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中原

第十九章中原

一千個人眼裏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每個人性格、思想、觀念的不同,導致他們在閱讀同一段文字看待同一件事情時,會站在不同的角度,得出不同的結論。

但在“一日冬”這裏,又是另一種情況了。

只要翻開他的書,作者所想傳達的感情,就會如狂風巨浪般襲來,每個人的理解或許不一樣,體會到的卻是一模一樣的。

中原中也上一次看到他的文章,是因為發現下屬不對勁,一個個都眼圈發紅,還有兩個上廁所上了半天,實際上躲在裏面哭。

好不容易問出來,問的過程這幾個又忍不住淚崩了——他們都是虧欠家裏父母良多。現在混了這樣的職業,更不敢把麻煩帶回去了。可能這輩子都還不了了,也許父母去世了都沒法回去參加葬禮。

總之,平日裏再鐵骨铮铮的漢子,戳到傷心處時也硬不起來了。

中原中也第一個反應不是這篇文章得有多感人,而是不對勁。

說來不好意思,但混黑的,一般學歷沒多高,尤其是這種需要出力氣的。

橫濱的黑-幫成員魚龍混雜。流浪者,在逃罪犯,身份不明的人,就是想混黑和日子過不下去不得不來混黑的人,外國的雇傭兵,還有很多從擂缽街挑選出來的成員。

數到異能者,那來頭就更加多種多樣了。

但底下這些成員,有很多是只讀過小學甚至沒讀過書的。

在該拿紙筆背書包的年紀,他們先拿起的是小刀。

就連中原中也自己,也是沒上過學的,從有記憶起就流浪在擂缽街,之後從羊輾轉到了港口黑手黨。

這種情況下,平時連文學雜志碰都不碰一幹下屬,突然為一篇文章感動得稀裏嘩啦痛哭流涕,他只能想到精神系異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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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是對的。

只不過這篇文章沒有任何攻擊性,單純用異能達到了讓人與作者共情的效果。

中原中也曾為自己是否是人類這件事糾結着。

他沒有過家庭,哪怕是一個貧困的單親家庭,母愛于他來說,是從未體驗過的只存在于他人和作品中的美好東西。

可《母親》讓他強制性的體驗到了作者與母親之間的感情,那種由愛的不純粹的隐瞞滋生出的怨恨,讓深厚的親情長出了牙齒,一口一口咬在作者的血肉上。

偏偏這時候他連怨恨都顯得無力,因為他意識到母親真的已經離開了,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了。

回過神時,中原中也才發現自己的臉上被淚水濡濕了。

他連忙抽出紙巾擦幹淨,慶幸自己早有準備,是關了門在辦公室裏看的,不然被下屬看見這幅樣子就太糟糕了。

但心裏被這樣陌生的感情席卷而過後,仍殘留疼痛的同時,又難免感到空茫。

有家人的感覺是這樣的嗎?

他的下屬被人殺死時,他也會感到痛苦與憤怒,但與作者的感情又是不一樣的。

被親近的人捅了一刀背叛的經歷他也有,可也是不一樣的。

好朋友們死去的經歷他也有,但還是不太一樣。

中原中也有點好奇,并且,橫濱出現一名陌生的精神系異能者的事需要彙報給首領。

看似只是共情,可誰又知道這是不是異能力的一部分,實則是通過文章共情在讀者腦袋裏種下一顆種子随時引爆呢?

沒想到這件事早就被負責森氏會社的異能者彙報過來了。

原來作者的母親在森氏會社欠了一筆債,前不久去世了,森氏會社本想伺機去讨回債務,卻意外發現作者覺醒了異能,就體現在這篇文章上。

于是,他們決定再暗中觀察一段時間,以确認作者的異能是否單純就是共情異能。

中原中也翻了神木柊的資料,終于明白他那燃燒般的感情從何而來。

森氏會社确認了神木柊的異能并不危險,就是明面上這樣,甚至有着抽取情感注入這樣狹窄又負面的效果後,便請人過來談一談,在神木柊被異能搞壞前壓榨幹淨他的價值。

難得哭一次,有所好奇的中原中也也去了。

該說是失望還是理應如此呢。

就算擁有了異能,神木柊仍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

雖說大多數異能者都是這樣。

頭腦不聰明的人覺醒了特別需要腦子的異能,也沒辦法一下就變成聰明人。

頭腦本就聰明的人覺醒了弱小的異能,也有辦法運用出強大的效果。

異能者比普通人只是多了一項能力,除非是非常特別的情況,否則這項能力只能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

像神木柊這個異能,副作用太大,雖說是精神系卻也只能做到共情,方方面面來說都不算好。

真要用的話,作為為某方勢力發聲的喉舌,煽動民衆的情緒,以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還是能做到的。

但它在神木柊身上。

神木柊自身是做不到擁有這樣的情感的,更何況現在還沉浸在被母親背叛的痛苦裏,看起來都不太想活下去了。

果然,出了森氏會社後,神木柊跳河了。

還在河裏遇到了青花魚。

中原中也真不知該說什麽好,讓森氏會社這邊不必告知他後續了。

反正森氏會社想賺這筆錢,是不會讓神木柊沒完成前死去的。

等三本中長篇小說寫完後,剝離如此大量情感的神木柊會變成什麽樣,也不在他們關心範圍內了。

作為港口黑手黨的幹部,中原中也的事情很多,多到他沒精力再去想起一個未來注定毀滅的一面之緣的異能者。

但打滿了橫濱的廣告他還是看得見的。

他轉了個道,到排滿了長隊的書店,趕在售空前買到了一本《親友》。

忙完後,坐在辦公室,拆開塑封,翻開了這本猶帶着紙墨味道的書。

平心而論,以中原中也在文學上天賦般的賞析能力來說,這是一篇非常普通的文章。

如果沒有神木柊的情感的話。

比《母親》要更加深厚,仿佛貫穿了一生的情感。

中原中也甚至能幻視,那個已經記不太清模樣,仿佛整個人都被悲傷和迷茫的烏雲團團圍住的男生,正以筆做刀,一字一句剖開自己的血肉、靈魂,把屬于他身體和靈魂一部分的讓他感到痛苦的情感,連同痛苦的根源——愛,全部割下來,血淋淋注入這篇文章中。

傑克仍然愛着他的親友洛維爾,哪怕對方已經堕落成惡龍的一部分,還在試圖将他拽落。

他也在疑惑,究竟洛維爾是因為靠近惡龍才堕落,還是一開始就是惡龍呢?

直到他手上也出現了勇者的印記,這時候的他,是也要成為惡龍了,還是能夠繼續堅守呢?

文章最後沒有給出答案。

無論是洛維爾——神木柊信賴依賴的母親感情投射的人物,還是傑克——被對方丢棄的神木柊自己,都已經被神木柊徹底舍棄了,只留存在這本書中。

這本書不像《母親》那樣痛苦,它可以說是一個治愈的故事。

那些體會到的深厚情感,愛要遠遠多于恨,給人感覺是帶着一點疼痛的溫暖。深究起來,卻又是從一開始就深埋着的扭曲。

看完這本小說,中原中也像是喝了一瓶口感綿軟卻又後勁十足的酒,被神木柊截止目前為止一生份量的感情沖刷得腦子都有些暈暈乎乎的。

窗外天色早已漆黑,月亮半隐在雲層中,繁星閃爍着光芒。

他握着書,在椅子上什麽都沒思考的坐了很久。

随後猛然站起身,把書放在一邊,從抽屜滿滿當當的資料裏翻找出屬于神木柊的那份,撥通了上面的電話號碼。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

“來喝酒嗎?我請你。”

那頭什麽都沒問,“好,到哪喝?”

“我來接你吧。”中原中也說,“這個點很難打到車。”

那邊便報了一個地址,某條街道的商場。

中原中也開車到達時,神木柊已經等在那裏了。

商場關着門,門口冷冷清清的。神木柊站在路燈下,雙手插在口袋裏,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頭發還殘留着剛從被窩裏爬出來的痕跡,在腦袋上亂七八糟的翹着。

他沒有一點被陌生人半夜叫出來喝酒的不安與焦躁,整個人平靜得過了頭,和在森氏會社時見到的判若兩人。

那些烏雲已經徹底從他身旁清空了。

中原中也停到他旁邊,按了下喇叭。

神木柊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看見是他時,有些驚訝,随後坐了進來,系好安全帶。

他們在路上并未過多交談,只交換了姓名。

中原中也把車開成了低空飛行,飛速到了屬于港口黑手黨的一家酒吧,叫了一堆酒,挨個給神木柊介紹,還展現了自己的調酒能力,然後兩人對着一杯接一杯的喝。

他很快醉了,神木柊也很快醉了。

到這時,才互相打開了話匣子。

中原中也說你的新小說讓我想起我的朋友了。

神木柊說原來這就是喝醉的感覺嗎?不太舒服。

中原中也說我有一輛能飛的機車。

神木柊說如果每瓶酒都有一個故事,那故事應該在調酒師身上。

中原中也說用多了異能你活着也跟死了沒什麽區別了。

神木柊說異能?我想看!

然後滿酒吧的桌椅和客人全部飛了起來,包括神木柊。

神木柊說中原君我們去月球吧!

……

中原中也在酒吧的房間醒過來,關于昨晚醉酒後的記憶有些模糊。

房間裏備了新衣服,他簡單洗漱後換下一身酒氣的衣物,剛出門就被太陽晃了下眼。

……酒吧在室內,怎麽會有太陽?

他遲疑的擡起頭,只見頂上破出一個大洞,斜斜穿過了兩三層樓板,最後開在了側面的牆上。

太陽正是從那裏照進來的。

中原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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