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長樂宮
雲千雪一回頭, 就見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嬷嬷再見到她的那一刻,她跪在地上, 她磕頭道:“容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雲千雪眼底閃過一抹詫異,她上前一步,來到老嬷嬷面前,她說道:“我不是容妃娘娘。”
“原來,貴人不是容妃娘娘。”老嬷嬷她渾濁的雙眸盯着她,她凝視着雲千雪,她略帶瘋癫地說道:“你的這雙鳳眸真好看,如果當年容妃娘娘的小公主沒被送走......也如貴人這般大了......”
送走?這般大?
“老嬷嬷,你什麽意思?”雲千雪心裏隐隐升起一抹不詳的預感, 她想起之前和謝沅翊潛入父親的書房,找到了一支枯萎的薔薇花,還有她頭上的鳳簪。
鳳簪,凰簪
當年容妃娘娘将其中一支交給了娘親
她的視線瞬間落在老嬷嬷身上,她眉頭緊蹙, 鳳眸一下子變得冰冷攝人, 眼底似乎要湧出一股火焰。她看向老嬷嬷, 嚴肅地問道:“誰讓你在這裏胡言亂語!”
“啊!”老嬷嬷被雲千雪的眼神給吓了一跳, 她匍匐在雲千雪腳下,她磕頭求饒道:“貴人饒命,貴人饒命, 我說的都是實話。”
“饒命?”雲千雪聲音更加冰冷, 這種話若是被有心人聽到,再被人利用, 對長樂宮, 對沅翊而言便是滅頂之災。
滅頂之災?
那.......不對, 她心思百轉千回,這老嬷嬷瘋了這些年,她不可能不跟別人說,為何偏要跟自己說。先不論此事真假,這老嬷嬷背後的人心思歹毒。
想要挑撥離間
本小姐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她呵斥道:“饒命,你還對誰胡言亂語?”
“沒有......沒有......”
“最好沒有。”她陰郁的鳳眸,閃着熾烈的火焰,讓人心底發寒,似乎在警告老嬷嬷最好閉上嘴巴,她再次強調道:“你聽好了,容妃娘娘膝下只有翊王殿下,哪來什麽小公主!再敢胡言亂語,本小姐便要你的命。滾!”
老嬷嬷似乎被吓死到了,她面如土色,坐在地上楠楠自語道:“我明明在生産那日,見到了兩個襁褓,還聽到了哭聲......我有證......”
兩個襁褓?
證據?
老嬷嬷随後清醒了不少,她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馬上捂住嘴巴,她連忙告退。雲千雪聽着她這話,心裏疑窦叢生,知道或許是引她入套的陷阱,壓不住內心深處的擔憂,她尾随老嬷嬷的腳步。
老嬷嬷一邊走,一邊還向後看,看看雲千雪是否跟蹤她。她所住的居所,就在長樂宮後殿,那裏簡陋不堪。雲千雪聞到了一股腐朽的氣息,老嬷嬷用雙手扒着泥土,想要挖着什麽。
過了一會兒,雲千雪見着老嬷嬷挖出一個生鏽的盒子,盒子裏有一方襁褓。
雲千雪奪過那襁褓,陳舊的淺藍色襁褓上,上面依稀用繡着一個名字,名字已經模糊不清,但隐約可以分辨出三個字,中間的字,千。
她牢牢将襁褓抓在手裏,過了一會兒她将襁褓扔在半空中,一用內力将襁褓撕碎。漫天飄灑着藍色的碎布,碎布棉絮從雲千雪的指縫中溜走,這讓老嬷嬷大驚失色,她怒視雲千雪道:“你在做什麽?”
可下一秒,她對上雲千雪冷得想殺人的鳳眸,或許是血脈中的壓制,或許是對她與生俱來的威壓,老嬷嬷跪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雲千雪嘴角扯出淺淺的苦笑,讓人看着格外心疼。紛亂複雜的記憶,紛至遝來,湧進了雲千雪的腦海中。
她看着腳下的暈開了一圈又一圈,一股窒息迎面而來,頭疼,煩躁,藏在心底的不安。
她快步走出剛才的宮殿,她深吸一口氣,将腹腔內的濁氣趕走。她有些慶幸,沅翊沒陪在自己身邊,她不在,她不在就好。
她扶着紅牆,慢慢走,模模糊糊的記憶,有些人,有些事,似乎都清晰了不少。
太子說:“孤命不久矣,多則一年,少則再撐半年。孤盡量撐到一年後,然後孤會賜婚給你和她。皇位孤不會給她的。我會留給你和她的孩子。”
師父說:“我乃神醫谷谷主,便收你雲千雪為關門弟子,你需秉承神醫谷,濟世救民之責。”
娘親說:“雪兒,這只凰簪就當做你的及笄禮。誰擁有另外一支鳳簪,便是你未來的夫婿。你若是喜歡,便嫁給他。不喜歡,爹娘不強求。”
大哥雲天潤,他在天牢中說過:“你不是我妹妹,我沒有你這樣的妹妹。我明明記得是......我記得......不是你,我聽到的是弟弟......不是......弟弟被人抱走......”
不可能,不可能的!
這簡直就是荒謬至極,荒謬,荒謬!
她陷入記憶的束縛,她捂着頭,一陣若有若無的簫聲,淡如清泉,卻讓雲千雪掙脫那記憶的洪流漩渦,她擡頭望着長樂宮那一簇紅色的薔薇花,妖冶如血,鮮豔多姿,頑強毅力在這片土地之上。
她循着簫聲,她隐約可以看到那紅色薔薇花旁邊,坐着一個明媚動人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紅衣,露出白皙修長的雙腿,坐在屋檐上,手裏撥弄着玉簫吹奏,身邊放着一壺酒。
女子低眉垂首,将玉簫含在唇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雲千雪默默地看着,聽着,斂聲屏息,一步一步靠近,步子輕盈,不想破壞此刻的美好。
而那女子很是警覺,一回頭,便發現了雲千雪。而雲千雪這才看到對面的女子,大概十七八歲,仙姿絕塵,豔麗無雙。
“哪來的小美女,竟被我的簫聲所吸引!”女子放下手裏的玉簫,惬意地在手裏轉動,她發出邀請,“不如上來坐坐。”
灑脫自在,遺世獨立的絕世美感
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傲然清醒
她便是謝沅翊的生母,容妃娘娘,也是漠北公主,慕容凝
雲千雪提氣縱身一躍,落在了那宮牆之上。她這才發現她是一道虛影,虛影的容妃已有兩月身孕,她輕聲喚道:“容妃娘娘。”
“容妃?呵!沒文化的廢物拟的封號。”容妃拿起一壺酒,透明的酒水從她唇角溢出,落在她的胸口,風情萬種,笑靥盈盈,她摸了摸自己的孕肚。她說道:“我的乖寶,等你出生後你就是太子。”
她轉頭看向雲千雪,她說道:“小美人,你長那麽好看,要不要嫁給我的孩子?”
“好。”雲千雪微微點頭。
“看在你如此爽快。”容妃眉眼彎彎,她豪爽地又拿出一壇美酒送給雲千雪,“這可是大皇子小謝翎送我的千年醉。我便送你了。”
雲千雪看着這虛幻的美酒,而容妃将手裏的酒壇碰了碰,她說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萬裏山河入夢來。幹!”
雲千雪忽然問道:“容妃娘娘,你覺得你的孩子以後會怎麽樣?”
容妃桃花眸帶着精光,她站起來,張開雙手,搖搖晃晃地走在屋檐上,“我的孩子一出生,注定是天下最尊貴的皇子。當然,她絕對不會跟死皇帝一個德行,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妃,簡直就是在造孽!讓那些個妹妹守活寡。”
“良辰美景,當浮一大白。”
容妃愛酒,陛下也愛酒
謝沅翊愛釀酒,這仨不是一家人嗎?
雲千雪忽然伸手想要奪過容妃娘娘手裏的酒,她開口勸道:“那你少喝點酒,酒對孩子不好。”
“這不是酒,只是水。我故意的。”容妃娘娘歡愉地笑了笑,那瞞過天下人的小心機,“是不是那個人派你來的?給我來解悶,怕我悶得慌?”
一連串的連珠炮,容妃娘娘突然出現在雲千雪的咫尺之間,吓得雲千雪微微輕顫,容妃娘娘微眯桃花眼,“你長得是很好看,若你晚出生十幾年,或許你會是天下第一美人。”
她認真地說道:“我怎見你如此眼熟?那像極了我的一個故人。”
“故人?誰啊?”雲千雪問道。
容妃娘娘神秘一笑,“我不告訴你,不如你告訴我誰讓你來的?”
“你心裏清楚誰讓我來的?”雲千雪莞爾一笑。
“那個人呀!”容妃娘娘晃着雙足,修長的雙腿,交織在一起,好一副美人圖。她一直望着遠方,眸光中充滿着失落,帶着些許嬌氣不滿地說道:“小美人,你跟我說說,那個人是不是還在生氣?這氣性那麽大。”
雲千雪:......
“上回見面,差點把房子都拆了,這都生了兩個月的氣。”容妃将下颌靠在雲千雪的肩頭,“我假裝喝了那麽多酒,這人怎麽那麽狠心,真篤定我真不敢喝酒,都不來看看我?我真的好想好想......”
雲千雪正在思考容妃嘴裏說的話,容妃忽然轉身,從屋檐上落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怎麽走了?”
容妃揚起她傾國傾城的臉,她不屑地說道:“還不是謝長揚,這個好色虛僞的廢物又要來了。”
“只有我這樣絕世無雙,萬丈光芒般存在的女子,才可以看透這世間的黑暗,看透這廢物的本色,刻薄寡恩,無情無義。”容妃赤足走在路上,紅色長裙拖出她絕美的旖旎風光,回頭一笑,颠覆衆生之美感。
雲千雪:......
謝長揚,謝沅翊的父皇
“這廢物等會又要站門口,一站就是幾個時辰,打擾我看夕陽西下,皎潔月光,耽誤我培養我兒的修養,在本宮這裏扮什麽癡情,專一帝王。”
“本宮多跟他待一秒鐘,都覺得傷眼睛。有這閑工夫,不如多管管他幾個兒子,只會生不會養的廢物!”
“明天門口放一只鹦鹉罵死他!要不是我心情好,我早就揍這個廢物了!”
容妃的這般模樣,活得自由自在,言行張狂,嫉惡如仇,她這些話從她嘴裏說出來一點都不粗俗,反而覺得她就該如此,連她作為女子都忍不住想要親近親近
何況是男子
雲千雪望着容妃遠去,另一只手落在琉璃瓦上,摩挲着上面呈現的細縫,容妃在上面撫摸過多少次,這無限落寞孤寂向她襲來。
她在等誰來
忽然,她的視線裏出現了謝熙。謝熙擡頭行禮道:“雲小姐,太子殿下想見您一次。”
“我與太子不必再見。”雲千雪果斷拒絕道。
“太子讓我帶話給您,他說這是私下最後一次見您。是關於您的婚事,太子殿下想最後聽您說一次。以後,他不會再主動見您。當然,您以後有事去找他,東宮大門永遠為您敞開。”
......
雲千雪前腳剛走,謝沅翊後腳便來到了長樂宮。她在長樂宮門前駐足了一會兒,就聽見熟悉且犯賤的一聲,歡呼雀躍道:“乖寶回來了,六殿乖寶回來了。”
“可想死你大爺我了,你大爺我可想死你了。”
謝沅翊站在側門旁邊,瞪着這只又欠又賤的鹦鹉,乖寶,大爺,聽聽這話。真是可勁地想要占我便宜,一人一鳥,八年不見。兩雙一大一小的眼睛,相互對峙着。
“過來,再說一遍。”謝沅翊瞪了一眼鹦鹉,鹦鹉很是通靈性,用一半翅膀捂了捂頭,“六殿,六殿,你回來了。我幫你,我幫你!”
“幫我?”謝沅翊點了點它的頭。
“勞資宮中一級保護動物,勞資天下第一惡霸,我有法寶,我有鳥保!我護你,我護你。”鹦鹉站在謝沅翊的手心裏,雄赳赳氣昂昂。
“法寶?鳥保?”
它還從它的窩裏叼出了一塊金燦燦的牌子,很是炫耀地給将金牌貼在了謝沅翊的下颌下,好嚣張的動作。
謝沅翊低頭瞟了一眼
皇宮一級保護動物,謝怼怼
謝怼怼
這名字果然符合這嘴欠嘴賤的死鳥
她哪天養條狗,是不是要叫謝嗷嗷
“誰給的?”
“謝家老流氓,老色鬼給的。”
果然很有骨氣
不是給奶便是娘的扁毛畜生
它很神氣地繼續道:“六殿天下無敵,江湖群氓嗷嗷哭,吃東西腸穿肚爛,喝水拉稀掉茅坑。”
“把你帶到江湖,我就要與整個江湖為敵。”謝沅翊不禁扶額,把這只罵人的鹦鹉帶出去,她都可以想像與整個武林為敵。
“哈比江湖,哈比江湖,八嘎,哈比!”
“江湖差生文具多,差生文具多,不服,打!打!江湖好生假清高,僞君子。呸,呸,呸!生孩子當零,生孩子當受!”
“你這張嘴巴,夠毒的!不要把宮裏的臭毛病帶到別處!道歉!”
“夫君~~乖寶,我錯了,輕點!”鹦·謝怼怼·鹉很委屈地趴在她手心,撒潑打滾,頓足捶胸,道:“夫君,好夫君~~寵妻滅鳥,寵妻滅鳥,重色輕鳥,重色輕鳥!!!人家不服,我好怕~~我好怕怕喲~~下手輕點~~”
“你跟誰學的,這些不三不四的話!”謝沅翊真是一股子嫌棄,聽聽這話,寵妻滅鳥,還知道自己快成婚了,它還在自己跟前演,演,演。~
“雪兒呢,你看到了嗎?”謝沅翊問道。
“乖寶惦念美人了,乖寶長大了!死色鬼!她見情郎去了,喲!六殿頭頂青青草原一片綠,不識好鳥心。”鹦·謝怼怼·鹉越說越興奮。
“你給我等着!”謝沅翊伸手就要去掐死謝怼怼。
“打不着,打不着!”鹦·謝怼怼·鹉在半空中撲騰着翅膀,它繼續罵道:“呸!謝家破事多,謝家沒好人,謝家色鬼嘎嘎多!”
無差別掃射,鹦·謝怼怼·鹉見着謝沅翊還站着,“六殿乖寶上啊,你怕嗎?我挺你,我挺你!”
“勞資皇宮一級保護動物!皇帝都不怕,牢底坐穿!”
“謝怼怼,你給本殿等着!”謝沅翊臉色發黑,她直接動手将謝怼怼的嘴巴給堵上,并且做了一個鬼臉,“怼怼,你怼呀!怼呀!哈哈哈,怼不着,怼不着!看你咋辦,看你咋辦?”
謝沅翊将謝怼怼的臉貼在門聯上,“怼怼,本殿才是最橫的,你不服憋着!”
“...勞資....皇...皇宮...一級保護動物......”
謝沅翊進入長樂宮,她走進寝殿,摸着八年前的東西。八年前除夕夜的早上,她跟母妃正在下棋,她左手拿起一顆琉璃做的白子,右手拿起一顆琉璃做的黑子。
她将還未下完的棋,繼續下着,左右互拼。黑子節節敗退,白子高歌凱旋。
她坐在那張比較高的凳子上,她看着對面的人,淺金色的陽光慢慢地在她視線裏勾勒出一個虛影,漸漸地虛影變得真實,柔軟細膩的秀發,精致的側臉,美若天仙,她從虛影變成了真實。
“母妃,我又見到你了。”
容妃超然脫俗,一雙桃花眸望着謝沅翊,嫣然一笑道:“翊兒,我們上次的棋還沒下完呢?我們接着來。”
謝沅翊微微一怔,她點點頭。容妃輕輕擡起素手,撚起一枚黑子,落子。而謝沅翊撚起一枚白子,落子。兩人很熟悉對方的棋路,以及套路,攻守有度,你來我往,各顯神通,二十手後,黑子劣勢扭轉,白子卻陷入被動。
這一局棋的勝負瞬間扭轉。
看着昔日的母妃,從容不迫,超然脫俗的氣質,她微垂眼眸,“母妃,棋藝高超,兒臣拜服。”
“你還在為那個事自責嗎?”容妃的話戳中了謝沅翊的痛楚,謝沅翊抿了抿唇,無聲地承認了。她握緊的手緩緩松開,指縫夾着的一粒白子落在了地上,白子的弧度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最後倒在地上。
“是,我一直為母妃,姑姑的死而自責。”謝沅翊點點頭,她看着容妃,眼神中閃過痛苦,害怕,窒息。
“母妃從未怪過你,哪有父母不會為了孩子而拼命?”容妃的手想要摸一摸謝沅翊的臉,拂去她的痛色,卻無力地穿過她的面頰,“你不再失眠,眉間少了陰沉,你最近的笑容越來越多了。”
“我現在有喜歡的人了。”謝沅翊眉梢盡顯輕松,眸間光芒萬丈,她單手支着臉頰,看着容妃,歡愉地說道:“我喜歡她,喜歡她對我的溫柔,喜歡她吻我,我感受到的柔軟,喜歡她有時候對我的霸道,喜歡她可以看穿我的心思,并不強勢......有她陪我的時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你真的很喜歡她嗎?”
真的很喜歡嗎?
“喜歡,她是母妃的女兒。”謝沅翊語平靜,毫無波瀾地問道,“我怎麽會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