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4

第005章 04

Chapter04. 千面

白薇醒來時有些恍惚。

她望着床頂的幔帳,懷疑自己在做夢。這裏的床、窗子、吊頂以及屋裏的擺設看上去十分熟悉。她又回到了瓦多佛家。

天依舊是陰的,窗外淅淅瀝瀝下着小雨。

白薇從床上坐起來,急急地掀開被子。她忽地一愣,只見被子下是一身幹淨的棉麻襯裙,原來那套沾了血污的緋色襯裙不見了。

她又看向抓着被子的右手。她的手實實在在地抓住了被子,掌心裏傳來被子的觸感,幹燥的,松軟的,很舒服。她已很久沒有觸碰到東西了,手中傳遞過來的真實感令她貪戀。

忽然,一陣撲棱棱的聲響,一只虎皮鹦鹉停在了她的被子上。這綠眼大鳥歪着脖子打量着她,眼睛咕嚕嚕直轉。

“諾蘭,她醒了。”

白薇一驚,不可置信地看着黑莓字正腔圓地吐出了音節。

“看什麽看。”黑莓翻了個白眼,“沒見過鹦鹉說話麽?土包子。”

白薇依舊怔怔。她伸出雙手一把握住了黑莓。手裏觸碰的是順滑的羽毛,翎羽間有小小的絨毛刺出來,撓得她手心癢癢。這觸感,分外真實。

“你幹什麽?!”黑莓奮力掙紮。

白薇抓着黑莓,左手一個用力,拔下了鹦鹉肚皮上的一根羽毛。

“嗷!”黑莓疼得眼淚都出來了,“放肆!把你的爪子挪開!”

白薇神色凝重。這好像不是做夢,可是分明又不太像現實。

邊上有人輕咳了一聲:“黑莓最讨厭別人碰它的羽毛,小心它啄你。”

白薇連忙撒手。黑莓咕嚕嚕滾倒在床上,嘴裏罵罵咧咧:“愚蠢的人類!”

白薇轉頭,便見諾蘭半躺在房間一側的長沙發裏。他穿着襯衫,身上蓋着毯子,淩亂的頭發耷拉下來,遮住了眼睛。他顯然剛醒,以肘撐着身體坐了起來。

“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諾蘭問。

白薇僵着脊背搖了搖頭:“謝謝,我很好。”

“看來你恢複得不錯。”諾蘭從沙發上站起來,利落地套上了馬夾和外套。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白薇問。

諾蘭慢條斯理地系着扣子:“你昨晚昏過去了,我帶你過來的。”

白薇早已認出這是瓦多佛莊園的客房,看來這是瓦多佛家安頓葬禮賓客的房間之一。昨夜的記憶慢慢回到了白薇的大腦,她遲疑地看向諾蘭:“我……複生了嗎?”

諾蘭系着扣子的手一頓。

“複生?”他似乎正琢磨着這個詞,“這麽說不大準确,或者應該說,你‘重生’了。”

白薇一愣。

諾蘭擡了擡下巴,示意床頭的梳妝鏡。

白薇爬下床,往鏡子前湊了過去。這一看,她不禁又是一愣。鏡子裏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唯一不變的是她的眸色和發色。整張臉最顯眼的變化大概是她左眼角下方的肌膚了,那裏生了一顆紅色的小痣,像一滴血墜在眼角。

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那顆淚痣,心內翻湧如驚濤駭浪。

“小丫頭,你到底什麽來路?”黑莓拍打着翅膀飛上了梳妝臺,“我活了這麽久,從沒見過像你這樣重新長出軀體的人。”

“我……”白薇眼睫一顫,“我也不知道。”

諾蘭穿戴齊整,将一套衣裙放在了白薇床頭:“換上吧。”

諾蘭繼續道:“我會對外稱你是我的養女,這些天勞煩你跟在我身邊。”

養女?白薇心下古怪,擡眸便問:“你和我年紀差不多,說我是你的養女,未免太假了些,別人不會信吧。”

諾蘭和黑莓皆一頓。

“哈哈哈你說你與諾蘭年紀相仿?”黑莓嘎嘎大笑起來,“你可不知他多大歲數了……”

諾蘭卻問:“為什麽這麽說?”

白薇實話實說:“你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幾歲。”

黑莓突然止住了笑聲。

諾蘭看向白薇,問:“你看到的我,是什麽樣子的?”

白薇見他神色認真,不像在開玩笑,于是硬着頭皮答:“你很年輕……看上去不會超過三十歲,個子很高,頭發是淺金色的,眼睛是很淺的綠色,五官……”她不知該怎麽描述了。

她茫然又無措,不知為何這一人一鳥突然就嚴肅了起來。

半晌,諾蘭敲了敲拐杖,說:“你看看,鏡子裏的我是什麽樣子的。”

白薇依言向鏡子看去,這一看她不禁捂住了嘴。鏡子裏的諾蘭是中年人的模樣,棕發藍眸,兩頰生着絡腮胡子。白薇又轉頭去看站在她身後的諾蘭,鏡子外的諾蘭分明是個挺拔的青年人。

“再看。”諾蘭盯着白薇的眼睛,“現在鏡子裏的我是什麽樣子?”

白薇扭頭去看鏡子,只見鏡子裏的中年男人正緩慢地改變容貌,瘦削的臉頰凹陷下去,絡腮胡子慢慢消失,須發漸白,身形漸短。不一會兒,鏡子裏只剩下了一個佝偻的白發老者,而鏡子外的諾蘭依然是那副年輕的模樣。

“這是怎麽回事?”白薇喃喃。

“噫。”黑莓啧啧起來,“你這雙眼睛可了不得,竟然能看到千面的本真模樣。諾蘭,你危險了喲。”

諾蘭并不理會黑莓。他看了白薇半晌,說:“你現在已有了新軀體,這麽穿單薄了。”他抓起沙發上的帽子:“你換衣服吧,我和黑莓先出去。”說罷就要離開房間。

“你到底是誰?”白薇脫口而出。鏡子裏,諾蘭又變回了中年貴族的模樣。

“鏡子裏是誰,我就是誰。”

咔噠。客房的門合上了。

卧室裏就剩下了白薇一人。她怔怔地望着鏡子,鏡中的自己五官陌生,紅痣灼人。

換好衣服後,白薇又在房間裏磨蹭了許久。她打開門,見諾蘭和盧克在樓道裏說話。

盧克瞥見了從諾蘭房間裏走出來的白薇,立刻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嗨,你醒了!昨晚睡得怎麽樣?”

“挺好的,謝謝。”白薇有些拘謹。

盧克一副了然的樣子:“那就好,那就好。”

安普也在一旁附和:“極好,極好。”

兩人對着她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白薇有些困惑,她何時與這二人這麽熟稔了?昨晚她失去意識後,發生了什麽?她看向諾蘭,可諾蘭依舊面無表情,看不出端倪。

“上午的問話大概就是這樣了。”盧克繼續剛才的話題,“沒問出什麽特別的信息,他們一口咬定瓦多佛小姐平日深居簡出,沒有朋友,也不見有交往的人。”

白薇聞言,擡眸看了盧克一眼。

“這說不通。”盧克說,“一位深居簡出的小姐怎麽會出現在費舍爾大人的宅邸?如果她從來不參加社交,又是怎麽與費舍爾大人産生交集的呢?”

諾蘭問:“你問過了哪些人?”

盧克:“問過了瓦多佛子爵身邊的那位夫人,暫住在府上的親眷,以及府裏的幾個下人。瓦多佛子爵早上沒空,約在下午茶的時候與我談。路易少爺情緒不太好,直到現在還鎖在屋子裏不肯見人。”

“那位貝拉夫人,”盧克露出了頭疼的表情,“非常難搞。”

正說話間,便見有人從樓上沿着樓梯往下走。那人紅發蜜肌,玫紅長裙,在一片缟素的瓦多佛莊園裏分外惹眼。盧克一見來人,瞬間閉了嘴。

女人遠遠地看見盧克,繃着臉點了點頭:“盧克警官。”

“貝拉夫人。”

貝拉本要繼續往樓下走,忽然收住腳步,往盧克幾人走去。她停在盧克面前,視線卻繞過盧克,落在了最末尾的白薇身上。

“真是漂亮呢。”貝拉眯了眯眼,“這樣的黑發黑眼和雪色肌膚,放眼整個多倫,除了已經死去的瓦多佛小姐,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

“我以前怎麽沒有見過你?”貝拉提起裙踞向白薇走去。她快要走到白薇跟前,諾蘭肩膀一側,正好将白薇擋在了身後。

“這位夫人?”諾蘭儀态彬彬,目光卻有些沉。

貝拉擡頭看了看諾蘭,似有些忌憚。她再看向白薇,眼裏便多了一分譏诮:“可惜已經有主人了。”

貝拉退後幾步,收起了情緒。臨走前她對盧克說:“記得我和你說的,殺死那位小姐的嫌疑人。不要覺得葬禮上誰哭聲最大,誰的嫌疑就最小。”

說完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貝拉夫人這才昂着頭離去。

看着紅發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樓道拐角,盧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就是那位貝拉夫人。”盧克抱着手臂直搖頭,“她與瓦多佛在很多年前有一腿,後來斷了聯系。瓦多佛的原配去世後,她又和瓦多佛糾纏上了。哦對了,她和瓦多佛有一個私生子。”

盧克今日上午第一個見的就是瓦多佛的情婦。他在會客室裏足足等了一個鐘頭才見到姍姍來遲的貝拉夫人。出乎他的意料,貝拉一開口就否定了警署的結論。

“怎麽會是搶劫?”女人說,“哪裏有賊敢去費舍爾大人的府邸上搶東西?”

“是兇案。”她篤定,“兇手能進到費舍爾大人的府邸,肯定是熟人;殺掉瓦多佛小姐,必然是因為仇怨。”

然而久居內宅的姑娘能和誰結仇?要怎樣的仇怨才能要了她的性命?貝拉夫人卻諱莫如深起來。

盧克沒好氣地說:“貝拉夫人三句話裏兩句是假的,剩下一句莫名其妙。要我說,如果真有人與瓦多佛小姐結怨,最大的嫌疑人該是這位夫人才對。”

諾蘭問:“貝拉夫人懷疑誰?”

“路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