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無私

第二十四章無私

想沒想到,差別倒是不大。

就算對聞所未聞的異能事件有所好奇,他也沒有得知相關信息的渠道。

看看他接觸到的異能勢力吧。

武裝偵探社那裏他就是個普通客人,連裏面有哪些異能者都不知道。

港口黑手黨……如果中原中也是本部的,倒顯得他還沒那麽寒碜。不然的話,他和港口黑手黨的關系,也只是與對方旗下的森氏會社旗下的港口出版社簽約了三本小說而已。

再一個異能特務課,就更不用說了。弱小的清白公民,就不要奢求能得到政府給的什麽特殊待遇了。

但以他現在寫作事業的順利程度,在尋常政府裏應該也有一點點說話的分量了。

比如遇到威脅之類的,作為知名小說家,也許能得到更重視的保護。除此之外就沒有了吧。

這就是不擅長與人打交道、也不擅長從他人那裏獲得信息的人經常面臨的處境。明明長了眼睛和耳朵,但和看不見聽不到也沒什麽區別了。

神木柊對異能事件有些好奇。

這種不被大衆所知的,或者傳到大衆這裏已經被扭曲過印象的發生在背後的重大事件,是怎麽引起,最後又會怎麽解決呢?

他只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只關注方寸之間的事情。

以往十多年,橫濱發生過的大事似乎很多。但他都不太記得了。自然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也是被事件的塵埃席卷過的一員,更無法分辨其中哪些事情與異能者有關。

但他思來想去,沒有接觸此事的渠道,也沒有非得參與其中的決心,便幹脆利落地放棄,專注于自己的小說。

所有選項都被排除後,能找的也只有森氏會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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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森氏會社辦事麻利,在他願意付出金錢的情況下,很快為他挑選溝通了三名願意接受他觀察以作取材的合适人選,并且沒有向他提出新的要求,譬如簽約第四本小說之類的。

三個人的資料都打印好了,聯系方式和地址上面都有。

神木柊一一仔細翻閱。

這三個人都是在森氏會社抵押借貸過錢財的。

第一個是一名正在為森氏會社工作的財務人員,畢業于名牌大學,在這個領域可以說是個精英人才。

但他和妻子的孩子患上了罕見病,治療費拖垮了還算富裕的家庭。

甚至因為孩子在各大醫院輾轉,久治不愈,每況愈下,稍微得知一點異能者消息的他們為了這點虛無缥缈的希望,來到了橫濱。

可橫濱不是一個友好的城市,他們在這裏遭遇了更大的困難,最終淪落到來向森氏會社借款的地步。

抵押物則是這名男人将為森氏會社工作十年。

當然,是有工資的,只不過薪資水平比不上他在東京任職大企業時。

為了改善家庭條件,男人簽了合同後就開始上班了,妻子則帶着錢財獨自在醫院看護孩子。

他打算從第一個開始。

但他從辦公室門口看到正在工位上工作的男人時,有種不出意料的感覺。

太普通了。

不是說外貌或者氣質方面。

而是那種,他和其他工位上的男人看上去也沒有什麽差別,他目前所處的困境并未讓他有什麽直觀的從靈魂突顯在外的堅韌精神一類的東西。

當然,他能理解,這本來就不是什麽像游戲稱號一樣會挂在頭頂無比醒目的東西。

他可以和這個男人進行交談。

但要說什麽?

“我聽說了你家裏的事,如果早就知道會落到現在的境地,你當初還會選擇救你的孩子嗎?”

——這是個無聊的問題。

在對方已經投入了如此巨額沉沒成本的情況下,連自己未來十年都得交代在森氏會社,孩子還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救回來又是否能健康長大,再讓此時的他去承認這些事對他來說是個負擔,那他過去的付出和愛都像是被抹殺了一樣。

就算內心有這種想法,也不會表露給他這個古怪的觀察者,落人口實。

再或者說,“我給你五千萬,條件是放棄你孩子的治療,你是否答應?”

——這也是個很無聊的問題。

惡魔經常會考驗人性,讓人面臨抉擇。

可要神木柊來說,這難道不是兩件好事嗎?

既獲得了五千萬,又可以放棄只能拖累自己的孩子,甚至可以說是讓對方不再受到病痛,早日投生成健康的孩子。

唯一要做的,不過是當着他的面表演一下自己對此的痛徹心扉以及艱難抉擇,以對得起這五千萬的價格。

除此之外,他好像也沒有什麽要問的了。

他去了醫院。

沒有提前通知男人的妻子,只是走到病房門口,看見了對應床號上,那個身上插滿管子正在沉睡的孩子,和旁邊趴在床邊眉眼間寫着疲憊睡得很不安穩的女人。

那是一個一歲多的孩子。

看上去并不顯得瘦小,因生病氣色不太好,但看得出他一直被力所能及的照顧得很好。

神木柊卻有一剎那感覺到了莫大的恐懼與荒謬。

如果是這樣插滿管子的模樣出現在老人身上,是很合理的。在中年人身上,也是正常的。在年輕人身上,會叫人有些惋惜。可在一個嬰孩身上……太怪異了!

這個孩子,他為什麽到現在還活着!

資料中對一些東西寫得沒那麽詳細,畢竟重點不在于男人需要錢的原因,在于男人能拿出什麽來抵押。

因此,他下意識以為這是個最小五六歲,最大十多歲的孩子。

這樣有長成大人希望、與家人之間用時間培養了深厚感情的孩子,才會值得父母傾盡一切去挽回,不是嗎?

可他看上去只有一歲多!

豈不就是說,他五六個月時就診斷出了罕見病,随後父母散盡家財為他看病,求醫問藥至今已有将近一年的時間了。

五六個月,對于母親來說他肯定是特別的,懷胎十月的辛苦不用多說,但對于沒有這一過程的父親來說,也僅僅是相處了五六個月而已。

這就足以萌生出傾盡一切的愛了嗎?

神木柊不理解。

他從小到大就很讨厭生病,依稀記得父親就是生病去世的,在他孩童時期,還有稱得上幸福美滿的日子,但被模糊在了病房的消毒水味中,後來生活就變得很苦。

他還用過裝病的手段來逃離休學兩年後再回到校園的不愉快學習生活,但得到的不是母親的溫柔呵護,而是不耐煩的斥責,數落他生一趟病又要花費多少錢。

後來他就“不生病了”。

感冒這種小事,盡管不太舒服,但只要能忍過去,也就自己好了。有時候還會聽到母親與他人讨論起自己,說他身體健康,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

是的。

這是一種誇獎。

不生病的不給家裏造成負擔的才是好孩子。

就像聽說過的某戶人家生了個不健康的小孩後沒過多久就風寒去世了,但有阿婆悄悄議論說那是故意的,身子骨弱的孩子養大也費錢,還派不上用場,不如重新生個健康的。

也有年邁病重的老人沒有子女照顧,偶爾會有社區工作人員上門清理垃圾做做飯菜推老人出來曬曬太陽,但仍然不能改變老人已經像個包袱被子女扔出去的現狀。後來悄無聲息的死在了家裏,還是鄰居聞見臭味才發現屍體。

神木柊自己也是有這種認知的。

如果他有一天得了很花錢的重病、絕症,那他就不要治療了,一點也不要去花這個錢,還不如在注定的結局前多為自己還活着的生活、家裏還活着的人準備一下。

這是最省錢的,最合理的,最劃算的。

但是,他們為什麽會這麽努力的去挽回一個嬰兒?

這一點都不劃算啊。

他們的錢沒有那麽富裕,不然也不會傾家蕩産,那麽,是他們的愛有那麽富裕嗎?

只是一個投入不多的五六個月的孩子,就擁有如此深切的愛嗎?

無論如何,神木柊都無法理解。

除了被父母厭惡的孩子,得到父母的“愛”似乎都是理所應當的事。但這些愛往往伴随着壓力,就連父母本身也會經常強調他們的愛的“條件”。

要好好學習,出人頭地。

要孝順父母,回饋養育之恩。

不要添麻煩,不要對着幹,不要不聽父母的話,這都是在浪費他們的恩情。

尤其是被翻舊賬的時候,仿佛父母手裏拿着一本記賬本,一筆筆清晰地寫着孩子又因為什麽事情多欠了父母幾筆賬。

但一個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治好後不知道有沒有後遺症的嬰兒能回饋什麽?

他的父母從一開始就沒想要他還回來什麽,只想他好起來,活下去。

病房裏的孩子醒了,女人馬上便睜開了眼睛,坐直身體,溫柔的撫摸着孩子身上沒有插管子的位置,親吻他的額頭,逗得孩子笑了起來,露出整齊潔白的小米牙,簡直像個天使。

神木柊卻沒從中看出任何對抗病魔的偉大,他此刻已經看不見這些了,只是覺得無比恍惚和迷茫。

他想寫人性的美好之處,想寫愛和希望,可他壓根就不懂這些。那他所想到的,也只會是些狹隘無比自以為是的東西。

無聊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所以他看到的一切才會是無聊的,沒有意義的。

是他自己一片虛無。

像他這樣的人,又怎麽能看見真正的美好呢?

神木柊幾乎想要挖出自己的腦子,重新填一個有用的進去。

他在醫院樓下的草坪發呆,感覺自己和新文都被擊潰成一堆毫無價值的碎片。

眼角餘光察覺到異樣的閃亮。

他扒開草叢,看見一顆淡藍色的寶石,切面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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