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失蹤

第二十六章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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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人是個奇怪的人。

他做的全部事情都是我無法理解的。

跟他的碰面也是在醫院,他在照顧他因車禍重傷的朋友。

哪怕那個朋友動彈不得還要用難聽的話語辱罵他,他所做的也只是極為體貼病人的溫聲安慰,以及不斷承諾“我絕對不會放棄治療你的”“你一定能治好的”。

我不由得将他的個人資料翻出來再看了一遍。

沒錯啊。

他倆并不是好朋友。

也不是好到一方重傷病中崩潰另一方無論如何都要挽回他生病和健康和關系。

恰恰相反,他們曾合作開了一間工作室,出工出力的是他,拖後腿的是朋友。

甚至朋友出車禍,都是因為想要聯合另一個人把他從工作室踢出去,在前去碰面路上出的車禍。

換位思考一下,假如我遇到這樣的朋友,我只會高興不用我來處理麻煩,對方就已經擁有足夠多的麻煩了。

他有些拘謹,嘴角抿起的微笑弧度都透着不自在,在病房外的走廊問我:“那個,您是要怎麽開始?”

說完,又想起自己的态度實在不像是接待送來救命錢的客人,連連道歉,跑着去買了礦泉水、罐裝咖啡、可樂過來。

他似乎思考的很全面,可要把這些飲料遞給我時,又犯了難——沒見過直接往客人手裏塞三瓶飲料的,但提出讓我來選一瓶,那他留給自己的豈不是比給客人的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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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陌生人的窘迫在盡力掩飾下依舊顯眼地寫在他的身上,那是從根深蒂固的思維裏透出的味道,越掩飾反而越笨拙。

放任他猶疑不決,會讓空氣都凝固起來。

我主動伸手拿了礦泉水,說了謝謝。

又回答道:“我問幾個問題就好了。”

“好的,您請,您請。”

我從病房門上的觀察窗往裏看去。

那個朋友身上也插滿了管子,就像放大號的我今天曾見到的那個嬰孩,不過他沒有絲毫能被形容為“天使”的東西,猙獰的面容和充滿怨氣的眼神仿佛在傾瀉污濁。

為這種人付出,可想而知不會得到回報,還會被對方理所應當得寸進尺,像抓着救命稻草那樣寧願一起死都不會放開。

是絕對不會有什麽被真誠的感情感動後反省自己讓人離開的想法的。

如果面對別人,也許會有。

但面對他,一定不會有。

因為他始終是被欺負被壓榨的那一個,從他身上得到好處使他受累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

就算一開始會有感動和不安,也會在愈發熟悉的相處模式中回歸以往的關系,變得心安理得起來。

他是養料,是縱容者,也是受害者。

可他自願為加害者驅使。

他想從對方那裏獲得什麽?

我問他:“你不對他感到怨恨嗎?”

他連連搖頭,解釋道:“您是剛剛看到他發脾氣了吧,他現在這個情況,肯定是很難受的。與其把氣憋在心裏,不如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對身體還好一些。這是很正常的,我怎麽會怨恨他呢。”

他又恍然,“難道您問得是他出車禍這件事?”

我點頭,“他背叛你了,不是嗎?”

“說是背叛,還遠遠不到這個程度,工作室本來就是他投資的大頭,沒有他的錢,這個工作室開不起來。而我只是其中随便可以被替代的那部分。我當初提出這個想法時,他說了不太好聽的話,但只有他幫助了我,願意成就我的夢想,他是個嘴硬心軟的好人。也許他只是覺得我能力跟不上工作室的發展了,我是能理解的。”

我不太理解他能理解什麽。

抵押給森氏會社的正是這個工作室和他朋友申請的專利,從抵押的價錢來看,顯然它十分具有價值。

而這一切都來源于他。

他的朋友在初期投的錢很快就在蓬勃發展的工作室中回本了,後面更是大賺特賺,可他只有五分之一的份額,所有事務都是歸他的,連他研發的專利都被朋友申請了。

他才是最具有價值的那部分。

但他絲毫看不見自己的價值,反而将他人在眼中無限美化,一絲莫須有的善意就足夠遮擋住所有卑劣,讓他願意奉獻自我粉身碎骨。

即使在和我說話,他仍時時刻刻關注着病房內的情況。

“抱歉,能請您稍等一下嗎?他這麽長時間看不到我,感到不安了,我想先進去和他說說話。”

說這句話時,他絲毫沒感到麻煩,倒是異常的透露出一種被朋友在如此扭曲的情況下依賴的自豪與滿足感,還有一絲高興。

我突然有點想為難他。

“如果我不想等呢?”

他果然被為難到了,視線在我和病房的觀察窗上打轉。

糾結了好一會,似乎哪邊都是不能拒絕的,但相比起來陌生人的分量會更重,最後說道:“……好的,那您還有什麽想了解的嗎?”

“我想聽關于你家庭的事。”

他臉色驀地煞白。

“這、這個,”他尋找着合适的措辭,“我的家庭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鄉下家庭。我是家裏的次子,上面有一個大哥,底下有個小妹,父母很疼愛我們……”

“我是家裏唯一讀到大學的,我花了家裏很多錢,父母很愛我,但也愛其他孩子,我也很孝順他們……是的,就是這麽普通的家庭。”

我并沒有從中聽出受到家庭疼愛的孩子所擁有的底氣和自信,但他又表現得對這套言辭深信不疑。

我問:“你把所有錢拿來救你的朋友,工作室都抵押了,以後不僅一貧如洗還會欠債,你父母知道這件事嗎?”

他說不出話了。

好一會,他才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又說道,“他真的很需要我,您稍微等一下吧,我進去看看他,好嗎?”

即便如此迫切的想要逃離,他仍然在征詢我的意見。

我這回沒再為難他。

我看着他進了病房,就像得到某種救贖和解脫一樣殷勤的照顧着病人,被病人用虛弱但惡毒的言語攻擊時也顯得甘之如饴。

他忙碌得就像這是他人生第一號重要的大事。

資料上并未寫得太詳細,我打電話問了居中辦理這件事的工作人員,很快得知了關于他家庭的真實情況。

他的确是家裏讀書最多的。

大哥不是讀書的料,讀完初中就辍學了。

小妹現在還在讀高中,但成績平平,考大學估計很難。

唯獨他,一直讀書成績很好,因此受到了大哥的欺負,又因為性格木讷內向不被父母喜愛,在鎮上讀小學和國中時,常因為“沒有男子氣概”被同級生和前輩們欺負。

到高中,他父母已經不想送他讀書了。

他老師覺得他成績好,不讀可惜了,幾次三番登門拜訪,最終他自己承諾高中學費自理,才得以有書讀。這件事當時鬧得很難看。後來他考上好大學時,他老師因為借了他錢幫助他讀書,還上了當地的新聞獲得了表揚。

大學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不過大學能貸款,到底是輕松了一些。

只不過在大學期間,家裏就不斷要求他寄錢回去了,話術差不多就是上面那些。

這些事,都是在他家鄉那邊随便找個八卦的阿婆一打聽,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可他卻不斷對陌生人重複着這套說法,像是他真的有一對疼愛他送他讀大學的父母,一個普通的家庭。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自己信不信呢?

追根究底,第三個人依舊與家庭有關。

一個人最初始的環境會影響他的一生。

對很多人來說,這個環境往往就是原生家庭環境。

但橫濱的孤兒數量也很多。

是孤兒相對來說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有這麽沉重的家庭負擔,所以不需要向森氏會社抵押貸款。

還是孤兒成長環境天生就差了一截,沒辦法擁有普通乃至于富足家庭的教育資源,除非有天賦異禀者,否則大多數可能連書都沒度過,也沒有什麽可以拿來做抵押的呢?

總之,在這個人身上,我依舊沒有看到想要的東西。

他開始把先前做過的事情在手上重複第二遍,我沒有催他出來,也沒有等他,撿起地上的藍寶石,安靜的離開了。

不知道這三個人是工作人員特意挑選的,還是每一個淪落到需要在森氏會社抵押自己僅有的一切的人都具有這樣的複雜性。

如果不是我特殊的寫作方式,想必我已經在他們身上收獲良多。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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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的三顆藍寶石在太陽下閃着璀璨的光。

它們在冥冥之中告訴我,我想看到的東西是無法這麽簡單就從人身上獲得的。

就算這樣的人找到再多,就算我親眼目睹一次傷害到衆多人生命安全的危險被挺身而出的英雄化解,我就能認定這是人性的美好了嗎?

如果那個英雄是從事相關職業其實自己也很害怕但被大家強推出來的呢?

如果他在拯救衆人時也會有選擇的優先拯救無辜者而放棄做過壞事後改過自新的人呢?

如果他想的壓根就不是救人而是出了這個頭能當英雄呢?

每個人都是基于自己的想法在行動。

越探究,就越不會完美無缺。

唯有它才能真正展現出完美無缺的美好,因為它并非人類,便沒有人類的劣根性。

我聽從了它的召喚。

身體變得輕飄飄的,有點像那天喝醉後的感覺。

……

“森氏會社送上來的筆記本?”

中原中也從下屬手中接過普通的黑色硬殼筆記本,翻開後,并沒有署名,前面都是些寫了又劃掉的開頭。

看到這裏,他就知道是誰的了。

“神木柊。他怎麽樣了?”

下屬回答道:“他在路邊突然昏倒,已經被送進醫院了,确診為異能物品導致的昏迷。他發了定時郵件給編輯,囑托要把這本筆記本給您,就從港口出版社一路送上來了。”

中原中也翻到了神木柊最後留下的日記。

那種被欲望一步步引導的感覺,無比真實的從文字中傳出來,幾乎立刻叫他明白了為什麽接觸過黃金寶石的大部分人都會陷入昏迷。

不,根據武裝偵探社給的消息,應該說是失蹤。

倒是這最後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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