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8

第009章 08

Chapter08. 眼睛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

連雨也澆不滅的火,終是在晨曦吐露時偃旗息鼓。這火起得詭谲,滅得突然,好似燒到時候了,便該熄了。教堂內裏燒得只剩下了石壁,地下室裏的白棺早已成了灰燼。

這場大火還燒死了一位牧師,據說正是為瓦多佛小姐操持葬禮的那一位。

盧克灰頭土臉地回到莊園,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就來到諾蘭的客房前将門拍得砰砰響。

房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了諾蘭卷發淩亂的腦袋。他穿着襯衣,扣子松開了幾顆,露出一片精壯的胸膛。

“怎麽了?”諾蘭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倦。

盧克正要控訴昨晚諾蘭不告而別,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從被子裏冒出腦袋的白薇。

盧克一秒僵住:“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諾蘭屈指扣了扣門背:“你等一會。”房門再度合上,獨留盧克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

客房內,白薇已迅速跳下床,罩上了外套。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穩,她記挂着被路易拿走的漢文手劄和被瓦多佛取走的東西。很多念頭冒出來又散去,半夢半醒間一夜過去了。

諾蘭剛合上門,徹夜未歸的黑莓帶着一羽毛的晨露從窗外飛進了客房。

“諾蘭!”黑莓将爪子裏的東西甩到了桌子上,“你來看看這個!”

白薇好奇地湊了過來。桌上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蝙蝠。

諾蘭已穿戴齊整,系着袖扣走過來。他看到桌上的蝙蝠,微一愣:“這是……‘眼睛’?”

眼睛?白薇不解。

諾蘭看了她一眼,耐心地解釋道:“這些小東西都是人為圈養的‘眼睛’,放出去再收回來就能看到它們偵查到的信息。我已很多年沒見過‘眼睛’了,沒想到多倫城裏竟有會造‘眼睛’的人。”

“怎麽看?”白薇依然沒明白。

“等一等。”諾蘭拿了一方手帕,浸濕了水後擰幹。

桌子上的蝙蝠很快失去了生機。它慢慢地癟了下去,肉身變作了黑炭,一點點崩碎開來。一堆破碎的黑炭中,躺着兩顆小小的珠子。諾蘭隔着濕帕子将那兩顆珠子拾了起來。

白薇驚疑不定地看着諾蘭手中的珠子。

諾蘭偏過頭:“把那盆水拿過來。”

白薇連忙将水盆端了過來。諾蘭把其中一顆珠子放進了水盆。珠子在盆底滾了兩滾,定在了盆中央。很快,原本平靜的水面起了波瀾,水面上的倒影迅速發生變化。

白薇驚異地看了諾蘭一眼,複又低頭看着水面。此刻,水面上浮現出一張溝壑縱橫的臉,正是葬禮上念悼詞的那位老牧師。

牧師背後是昏暗的樓道和搖曳的壁燈。他正急急往下走,足下是一層又一層階梯。不一會兒,視野開闊了一些,他走到了一個空無一人的房間。房間裏三張臺子,其中一張臺子上放着一口白棺。

“教堂地下室。”黑莓啧了一聲,“這個老家夥在我們走了以後又去了一趟地下室。”

老牧師掀開了蓋着屍體的白紗,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

“死透了。”老牧師自言自語道,“第七天,屍體腐化。”

老牧師警惕地望門外看了一眼,似是不放心,走過去關上了地下室的門。畫面到這裏戛然而止。

諾蘭問白薇:“你認識這個人嗎?”

白薇搖頭:“葬禮上第一次見。”頓了頓她又想起了什麽,“不過幼時母親常帶我去聖瑪麗恩教堂做禱告,不知道那時候我是否與他碰過面。”

諾蘭點了點頭,取出了盆中的珠子,接着把第二顆珠子放入了水中。

水波漾開,畫面中浮現出了一個人的背影。那人一頭濃密的栗色長發,束成一股垂下寬闊的肩膀。黑色的禮服上繡着精致的三葉藤紋樣,袖口處滾着金邊。袖子下的雙手骨節分明,白得刺目,左手無名指上套着一枚嵌有鴿血紅寶石的戒指。

白薇見了這背影,臉色一白。

“你認得?”諾蘭問。

此刻,畫面裏的人站在露天的陽臺上,似乎有人在他身後說話,他微微偏過頭來。他将要轉身,突然畫面裏傳來尖銳的蜂鳴。

水波劇烈晃動,畫面陡然消失。

諾蘭撫平水紋:“這只‘眼睛’被發現了。不過它還算走運,撿回了一條命。”

黑莓瞪着眼看白薇:“小丫頭,剛剛畫裏的那個人是誰啊?”

白薇吐出一口氣:“他就是費舍爾。”

“唔。”諾蘭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這時,門外傳來盧克悲憤的聲音:“諾蘭,你好了沒有?你們差不多可以了啊……”

房門突然霍地開了,靠在門上的盧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盧克擡頭,見諾蘭和白薇穿戴齊整地站在門後。

“你們……你們完事了?”盧克讪笑。

諾蘭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什麽事?”

盧克咽了咽口水:“想和你聊聊昨晚教堂失火的事,順便想請你和我一起見一見小路易。這孩子脾性古怪,不太好對付。”

白薇心念一動:“你們準備在哪裏和路易談?”

盧克:“原本準備去他房間的,但是他似乎不大樂意我們進到他的房間,所以我想在莊園裏找個安靜的地方和他談。”

“不能在他的房間裏問,在他的舒适區裏是問不出東西的。”白薇略一思忖,建議道,“如果可以,向瓦多佛子爵借一間小的會客室吧。”

盧克一拍腦袋:“你說得有道理。”

諾蘭看了白薇一眼,繼而轉頭對盧克說:“就這麽辦吧。”

臨走前,諾蘭囑咐了白薇一句:“我去和路易聊一聊,你自己別亂跑。”

“放心吧。”白薇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這次她若是亂跑,可再沒有人能救她于水火。

兩人離去後,房間裏只剩了白薇一人。黑莓不知飛去了哪裏,大概諾蘭交待了它別的任務。

白薇走進隔間的浴室,打開了浴缸上方的水籠頭。鍋爐将水燒得滾燙,不一會兒便熱氣氤氲。小小的隔間裏彌漫着水霧,浴室的窗玻璃也模糊了起來。

她看了看房間,繼而合上了浴室的門。她一件件地脫掉衣服,直到身上什麽也不剩。

她在滿室熱氣裏輕輕吐了一口氣,緩緩匍匐向地面。

水霧朦胧的浴室裏,纖瘦的少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

這貓兒白得發光,只在左眼下有一點小小的紅斑,似一顆怒放的朱砂痣。

白薇适應了一下身體,輕巧地躍上窗臺,從窗縫鑽了出去。她回憶了一下路易房間的位置,以枝桠和窗臺借力,幾下蹿上了路易房間的陽臺。

路易沒有關窗,白薇輕而易舉地從窗子進入了房間。

房間內的陳設與她記憶中并無二致,她跳上了床,掀開了路易的枕頭。果然,那本漢文手劄正躺在枕頭下。她的小弟弟依然習慣枕着重要的東西睡覺。

白薇将漢文手劄卷成卷,叼在嘴裏,迅速撤離。她本要回房間,忽然改了主意。她向上一躍,往瓦多佛子爵的書房奔去。

***

會客室裏,路易正襟危坐在桌子一側。他瘦削單薄,臉色蒼白,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刮倒。

盧克清了清嗓子,敲着桌子問:“你姐姐遇害那天,你都在做些什麽?”

路易低着頭說:“我在花園裏修剪花草。”

“還有呢?”

“沒了。”

盧克追問:“這一天就沒幹點別的?”

“沒了。”路易說。

盧克看了看諾蘭,心裏有些煩躁。他早已問過了莊園裏的下人,那天路易确實在院子裏剪了一天的花草。不過事有古怪,路易以往并沒有修剪花草的愛好,偏偏那天花了一整天的功夫将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都修剪了一遍。且當天還下着雨。

“你喜歡園藝嗎?”盧克問。

路易答:“還行。”

盧克又問:“那天為什麽頂着雨在院子裏修剪花草?”

路易垂着頭:“臨時來了興致。”

盧克憋得慌,只好換了個話題:“你與你姐姐關系如何?”

“還行。”

“你姐姐平時和哪些人來往?”

“不知道。”

“你姐姐出事那天,她有沒有什麽異樣?”

“不知道。”

盧克停住了問話。這麽問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他翻了翻從莊園裏其他人那裏獲得的關于路易的信息,随口問了一句:“聽說你很喜歡小動物,尤其喜歡貓?”

路易一頓。

諾蘭微眯了眯眼。他示意盧克,繼續問。

盧克只不過想借這個問題拉近與路易的距離,好讓他放下防備,誰知竟意外有了突破。

“你喜歡貓?”盧克問。

路易抿着嘴,不回答。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有這麽難答麽?”盧克笑了起來,他正要問下一個問題,誰知對面的少年開了口。

“喜歡,我很喜歡。”

***

後半段路易的态度明顯好轉了不少。盧克還在繼續和路易聊,諾蘭則先從會客室裏出來了。他拄着拐杖在原地站了一會,接着轉身向樓上走去。

他很快走到了自己的房間前。他不急着開門,凝神聽着屋內的動靜。屋子裏的窗應是半開的,有風和雨絲落進房間內,此外還有細細的水流聲,唯獨沒有人的呼吸。

諾蘭擰開門把,推門而入。

房間內一個人也沒有。諾蘭蹙了蹙眉,向隔間浴室走去。浴室的門關着,門上的玻璃氤氲着水汽,叫人看不清裏頭的情況。諾蘭敲了敲門,無人回應。他不再猶豫,拉開了浴室的門。

浴室裏的景象令諾蘭一愣。

滿室氤氲熱氣下,黑發少女趴着浴缸睡着了。她睡得正香,呼吸輕淺,幾不可聞。

諾蘭放輕步子走進了浴室。他單膝跪在浴缸前,審視着白薇。熱氣将女孩的皮膚蒸得粉嫩,濕漉漉的黑色長發飄散在浴缸裏,像海藻,正與水糾纏。

忽然,她長睫一顫,睜開了眼。

“諾蘭?”她初初醒來,黝黑的眸子裏蒙着水霧,不期然間帶了幾分軟糯的稚氣,偏偏左眼下那顆淚痣紅得灼人,似要燙到人的心尖上去。

諾蘭動作一頓,別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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