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靈感
第二十八章靈感
神木柊發現，自己只是個徹徹底底的俗人。
縱然他會為人性展現的美好而感動，可就算把一個拯救了世界的英雄放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去與對方産生更多關聯，達成思想上的交融與升華，他只會尋常敬佩的觀察一下，禮貌地繞開這個英雄。
所以他的感動都是短暫的，他沒有任何和人産生聯系加深感情的意願，在淺薄的思想與淡薄的感情下，自然也不會有将細碎點滴連接起來的悠長情感。
之前的取材方式都大錯特錯。
歸根結底，他只是想看到電影中的高潮大場面出現在現實裏，帶來一剎那巅峰的感官與情感震撼。
發動的戰争裏，正義的悍不畏死的士兵用血肉之軀阻擋敵人的進攻。
世界末日來臨，從未來穿越回來的主角力挽狂瀾拯救家園。
是啊！
他就是想看到這樣的畫面！
像眼前這樣充滿了矛盾沖突，渺小身軀對抗龐大怪物，為了拯救而戰鬥，高光集中在戰鬥的幾個人身上的畫面！
就連這滿地屍體般昏睡着、源源不斷為怪物提供養料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是襯托出“主角們”光輝的一份子。
有死亡，生才會美好。
有黑暗，才會有光明。
有弱小與卑劣，強大與高尚才會使人目眩神迷。
對戰的人幾乎淹沒在形體并不固定的龐大黑色怪物中，只能看見暗紅色的光和有點顯眼的白虎，還有直升飛機懸停在怪物上空的安全距離，門口似乎站着一道人影，沙色風衣被吹得上下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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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木柊的視線裏，他們卻都漸漸消失了，包括那個怪物。
發生在眼前的這幅畫面，在達成了為他提供靈感的使命後，便逐漸被他的想象所替代。
……
怪物是怎麽被打敗的，結果是怎麽處理的，他們又是怎麽從天上被救下來送進醫院的，神木柊全都沒有印象了。
他只記得中原中也把他的筆記本還給了他，還在他要筆時從下屬那拿了一支送給他。
之後他便埋頭陷入了寫作中。
連怎麽從醫院回家的都沒有記憶了。
倒是記得住院時行木編輯來過，把他快寫滿的筆記本替換成了筆記本電腦，打字比手寫要省事多了，握筆到變形發紅的手指也得以解脫。
他日夜颠倒，腦子裏滿滿當當都是這個故事的畫面。
縱然有再多的美好，人性也是經不起考驗的。
他沒有這樣始終如一的美好品格，能看見的也只有這些，就如他一旦思考深究，當時那幅充滿美感的戰鬥畫面，就會變味。
所以他寫不出一個從頭到尾堅定勇敢打破桎梏的主角，他萌發的靈感便是把美好展示出來，再毀滅掉。
那一瞬間劇烈的震撼，以往對人性美好産生的點滴感動，以及自身根深蒂固對人性陰暗面的不信任。
或強烈或細微的情感，全都被他抽得一幹二淨，灌注到這篇小說中，流淌在文字上，分布在各階段不同的情節裏。
寫完後，神木柊倒頭大睡了一天一夜，感覺自己像是大病初愈，身體比以前更加虛弱了些，整個人也變得懶洋洋的，提不起精氣神。
當初設定的任務也已經完成，在塵埃落定後，他被自己封鎖的記憶與認知重回。
撥動命運的效果比他想象的還要厲害，回想起那滿地的人和穿透雲層密密麻麻的黑線，就知道這次事件影響力有多大。
事件後續神木柊并不清楚，他才從渾渾噩噩的瘋狂寫作狀态清醒過來，不過想一想，有因此死亡的人也說不定。
洗漱時，鏡子裏的人氣色差得差點讓神木柊以為自己命不久矣了。
他才想起除了本身的身體狀況不佳外，當初他還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健康、避免被讨債的拿去賣器官，用異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病弱。
但在客廳看到捧着稿子面色蒼白如同死過一遍的行木編輯，他又覺得自己似乎氣色也沒那麽差。
行木智夫呆呆坐在沙發上，如果不是瞳孔震顫，整個人就和一尊毫無生氣的雕塑沒什麽區別，連他走過來都沒有注意到。
看起來也不像是突發疾病。
原因出在他的小說上？
神木柊不太理解，他只是寫了一個非常俗套的主題。
描寫人性的傑出作品可能這輩子都看不完，而他只是其中最淺薄的還需要依賴于感官刺激的那部分。
基于他的異能，看着覺得有意思挺正常，但把人看傻了就不至于了。
“行木編輯？醒醒？”
神木柊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終于把人叫回神了。
行木智夫看見他，嘴唇發顫，張合了幾下都沒能說出話來，額頭上滿是冷汗，眼神也不自覺閃避向一旁。
冷靜了好一會，又喝了兩杯水，才終于緩過神來，想問什麽，卻又自覺沒有必要的閉上了嘴。
就行木智夫的編輯生涯來說，神木柊是最省心的一個作者，也是最不省心的一個作者。
對方能讓情感灌注在小說中，令每個閱讀的讀者都毫無阻礙的體會到作者的情感，在這方面堪稱驚才絕豔的小說家。
并且寫得快，自己也勤奮，剛寫完一本就馬上準備下一本，壓根沒有他催稿的機會，可以說是不能再省心了。
但是，與此相對的是神木柊本身不穩定的心理狀态和獨特寫作方式帶來的壓力，還有卷進事件的能力。
要知道，他以前碰到過最大的事，就是作者在取材時出了車禍，預定的新文變得遙遙無期，更是在出院後畫風一轉，寫起了從前從未寫過的題材。
神木柊呢？
前腳還在群體昏迷事件中給他報了平安，後腳就成了患有昏睡症的其中一員，昏迷不醒，還托他将一本筆記本向上遞交。
一看就是牽涉到了什麽秘密中。
那本筆記本他壓根就沒敢翻開看，趕緊送到了森氏會社。
昏迷幾天後終于醒來，變成了奇異的營養不良身體虛弱狀态，偏偏還陷入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狂熱寫作中。
他只能請了護工，同時一天三遍到醫院打卡，防止神木柊出什麽意外。
好不容易出院了，回到家裏，依然是這種狀态。編輯照顧作者私人生活也不算少見，他索性在神木柊新家裏收拾了一個空置的客房暫且住下，方便照顧神木柊的衣食住行。
這一寫，就是大半個月。
連行木智夫都感到稀奇，就算作者再沉浸寫作，他也沒見過神木柊這樣的。
仿佛除了寫出來，世界上就不存在別的事情了。
等神木柊終于寫完，回房間倒頭大睡。
早就将對方在筆記本上的手稿整理完畢的行木智夫繼續整理接下來的稿子。
前面這部分手稿他已經反複看過多遍，不得不說，每看一次都會心情好起來，感覺暖洋洋的。
他想，也許這就是神木君在這次事件中獲得的靈感，是一篇令人感動的小說。
直到他看到了全文。
“行木編輯，你還好嗎？”
站在面前不遠處的男生詢問道，表情是一種禮貌性的關心。
行木智夫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心髒仍在用力鼓動着，使他光是想到這篇文章出自神木柊之手，再看到這個人就感到極為不适。
他看見的不是才能出衆、敏感細膩的天才小說家，而是不可探究的人性深淵。
甚至于，神木君所寫的那些逼迫着光輝人性堕落的人，何嘗不是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呢？
“……我沒事。是神木君寫得太讓我……震撼了。這篇稿子手稿部分我已經整理完畢，剩下的我就帶回去工作了。對了，這段時間擅自借用了神木君家裏的客房，不好意思，走之前我會收拾好的。……抱歉，差點忘記了，神木君你睡了這麽久，一定餓了，我這就去做飯……”
行木智夫的思維不太清晰，說話也有些颠三倒四的。
神木柊有些疑惑，随即明白過來，恐怕這是編輯被他淩亂的情感創到了，話都說不清楚了。
“是我這篇小說寫得太爛了是嗎？”他直言，“确實沒考慮太多。畢竟取材不是很順利，故事情節普通主題俗套的情況下，情感還太過片面單薄，成品估計不太行。如果覺得質量不過關的話，也不用勉強……”
“不是這樣的！”
行木智夫聲音堪稱尖銳地打斷了神木柊的話。
“不是這樣的。”
他用力呼吸着，強調道。
“這篇小說非常好……是我太普通了，太卑劣了，神木君沒有任何錯，請不要這樣貶低自己，貶低自己的作品！”
“好吧。”
小說沒問題總是省事的，畢竟他取材是真的困難，短時間內想寫出一篇新小說交差也不容易。
神木柊平淡揭過了這個話題。
“那行木編輯你自便，我先出門吃東西。對了，樣書出來後多給我幾本。”
再怎麽說也和取材對象沾了點邊，要不是托中原中也、中島敦的福，他也看不到那樣的畫面。
出于禮貌，也該将書寄給他們一本。
行木智夫想起一件事，“神木君，關于這次昏睡事件的後續……”
“這個我不怎麽感興趣。”已經在玄關換好鞋的神木柊揮揮手，“我出發了，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