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日記
第二十五章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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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這很有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後一部分,又是親身參與到爆發階段的社會事件中,很有必要将它記錄下來。
不管是作為絕筆,還是為政府調查提供些許助力,都是很有意義的。
我找到了三名願意為我提供取材機會的人,來到醫院就是拜訪第一位。
不過我只是站在病房門口看了她和她的孩子,并沒有進去進行交談。下來後,在醫院住院樓三棟旁的草坪上撿到了一顆藍寶石。
請原諒我沒有絲毫把它作為貴重失物交給警察的想法。
不是我見財起意,而是它落在我掌心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這不是一顆普通的藍寶石,它能實現我的願望。
可能這種說法很玄乎。
總之,我現在正處于一種迫切需要被人兜頭扇上幾耳光狠狠斥責的狀态。
但如果真有人這麽做了,我又絕對不會感激以及達到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只會因此憎惡對方擅自插手我的人生。
它的出現就恰到好處。
它不是一個人,不會突破我與人社交的安全距離,做出讓我不舒服的事情。
可它又能像一個人那樣,清晰的從我滿溢的負面情緒中剝出我真正渴求什麽,需要什麽。
我只需要滿足自己就好了。
我打算去見第二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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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他家裏了。
非常符合我對他的刻板印象。
一個五疊單間,進門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窗戶沒開。窗簾拉着。
不通風的室內,肮髒的被子團成一團縮在角落,随處可見的空酒瓶、髒衣服、速食品包裝,在昏暗中醞釀出複雜到令人作嘔的臭味。
比臭味更具存在感的,是躺在這堆垃圾裏挺着肚腩呼呼大睡的男人,甚至可以幻視他張大嘴巴呼吸時一進一出的黃色腐臭氣息。
有一剎那,我懷疑這是一具在噴吐着死氣的屍體。
守在走廊等待我的是他的女兒,一個高中生,也是她為我打開了門。
她說進門不用換鞋,但我不想進門踩進垃圾堆,再打着手電筒去研究一堆維持着人形的肉類垃圾。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在走廊上聊吧,關于他的事情,問我還會更清楚些。至少我不會在明知道有客人上門的情況下喝得爛醉。”
她看上去和一個普通的高中女生沒有什麽不同,性格上要更為沉靜些,說話又有些鋒芒。
出身貧困的我最清楚,在随處可見繁華的都市裏,貧窮的苦水常常會泡出一顆敏感的心髒。
不需要特別做什麽,只是把這個人放在陽光下,把貧窮的現狀展示給大家,就足以讓人內心産生十萬噸的怨恨與羞恥。
可她沒有這個特點。
她很坦然,是我曾經很羨慕的大心髒。
我一向不擅長與人閑聊,這種環境下故作粉飾的用些平常話題來緩和氣氛也沒什麽必要,彼此都心知肚明。
于是我直接說:“請說下關于你家庭的事吧。”
她似乎早就組織好了語言,很順暢的回答:“五年前,我母親因病去世了。之後父親就變得一蹶不振,很快丢了工作,又染上了酗酒和賭錢的壞毛病,家裏的房子被他輸掉了,我們一路搬家,越住越差,最後住到這裏。對了,我是獨生女。”
“我也是獨生子,也是單親家庭。”我說,“我的父親也是因病去世的,不過他走得比較早,離現在已經有十多年了。我母親很努力的帶着我生活,把我養大了。”
她怔了怔,笑道:“那你還真是幸運。”
類似的境遇使她放松了許多,再開口,不同于先前冷冰冰旁人視角般的事件總結。
“這種感覺你也懂的吧。經歷過幸福生活的孩子,總會對糟糕的大人抱有幻想,覺得他總有一天會變回過去的樣子,為了這個,現在的一切苦難都是能夠忍受的。”
“更何況,我的父親沒那麽壞。”
“他把家裏所有錢都拿去喝酒賭博,可他喝醉了也從來不會打我,不會對我大吼大叫。他醒的時候會愧疚到極點地抱着我哭,偶爾也會給我做飯,甚至還會籌錢給我交學費。”
“我只是經常沒有飯吃,衣服褲子短了一節也沒有新的可以換,只是需要開始學着做飯做家務,在孩子的年紀像個女主人一樣操心着這個家裏的事情,包括我自己的和他的。”
“他的一切堕落都是因為我母親去世了,因為他失去了最愛的人,所以他是情有可原的。他也沒有虐待我,我還聽到過親戚說他就是太深情了。”
“你看,他也沒有那麽壞。”
“可他一點也不好,我看着他,逐漸不像看一個父親,而是在看這個家裏無法清掃出去只會拖着我一起腐爛的一灘爛肉。他憑什麽能躲在思念母親的擋箭牌後心安理得的不負責任呢?我所被迫背負起的一切難道不是他的責任嗎?如果他不需要我,不想養育我,當初又為什麽要把我生下來?”
“事實上,我不覺得他現在還愛着母親。他爛醉如泥的時候,在賭桌上搖骰子的時候,只怕連母親長什麽樣子都想不起來了。只是這個名頭太好用了,他能在後面躲一輩子。”
“但我不能被他拖累一輩子。”
她的聲音始終很冷靜。
“我決定抛棄他時,也是他将我對父親的幻想徹底打破的時候。”
“那只是一個很尋常的晚上,他又喝得醉醺醺的回家,而我打工攢下的生活費被他偷太多次數後直接買了食物,他卻把食物都拿走了,我正在發愁之後吃飯該怎麽辦。”
“他突然對我說,你也長大了啊。”
“我不想跟他說話。”
“他自顧自接着說,你的成績挺好的,跟着我這樣下去也辛苦。我有個朋友說,有人想生一個聰明的孩子,會給一大筆錢,以後你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了。”
“我當時沒反應過來,等我明白他在說什麽後,他卻倒在地上睡着了。我不知道他真的睡着了,還是逃避賣女兒的事實故意裝睡,我只覺得不可思議,過去的一切幸福都在此刻被徹底撕裂了。”
“我甚至覺得他的臉很陌生,他不像我的父親,甚至不像是一個人,他是一團惡心的蛆蟲、爛肉,惡心到極點,還試圖将我也變成那樣。”
說到這裏,她深吸了一口氣,随即自嘲地笑了聲。
“真可憐,我居然直到那時候才看透他的本質。”
“森氏會社是我去聯系的,他只要能拿到錢就很開心,作為抵押,我未來大學畢業後将會為森氏會社工作十年。”
“這筆錢我只拿走了這個月所需的生活費,其他全部給了他,東西也從家裏都搬走了。之所以今天還回來一趟,不是來看他有沒有死的,是想看你要從這個家裏得到什麽。”
“它爛得很普通,這裏什麽都沒有。”
确實,我想看到的是強烈的、像全世界漆黑時天邊太陽劃破黑暗一樣的人性的美好。
它固然經常存在于細微之處,但我是個眼睛長在自己身上的人,無法體察到他人的細枝末節。
這個取材對象這裏沒有這些。
高中女生的行為在我看來值得贊賞。
如果我和她面臨同樣的處境,以前的我是做不到她這麽冷靜聰明的,我會抱着過去自怨自艾地溺死。
她不能說是人性之美,反而,這是受到背叛意識到持續下去只會越來越糟糕,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所揮下的斬斷亂麻的快刀。
這麽說好像顯得過于冷酷,但我絕不是在貶低她。
相反,幸好她回來了,否則我只能面對一個醉鬼緊閉的房門,打開後,也看不見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你現在需要錢嗎?”我這麽問。
她詫異,“你這麽有錢的嗎?在同一件事上花兩遍錢。”
“不是,”我說,“該給你父親的酬勞還沒付給他,以他的服務态度來看,這筆錢理所應當屬于你。”
“給他吧。我和你說這些,是因為他把我們家裏的事拿出來販賣,否則我是不會做這種事的,這錢自然屬于他。”
“好了,你還有別的想問的嗎?”
我沒有。
她說自己還要趕時間去做兼職,就先走了。
我也不打算多留,和她一起離開。
在路口分別前,她突然對我說:“你猜他在房間裏,是睡着了還是醒着?”
她也沒想得到答案,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但我心裏已經有答案了。
不管是真睡還是假睡,當她下意識會懷疑這一點時,足以見得父親的人品在她心中敗壞到何等程度,又是多麽虛僞——明明販賣隐私和過去掙錢的是他,卻在得知女兒到來後讓女兒頂在前頭——這位取材對象身上有很多可以着筆的人性,真要深究,似乎也有可稱作美好的部分。
在被女兒像挖掉腐爛傷口的膿腫爛肉那樣扔掉時,他安靜的接受了,沒有對女兒進行糾纏。
否則,他的女兒今天絕不會回來,只會繞着他走。
但非要揪着這一丁點兒稱為父愛和成全的話,我又覺得有點惡心。
殺了很多人的壞人扶起了路邊摔倒沒人扶的老人,固然是人性複雜的體現,卻絕不能稱作光輝。
除非他燃燒掉自己,為過去的一切付出代價,這樣才足夠将他自己的光從他自己的污泥中拽出來,被人看見。
我想看見的,至少也得是這種程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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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說了很多與寶石無關的事情。
它既不會說話,也不會像魔戒一樣強烈的蠱惑我,忽視掉它是件很正常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在和女生分別的路口,我撿到了第二顆寶石,依舊是淡藍色的。
聽說好像有些藍寶石并不是藍色的,我對這方面的知識只能用匮乏來形容,實在是不太了解,所以依舊稱它為藍寶石,編號二號。
二號和一號一模一樣,肉眼分不出區別。
我感覺我的內心更堅定了。
它們會帶領我實現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