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竹月稍稍一驚,立刻轉頭看過去,眼見走進來的女子容貌秀麗,一身白色緞面衫裙似是由琪王府內潔白無瑕的荷花縫制而成,襯得她多少有點臉色蒼白。

“绾纾,你來了。”

琪王的神色溫和平靜,看向女子輕聲開口,似乎對于她的到來并不感到訝異。

叫绾纾的女子聞聲注視着琪王微微一笑,接着輕擡眸光看了旁邊的竹月一眼。她以前從沒在琪王府見過他,難免覺得生疏,僅僅一瞬便移開視線,垂眸去看懷中抱着的一張古琴。

“景安,我已經将你的琴修好了,你試試,可還應心。”

此刻的琪王仍是絲毫未動,始終待在竹月身邊,目視那女子上前幾步來到書案前,輕輕将那張琴小心翼翼地放下。

緊接着,琪王慢慢伸手挑了一下銀弦,樂音靈動悅耳,他立時笑道:“你選的琴弦從來都是最好的。”

聽到這句話,女子頰畔微紅,連忙低下頭去,輕聲回道:“這世上只有最好的琴弦才配得上你的琴藝。”

旁邊的竹月看着郎才女貌的倆人,總覺得自己繼續待在這裏實屬不妥,便想向琪王請示離開。

可他還未開口,琪王已先對那女子說道:“對了绾纾,你近來不是一直都擔心沈大人身染邪祟嗎,我身邊這位竹月公子是方士,或許他可以幫你解惑。”

沈大人?竹月凝神一想,才知這女子原來是齊國丞相之女沈绾纾。

沈绾纾聽了琪王的話,再次擡眸看向竹月。

下一秒,竹月眼見她張了張嘴想要對他說什麽,可片刻,她就把話咽了下去,與此同時,一雙如畫的眼眸忽而變得有些黯然。

她垂下頭,許久才勉強提起唇角溫婉地笑了一下:“景安有心了,但這兩日太子殿下為我父親請了揚雪閣的仙人辟邪除煞,現在父親已經沒事了。”她頓了頓,重新去看琪王時,神色間好似藏着幾分難以言說的凄涼和無奈。“只是父親身體大不如前,陛下準了父親告老還鄉,明日就走。”

琪王聽完微微蹙眉,看着沈绾纾沒有言語。他知道太子和瑜王積怨頗深,如今已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而沈丞相屬瑜王一派,手下僚屬又衆多,太子想要在這場皇室之争中坐穩儲君之位,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沈丞相留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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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竹月自然也想到了這些。齊國的皇子阋牆,是這個國家無力躲避的災禍。只是竹月還無法斷定的是:丞相被一夕罷免,又是齊國皇帝親自下的旨意,那到底是這個皇帝極度偏袒太子齊嚴,還是所謂的皇帝其實早已經變成了齊嚴手中的懸絲傀儡……

“景安。”沈绾纾低低地喚了琪王一聲,她凝視着面前溫潤如玉的男人,逐漸淚眼盈盈。

“今日,恐怕是我最後一次來見你了,我想在離開之前,聽你再彈奏一曲。”

她把話說完,琪王卻依舊沒有任何回應。沈绾纾的心裏不由泛起一絲疼痛,其實她心裏很清楚,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一廂情願而已,所以她從沒奢求過能和琪王長相厮守。如今,她只是希望能有一曲相思,可以陪伴她走過往後的漫漫長路。

旁邊的竹月見琪王始終在猶豫,以為是因為自己在這兒的緣故,琪王不好意思對沈绾纾顯露情意,便急忙找了個說辭動身離開。

在他走出書房後,竹月果然聽到琪王對沈绾纾開了口,問她想聽哪首曲子。竹月以前總聽說琪王琴藝精湛,可從沒聽過他彈琴,于是忍不住駐足在書房不遠處,靜靜去聽屋內的琴音。

樂聲袅袅,随風飄過耳畔時,竹月卻不受控制地瑟縮了一下,緊接着,他猛地感到臉上傳出一陣刺痛。竹月不知道怎麽了,只下意識伸手去摸自己的臉,那張不屬于他的臉皮此刻就像是長了無數顆尖利的牙齒一般,在瘋狂撕咬他原先的皮膚。

也許是因為疼痛難忍,竹月已沒了興致去聽琪王彈琴,轉而疾步朝着阿意所在的廂房走去,想要問問這張臉皮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他走得急,一不留神突然撞到了某人身上。他擡眸,還未等看清來人是誰,對方就戰戰兢兢地開口:“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竹月這才認出他來。是琪王的車夫阿志。

“你沒事了?”竹月随口問了一句,與此同時略帶疑惑地打量起他。陽光斜射在阿志的臉上,可他的眼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竹月不禁覺得現在的他愈發不像初次見面的時候了。

阿志聞聲愣愣地擡頭去看竹月,目光僵滞片刻,低聲問:“小人有過什麽事嗎?”他頓了一下,又匆匆說道,“公子勿怪,這些日子小人常常飲酒,有些事确實不記得了,若是有冒犯公子的地方,公子千萬不要記在心上。”

竹月臉上的刺痛還在不斷彌漫着,聽他這樣說,也沒再多想,只是搖搖頭說道:“你沒事就好。”

随後便匆忙跑回到了阿意所在的那間房,可他沒想到此刻阿意并不在裏面。緊接着,竹月和府內的家丁一打聽,才知道阿意被陳翌抱去了街市。

竹月摸着自己刺痛的臉,在屋內不知等了多久,最後他等得實在焦急又忍不住擔心阿意的安危,便決定出府去尋阿意。

只是他剛來到大門處,就正好看到琪王在門外送別沈绾纾。路邊紫白色的桐花絢爛在枝頭,微風吹過,一兩片花瓣緩緩灑落,輕盈地飄到了沈绾纾的裙裾上。

琪王悠遠溫和的目光就這樣落在那片桐花上,眼見它追随着沈绾纾零落的腳步慢慢朝着遠方而去。

這一幕,不由讓竹月想起了那年的他,也是這樣目送明澈離開。大概是因為年少吧,當時的他傷心地望着明澈的背影,淚珠伴着身旁的海棠花瓣一起墜落,心中是道不盡的不舍……

他想得出神,眼中不知何時添了一縷閃爍的淚光。直到琪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他才猛地收回思緒,低頭去看面前坐着輪椅的琪王。一瞬間,兩人視線相接,竹月見他微仰着頭,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自己,柔和的目光裏透出幾分關切。

“公子的臉為何這樣蒼白?是哪裏不舒服嗎?”

“沒事,”竹月盡量平複下心緒,稍稍斂眸,低聲回應他,“只是我的臉突然有些疼。”

“臉疼?”琪王詫異一瞬,急忙伸手去摸竹月的臉。他的眼中映着夕陽暖色的光,竹月迎着這道光,一時竟沒有躲閃。

琪王的手就這樣輕輕覆上了竹月的臉龐,他的手指修長,手心格外柔軟溫暖,在這一刻突然就變成了一劑良藥,讓竹月覺得臉上那份刺痛感好像全部消失了。

“好端端的怎麽會臉疼?”琪王慢慢收回手,仍是一副關懷備至的樣子看着竹月,“我馬上讓人去尋來大夫給你瞧瞧。”

說着,就要下令讓屬下去尋醫師。

竹月愣了一下,趕緊婉辭道:“多謝殿下,不必麻煩了,我的臉大概是剛才被什麽蟲子蟄了一下,現在已經不疼了。”

聽他這樣說,琪王再次仔細端詳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遠方一道赤紅的火星突然沖上天空,瞬間便炸開一聲脆響。

竹月立刻擡頭望過去,随即聽到琪王輕聲說道:“明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每年的這兩天,皇宮都會在日落後燃放花火爆竹,而且百姓們也會張燈結彩為太子殿下慶生,此刻才剛剛開始,等入了夜,整個京城将會滿是火樹銀花。”他說完,想了一下問竹月,“今晚的街市定會十分熱鬧,公子可否願意陪我一同去看看?”

本來竹月就是要去街上尋找阿意的,如今聽到琪王的邀約,他自然應了下來。看到他點了點頭,琪王溫和地笑了。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各類商販的叫賣聲和來往行人的喧鬧萦繞在耳邊,竹月卻絲毫不以為意,只一心去尋阿意的身影。他了解阿意,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乖乖待在陳翌的懷裏,估計這會兒,他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竹月往四周看了看,視線游移間,突然就被一道不尋常的目光抓了過去。

只見前方不遠處的街邊,站着一個身披黑色鬥篷的男人,銀白面具閃着冷冽的光輝,一雙幽深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這邊。他的眼神冰冷,卻又透出幾分沉郁。

竹月被這道目光看得心裏震了一下,幾乎瞬間就認出了這人。

“明澈……”

下意識把這個名字呢喃到嘴邊時,竹月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竟往那個方向疾行了兩步,猛地頓住腳步的剎那,一束束火紅的煙火剛巧在天際綻開。

星火閃爍中,竹月突然感覺像是被一層層火光蒙住了眼睛,他看不清明澈藏在簇擁人群裏的身影,更看不清他們之間隔着的時間和命運……他能看清的只有在這一瞬間心底壓抑的苦痛逐漸變成了長滿利刺的荊棘藤,瘋狂生長後近乎殘忍地纏在他的心上,直至鮮血淋漓。

緊随其後的琪王行到他的身側,若有所思地偏着頭打量了他一會兒,緊接着輕輕出聲去喚他。

“公子?”

竹月聞聲收回目光,強忍下眼底的酸澀後,垂眸去看琪王。後者仍是對他溫和地笑着,片刻突然一擡手,将一串冰糖葫蘆遞到了他的眼前。

竹月怔住,愣愣地伸手接了過來。下一秒當他再次轉眸望向前方時,那個人已沒了蹤跡。

頃刻間,竹月的神色沉了下來,而一旁的琪王卻像是全然沒有注意到,依舊笑着去看竹月,然後伸手輕輕托起他的手背,将那串糖葫蘆往他嘴邊送了送:“翌兒常誇這家的冰糖葫蘆好吃,公子不如也嘗嘗。”

竹月回過神看他一眼,猶豫片刻後,張開嘴淺咬了一口。酥甜的糖衣包裹着微酸的山楂慢慢在嘴裏化開,竹月突然想起那年在雲海國,明澈親手給他做的那串冰糖葫蘆,山楂中間還塞了搗碎的海棠花瓣,咬一口也是這樣香甜。

想到這裏,竹月的嘴角漸漸露出幾分笑意,輕聲說了句:“好吃。”

琪王見他喜歡,微微笑了一下,似是不經意間說道:“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喜歡吃這種東西。”

他說完,驀然有一瞬的蹙眉,怔了一下,忙擡眸去看竹月,神色有些慌亂。

此時竹月的心緒全被手裏的糖葫蘆填滿了,壓根沒有聽到他的話。倒是這一刻剛剛尋來的阿意站在人群裏,正好聽到這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他不禁詫異了好一會兒,随後饒有趣味地盯着琪王勾起了唇角:“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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