惡(一)

第045章 風波惡(一)

宗楚寧盤算着如何對付源尚安, 溫令歡卻聽得是百無聊賴——在她看來,如今永熙帝已死,曾經的威脅高蓮玉也被她親自送上黃泉, 兒子沈湛還年幼,諸多事物都少不了請自己出面來管理。朝堂內外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讓她擔憂的勢力了。

……至于那個誰……溫令歡昏昏欲睡地想, 好像是被源司繁收養的那個孩子來着?他到現在也只是一個太子舍人,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在京城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不足為懼。

溫令歡覺得自己真不是瞧不起他, 而是他的權力地位還有人脈, 實在是太有限了。就算他是真的野心勃勃, 也幹不出什麽大事來, 自己只要命令禁軍出動或是皇宮內衛出馬, 不出兩三日就能将他們拿下。

宗楚寧說着說着便停了, 也看出來了溫令歡的不以為意:“太後,有道是防微杜漸,不可不放在心上。”

溫令歡哈了一聲笑道:“我說你最近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他一個七品官,就算再有能耐又能做什麽?你不要杞人憂天。”

被她這麽一說,宗楚寧也有點拿不太準了,眼下終歸沒有任何真憑實據,證明源尚安是個狼子野心的不軌之徒。他那日幫了沈湛解圍,也可以理解為眼見高家已經徹底失勢, 轉而向新皇示好。

“但願他掀不起什麽大風浪。”

溫令歡支着額頭笑了聲,揮了揮手道:“都說了是你想多了,回去吧。”

總算把人支走了之後,溫令歡朝屏風後頭微微颔首, 示意那幾個清俊少年上前來, 又道:“你們幾個今晚上好好的侍奉,誰做的最好, 我來日便重賞誰。”

——————

源尚安照舊每日要跟着廷尉府去各個地方處理案件,忙得腳不沾地,對于李應蕖的疑惑很快便被大量的案件細節所淹沒。他來不及想這麽多也打心眼,不想跟這個人有過多來往。

他讓梅亦久留心了些宮廷內外的傳聞,梅亦久當晚就将自己搜羅來的消息整理成了幾沓紙交給了他。

紙上第一頁寫着,李應蕖此人原本家世不錯,完全沒有必要當太監。

然而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他父親犯了事,牽連了整個家族,于是乎永熙帝大筆一揮,處斬了李家的成年男子,至于年幼的幾個,要麽是被流放到了邊疆永不召回,要麽是被沒入宮廷為奴,做了最低等的太監。

他即便不曾過問內宮之事,也知道宮刑是何等的屈辱殘酷。更何況大部分被送來當太監的,都是尚未成年的孩子。在刑室裏血流不止當場身亡的有之,活活痛死的亦有之,也有的雖然僥幸熬過了幾天,但終究因為感染而不幸病逝。

即便熬過了鬼門關,獲得了去皇城伺候皇帝和後妃們的資格,人生也未必就柳暗花明,豁然開朗了。此後若是稍有不慎,照樣會落得個慘死的結局。

即使源尚安對李應蕖此人談不上什麽好感,但看到紙上這短短的幾行字之後,也不免一陣默然。

皇宮裏的宮女太監不計其數,平日裏也沒有人在乎過他們。這些人似乎天然就是低人一等,專門為伺候人上人而生的。

按理說李應蕖遭此變故,餘生只怕都要被人一直踩在腳底了。然而不曾想他硬是練就了一身谄媚逢迎的功夫,博得了永熙帝的歡心,先是爬上了掌事太監的位置,随後又靠揭發後妃的不軌之舉,被永熙帝提拔進了內府,直到現在成了宮中說一不二的首領太監,無數人心裏的“老祖宗”。

只是這人有個手底下小太監皆知的癖好:喜愛美人。或許是因為早年被強行地剝奪了一些能力,他在這方面的渴望反而遠勝常人。

“能殺到這個位置上,此人并不簡單,”源尚安把情報放在了一邊,“只怕他的野心不止于此,還準備把手伸到朝堂上攪弄風雲。”

看來他那日打的是拉攏自己的算盤。高紉蘭死後,源尚安并不想立刻加入新的派系,他也在觀察考量着局勢。

源素臣只略略掃了一眼:“未必。”

他冷嘲熱諷道:“我看那家夥多半是在觊觎你的美色。”

“……什麽?”源尚安聽懵了,他此前從未想過這方面的問題,“我的什麽……美色?”

他并不在意容貌,也不喜歡拿這個來随意點評旁人。是以源尚安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便是困惑,實在不曉得自己到底有什麽樣的絕色姿容傍身,以至于能叫人念念不忘。

“不然呢,”源素臣道,“你以為高紉蘭他憑什麽提拔你啊,總得找個漂亮人裝點他丞相府的門面吧。”

“……不是,我覺得你誤會了,他沒有那種……那種愛好。”

“這不是愛不愛好的問題,”源素臣坐到對面和他對望,“你相信我的話,你很漂亮。”

“……不是,我不是不信你,我是覺得、我是覺得這實在太荒謬了。”

“你長成這樣,擋不住的,”源素臣道,“就是路邊的狗都要停下來多看你幾眼,更何況他李應蕖。”

源尚安沉吟片刻,随後搖頭道:“我不理解,也不贊成。”

“依我看,若是已經心有所屬,就應該誠心相待。任誰也不該戲弄情意。”

源素臣笑了聲:“你啊。”

源尚安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聽他又道:“這世上可沒有那麽多願意掏真心的人,你還是小心吧。”

“源大人。”

一聲呼喚将源尚安又拉入了撲朔迷離的案件裏,他猛然回頭,見是剛招入廷尉府的新人在求教。

源尚安拿來卷宗記錄,和顏悅色道:“指教談不上也不敢當,只不過是一些個人辦案中的見解,你如果覺得有用,參考就是。”

他把剛送來的卷宗翻開,又道:“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格外關注案件中一些不太合常理的細節,往往這背後就意味着真相。你看,這樁殺人案便是如此——”

“首先是這處櫃子,”源尚安翻到了繪制的現場圖,“既是強盜殺人搶劫,為何房間裏除了櫃子之外全都是齊整的?若真是強盜入室,由于不熟悉情況,多半要翻找許久才能尋到財物。”

“這是其一,其二這房內窗戶緊鎖,又沒地道,若是強盜殺人之後被人發覺匆忙逃走,勢必沒有精力合上窗戶,這點不合常理。”

新來的青年連連點頭默記在心,源尚安繼續道:“再者,死者身上的傷口細且深,不像是刀劍所為,更像是被剪子這類短而尖的東西紮入了要害。”

青年頓悟:“所以這案子并不是這家丈夫所報的強盜殺人案。極有可能是他殺了人之後,為了隐瞞罪行才謊稱是有強盜入室搶劫。”

源尚安帶着笑點頭,贊許道:“你很聰明,懂得也很快。想來日後一定也是前途無量。”

青年謝道:“那都是因為有大人指點。”

源尚安連連擺手讓他不必放在心上,又道:“去忙你的吧,不用緊張,若有什麽別的問題盡管來找我。”

青年應聲離開,源尚安繼續帶人記錄着現場線索和證人證言,廷尉府的規矩是一式三份,辦案內容必須全部記錄歸檔,不得有誤。

一整天他都忙着帶人辦事,沒空在意其他,直到黃昏才帶着人回到了廷尉府給卷宗歸檔。

他按照分類放好檔案後離開庫房,終于分出片刻神思觀望了一圈周圍。

源尚安隐約覺得大家對自己的态度似乎不太對勁,全都不約而同地避着他。譬如和他同道走的人會自覺讓開距離,而只要他一回房,所有人不管在做什麽都會立刻低頭,避免和他有目光交彙。

……這是出什麽事了?

源尚安在門口站了片刻,屋內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低着頭假裝專心,只當他是一陣風。

他有些忍不下去了,上前拍了一人的後背:“到底出什麽事了?”

那人卻立時如避蛇蠍。

“站住,”源尚安不松手,“我并未冒犯于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那人嘴角抽了抽卻不肯答話,源尚安愈發奇怪:“怎麽了?一個二個見了我就像是見了什麽妖魔鬼怪似的,難不成我還能把各位吃了?”

“大人……大人,就當我是求您了,您不要為難我。”

源尚安更加奇怪:“我并沒有為難閣下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為何我一來,各位都是這樣的神情。倘若我做了什麽錯事,諸位不妨明說,我一定誠心改正。”

可惜他這般誠意并沒有得到衆人的誠心相待。源尚安內心篤定是起了什麽變故,于是分毫不敢耽擱,轉身朝大堂走去。

“……如今陛下命我接手廷尉府的事務,那許多陳舊的規矩就該改一改。陛下的意思想來諸位也該明白,絕不允許誰仗着權力随意塞人拿人。尤其是從前依附過罪臣的,更要格外注意。”

源尚安不去還好,他還沒進門,就聽見了這堪稱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

這番話并沒有點自己的名字,可話裏話外分明說的都是自己。

……什麽叫依附過罪臣?不就是說從前為高紉蘭辦過事麽?

屋裏是紀聞鶴接過話道:“大人一片苦心,下官自當竭力而為。想來廷尉府從此之後必能天朗水清。”

餘下的話源尚安聽不下去了,他如今似立足烈火之上,進退兩難,離去也不是,進門更不是,只能留在原地忍受煎熬。

“喲,這不是源二公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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