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圓滿
第四十三章圓滿
距離栗山侑死亡、特異點再度出現在橫濱一事才過去不過兩天，甚至還不夠給複活異能者事件稍微降溫的時候，一日冬的新書《殘酷》毫無預兆的上架了。
是真的一點預兆都沒有。
行木編輯前一天晚上收到的稿，立刻就校對排版完畢，從出版社到印刷廠效率全都高得可怕，且沒有人對這樣緊促的出版流程有任何異議。
放在以前，出版社肯定要精心籌備一段時間再推出來，畢竟距離上一本新書的時間太近了，《美德》正是賣得火熱的時候，這就相當于新書和舊書打架了。
就算以一日冬的人氣完全不需要市場預熱，但以表重視，他們也要投放相應廣告的。
為了省掉這些無聊的流程，神木柊用了點小手段。
結果就是橫濱的異能者勢力們，尤其是港口黑手黨，還在為栗山侑一事頭疼的時候，開始售賣的《殘酷》，熱度已經飙升至鋪天蓋地的程度。
可以說是銷量直接爆炸之後，港口出版社才開始把廣告部分追上來，倒顯得有點可有可無了。
一日冬本來就是超人氣小說家。
《殘酷》一改以往着重于深挖情感和人性的風格，以自傳體的方式寫了一本契合于他家鄉橫濱的奇幻小說。
在橫濱各類社會新聞與事件上加以“異能者”視角看到的“真實”，達成了一種真假難分的魔改效果。
連大量橫濱讀者都忍不住發聲說“差點就真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異能者了，寫得也太真實了！”。
這固然是極其出彩的一個特點，卻不是《殘酷》最征服讀者的部分。
《殘酷》最令人震撼的，是以“我”為主視角記錄的這一段波瀾起伏的人生，“我”對自己懷有幾乎能毀滅世界般的惡意。
在獲得小說共情異能後，“我”的重點不是用這個異能擺脫苦難，走上人生巅峰，而是把它當成刀，一刀刀割下自己，雕刻自己，直到自己這塊原木被削得只剩最後的一丁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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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小說采用了自傳體真是絕妙至極。裏面的主人公神木柊甚至能在現實中找到原型，想必是一日冬為了增加真實感故意如此取材的。
又巧妙地将神木柊的人生經歷和一日冬的寫作歷程完美結合在一起，讓人不由得懷疑是否寫作鬼才一日冬真的是因為異能力才達到這種共情效果的。
這些元素使《殘酷》顯得無比真實，讓人十分有代入感的同時，還讓全程跟着主角視角第一人稱閱讀的讀者們，真真正正體會到了那種根深蒂固的自我厭惡，和龐大到心理脆弱者甚至會感到生理性窒息的恐怖惡意。
毫無疑問，這是真正的傑作！
不管是作者所使用的混淆小說與現實的詭計，還是那令人既恐懼又欲罷不能全部加諸于自身同時顯得無比自負的惡意，都讓全球的讀者們陷入了狂歡，以可以稱為“聖地”吸引來諸多游客朝聖的橫濱為最。
一日冬
《殘酷》
神木柊
《美德》
《親友》
《母親》
超人氣小說家
千年一遇的寫作鬼才
……
這些詞彙充滿了每個人的耳朵和大腦。
就連原本對一日冬這類共情度極高的寫作風格接受不來避而遠之的人，也一反常态迅速成為了一日冬的擁護者，對小說不感興趣的路人也會捧着書讀得如癡如醉，更別提本來就是他忠實讀者和黑粉的人有多瘋狂了。
新聞上在播放一日冬每天刷新的最高銷售量，開講座讨論一日冬造成的現象，采訪一日冬讀者發起開簽售會的呼籲。
大街上人人都在說一日冬，上班的白領，逃課的學生，哪怕是不識字的老大爺，只要上去和對方聊起一日冬，就會得到極為熱情的回應。
以為只有橫濱、只有日本狂熱到這種不正常的程度嗎？
當然不是。
哪怕是出了國到國外，跑到西伯利亞人跡罕至的地方去。
和語言不通的當地人說上兩句一日冬，聽不懂的對方仍然會升起對一日冬的強烈好奇心，并執着于了解這個人。然後在僅聽過一些不懂的叽裏呱啦描述後，成為一日冬的狂熱粉絲。
一日冬的魔力是具有強烈傳染性的，沒有人覺得有異常，并且無法阻攔的。
武裝偵探社內，聽着樓下漩渦咖啡店到門外那條被堵得水洩不通的街道傳來的一陣陣讨論聲浪，江戶川亂步煩躁的擡起雙手捂住了耳朵，抱怨道：“吵死了！”
中島敦也很無奈。讀者們以為是一日冬的寫作技巧。但他們都知道，《殘酷》是真實的一日冬，也就是神木柊的自傳。裏面提到的地點，幾乎都被狂熱讀者們當做了必備打卡地點。
什麽曾經住過幾年的挨在樓梯邊的逼仄出租屋啊，車禍後住的醫院病房啊，跳過河的位置啊，還債的森氏會社啊，發生故意傷害事件的甜品店啊……
甚至有的讀者乘直升機飛上了天，打卡群體昏睡事件中神木柊醒過來的天空！
還有跟神木柊讀過同一所學校的同學出來，爆出神木柊曾經的班級、座位號、打過工的店、去玩過的游戲等等，使一衆喜歡這個一日冬“真實取材對象”的讀者們狂喜，各種打卡神木柊的人生軌跡。
要不是他們找不到神木柊本人，不然神木柊都得淪為大型打卡立牌。
漩渦咖啡店在《殘酷》裏出場不多，都是神木柊和武裝偵探社還屬于正常往來時會帶上一筆，像是在這裏卡文寫了幾版開頭還買了甜品，遇到了中島敦啊之類的。
實際上，位于老舊辦公樓四樓的武裝偵探社，才是讀者們最想要打卡的目标，只不過被谷崎潤一郎的幻術忽悠地找不着邊，始終進不來罷了。
網上讨論怎麽進入武裝偵探社的帖子已經蓋出十幾萬樓，是把社員們都逼到想要搬地方的程度了。
畢竟谷崎潤一郎也不能整天就在這兒攔人啊，異能力也會撐不住的。
中島敦有預感，這種恐怖的熱度，大概還要持續很久。
江戶川亂步說得卻不是字面意義上的吵。
他能感覺到，随着樓下包下漩渦咖啡店做同人創作活動的一日冬讀者們的讨論聲，有些思維正揮舞着觸手想要紮根進他智慧的大腦，把他變成一條為神木柊狂熱的白癡金魚。
就算神木柊讓人覺得這種狂熱是正常的，他也在第一時間就明白了主導前面兩起事件的幕後黑手，正是神木柊。
但太宰阻止了他去找神木柊，并把自己從時間回溯中保存的記憶告訴了他。
這是個一力降十會的對手。
如果只比拼聰明的頭腦，江戶川亂步可以把神木柊甩出一百條街。
可比拼純粹的力量時，神木柊一個人能輕輕松松搞垮一個世界。
現在又來模因傳染這一套，大肆收割情緒值，又要搞什麽大動作了？
江戶川亂步不想思考神木柊有關的東西，否則會被洗腦，但他不能不思考。
縱然他和太宰治都認為神木柊不會再毀滅一次世界了，但也不代表神木柊不會幹出別的喪心病狂的事情。
太宰治直接去找神木柊了。
寫完《殘酷》後的神木柊已經将惡意抽離，就連貧瘠的自我也被再度刮掉了一層，正是最适合的談話時機。
他想知道，如今已稱得上無欲無求的神木柊，對人類、對這個世界抱有什麽樣的看法。
但他沒能得到答案。
因為神木柊正在觀看一場現場直播的電影，沒空招待客人，請客人回去了。
這場電影的主演者為神木櫻子。
他的母親。
寫完《我在橫濱寫文成神》後，出于書名風格一致的強迫症，神木柊還是改成了《殘酷》。
讓港口出版社那邊馬上出版售賣，又把之前很好用的模因傳染改成弱化版再用了一次，神木柊便沒有其他瑣事需要處理了。
除了複活神木櫻子這件事。
吸取了不久之前的教訓，他把人複活後，是讓人處于昏迷狀态的。
這個占據了他幾乎全部人生的中年女性，睡着般躺在床上，甚至能讓人幻視她下一秒就睜開眼睛起床開始忙碌的畫面。
很奇異的。
她在背叛之後本能的關心和維護會讓充滿惡意的神木柊感到惡心，可她安安靜靜沉睡的時候，也會讓現在已經真正意義上毫無感情無欲無求的神木柊感到一絲溫情。
很少，就像幹枯井底裏瞬間蒸發掉的一滴露水那麽少，卻又确實是存在的。
親情。
這真是個複雜的詞。
她愛他。
傾其所有的愛他。
卻又在愛他的時候傷害着他。
可傷害他後，她仍然愛他愛到為他不顧自己的安危。
他也愛她。
願意為她去死。
在被背叛後，極度痛苦的他選擇抛棄這份感情。
可他實際上一直沒有真正脫離母親的影響。
直到現在也是這樣。
神木柊展開她的手掌。
這不是一只好看的手。粗糙，骨節粗大，指腹和手掌處有着常年幹活磨出來的粗繭，硬硬的。到了寒冷的冬天，還會皲裂出血。
孩童時，他的手小小的一只，牽在媽媽這雙溫暖粗糙力道還有點重的手裏，穿過街道洶湧的人群時，可以放心地去看櫥窗展示的新玩具，不用擔心自己走丢後被老巫婆抓走。
然後，他漸漸長大了。
現在，他的手已經比母親的手還要大了。
神木柊低下頭，将額頭輕輕放在她掌心，像個撒嬌的孩子。
但他不是在撒嬌。
對于現在的他來說，一絲情感的存在都會顯得尤為震撼，可這絲感情消失得太快了，他想試試看母親對他的影響是否真的這麽根深蒂固。
事實證明，還是沒有的。
他原本打算就這樣将母親複活，放到他之前為母親準備的房子裏，裏面他留了一筆足夠母親成為富翁的錢。
再用異能施加保護混淆認知，使其他沖着他來的人不要波及到母親。
同時，母親也和那些讀者們一樣，是無論如何都見不到他的。
但這絲感情，使自認為已經打算得足夠周全的神木柊改了主意。
既然母親以後不再有他這個兒子了，自然可以選擇更好的人生。
嗯。
他有這個能力，也不在意過去發生的那些事了，如今處于眼界更高能力更強的一方，他也可以為母親做主，幫助母親選擇更好的人生。
當然，這得母親自願才行。
神木柊将神木櫻子的精神投入了一個幻境。
幻境裏的一切都是根據真實情況進行演化的。
神木櫻子在病床上醒來，得知自己從車禍裏撿了一條命回來，如今已經康複。
她回家，家卻被房東再次出租出去，倉田先生告訴她，她兒子成了人氣小說家，幫她還了所有的賭債，已經搬家了。
倉田先生送她去找神木柊，卻只收到了神木柊發給倉田先生的信息——補償給她一套房子和一筆錢，他不願意再和她見面，也不再認她這個母親了。
神木櫻子知道自己傷透了兒子的心，也被兒子的态度傷透了心。
她想解釋自己是被下了套才輸了那麽多錢，想說問過森氏會社不會對神木柊做出什麽傷害的事情來，但她說不出口，她心知肚明這些都是借口。
在她做出這些事的時候，本質上她就是覺得自己是大人，不管什麽事情，她不願意就不用告訴兒子。兒子對她很重要沒錯，可兒子再大也是她辛辛苦苦一個人拉扯大的兒子，就該聽她的話。
神木櫻子再怎麽也沒能挽回兒子，她也因為神木柊的倔強惱羞成怒過，決定放棄這個不聽話的孩子，但這到底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她怎麽可能真的不在乎！
神木櫻子在愧疚中精神恍惚，再次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神木櫻子帶着這部分記憶回到了起點——醒來的病房。
她失敗了。
一次。
兩次。
三次。
背負着好幾世記憶的神木櫻子開始怨恨神木柊。
她發現自己其實可以選擇起點的時間點，不一定要是車禍後的病房，可以是車禍前，也可以是她被引誘賭博前。
回到嚴重錯誤還沒開始的時候，神木櫻子與神木柊之間最大的隔閡自然而然消失了。
她們回歸了平凡普通的生活。
但神木櫻子記憶裏被神木柊抗拒冷漠的記憶太多，加起來有好幾十年，比得上她本人截止目前的一生了，使她對神木柊的态度總是含着點報複似的怨恨，偏偏神木柊又是個敏感的性格。
神木柊與神木櫻子越來越疏遠了。
他也沒有像之前那幾世一樣，挖掘出驚為天人的寫作天賦，成為一名人氣超高讀者遍地稿費收到手軟的小說家，而是普普通通讀了一個還不錯的大學，自己僅能負擔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
神木櫻子見過他優秀的一面，加上本來就希望他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早逝的丈夫還要出色，愈發不能接受這樣的神木柊。
他們關系越來越差，發展到一見面就吵架，為了躲開她，神木柊畢業後去了離橫濱最遠的城市工作，一年只回來看一次她。
結束這一生後，神木櫻子将時間再往前倒去，她就不信不能發展出既能神木柊功成名就又能母子關系良好的一生。
可往往事與願違。
她越抱有強烈到偏執的想法，神木柊就越會因為受不了束縛和壓迫與她離心。
神木柊平靜看着幻境的畫面，看着一次次努力反而讓神木櫻子對待神木柊的态度越來越扭曲，感情也被消磨得所剩無幾。
直至神木櫻子再也承受不住這麽多次人生都沒有一個滿意結果的重負，決定放棄神木柊，直接将時間倒回了當初遇到丈夫的時候。
如今，丈夫的面貌在她眼裏已經無比陌生了。
可她是真的愛他。他們是契合的兩個靈魂。如此疲憊不堪近乎瘋魔的她，重新遇見丈夫時，依然喜歡他，為他心動。
這一次，神木櫻子幫助丈夫避開了死局。在中了彩票發了筆財買了套新房用作出租後，有工資和租金收入，日子過得也算寬裕。她生育了一個女孩，和丈夫一起撫養她，疼愛她。
她忘記了神木柊，也在幸福平淡的時光中慢慢淡化了自己那不斷重來反複不幸的人生，她過得很好。
看來，這就是母親的選擇了。
雖然為了母親好，別複活後還執着于他，幻境裏他讓他們母子之間幾乎沒有善終，但這也是母親自願做出的選擇。
神木柊把母親和父親都複活至年輕時，記憶也回退到這個年齡，給他倆安排了一筆錢財，加上不會讓人察覺出異常的認知混淆後把人瞬移到她們的家。
然後，他抹去了世間一切有關他與神木櫻子母子關系的痕跡，并且從認知層面上進行了修改。
至此，這個從他覺醒異能時就設下的目标，終于圓滿完成了。
……
神木柊。
男，十八歲。
高中肄業。
父母不詳，意外走上寫作道路後一鳴驚人，此後休學，專心創作，已發表作品有《親友》《美德》《殘酷》三篇中短篇小說。
目前正在把自己分成十個人，每人負責一部分，絕贊創作新作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