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餘芳說,周善殺了王韬。
瘾君子為了一口毒品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實際上那些個拆家下線,在局裏做的筆錄一個比一個可憐,像他們那樣的,要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善良,還是屬于小概率事件。去戒毒所抽個十來號人一問,個個兒都是掩面哭泣加立志改過的,但實際上呢,每年回歸社會後又複吸的人員仍舊比比皆是。
所以說啊,連傳統手藝都戒不掉,毒品又怎麽可能輕輕松松說戒就戒。
美劇裏經常播黑老大為了讓小弟說出真相,刻意對其施加精神類藥品而促使對方開口,但殊不知那些犯了毒瘾的人說出來的話,真假性有待考究,而且,假話往往比真話多。
“隊長,您信嗎,”江馳趁大家都走在前面,于是自己繞到許願旁邊,“餘芳的那番話是在毒瘾發作的前提下說出口的,很難保她是為了拿到那管毒品而信口胡謅,我有點擔心,萬一她說的是假話......”
“一句謊話總得要用十句謊話來圓,”許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如常,語氣微微放緩,“就算謊言編得毫無破綻,但事實就擺在那裏,調查結果騙不了人。警察的職責就是挖掘真相,不然這個社會要我們有屁用。”
江馳愣了愣,連連點頭稱是。
由于長年累積下來的習慣,江馳走路總是更願意将視線放在水平更低的位置,不是盯着鞋尖就是盯着地板,總之不太喜歡與人平視。
如果不是許願這些天老揪着他去辦案,不然就憑他那幾乎為零的存在感,除了剛開始大家都猜他有後臺這事兒傳得挺鬧騰,其餘的時間他在支隊裏當個背景板都嫌多餘。
說真的,要不是許願天天盯上他,提溜着他這裏跑跑那裏走走,支隊裏那一大圈人除了知道他是馮局塞來的、名叫江馳,估計也不可能與他有多深的接觸。
“放松點,”許願□□的下颔線微微松了一絲弧度,“別動不動低着頭,你當自己是鴕鳥呢。人民警察走路老低個頭像什麽樣子,我有那麽可怕嗎。”
江馳咧了咧嘴,象征性地幹笑兩句,微微擡眸,撞上許願淡然的視線。
“我性格就這樣。”江馳不急不緩地說。
他們之間還是有未說出口的話,像蒙了層薄紗,明明人就在自己眼前了,可還是覺得隔開了十萬八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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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馳不是那種喜歡被人說教的人,但他習慣性垂眸聆聽。
沉默良久,他才再次把話題引到案子上:“隊長,周善有沒有可能隐匿、銷毀或者轉移犯罪證據?毒販都是心眼兒多的東西,他到現在還不肯開口,要麽是打算爛在肚子裏破釜沉舟,要麽是早有後手,百分之一百确定警方查不到什麽,到時候咱還得放他出去。”
“要實在不放心,”許願擡頭看了眼醫院牆上挂着的電子時鐘,沉着道,“那再去周善的KTV裏走一圈,手續回頭再補。痕檢那邊我提前打過招呼,麻煩他們再跑一遍現場,着重留意KTV樓上住人區的毒品殘留——這個點,估計也該查清了。”
“隊長,您什麽時候......”江馳有些錯愕。
“行了,別問,”許願笑了笑,“現在就走?”
江馳點點頭:“現在就走。”
許願動作太快了,在所有人都在為案子焦慮的時候,他卻早早地把一切都安排下去,只等着找到證據,一網打盡。
到底該說隊長膽大敢做呢,還是該說隊長未雨綢缪得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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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我一會兒跟張姐坐公務車回去,一回去就把周善提進審訊室裏,保證等你和小江哥辦完事,他立馬就招!”
王輝賊兮兮缺心眼兒似的嗓音忽地響起,而後許願和江馳兩人的肩膀便被人跳起來重重拍了一下。
江馳無奈地笑笑,而後伸手拍了拍王輝的腦袋,換來王輝一聲傻呵呵的笑。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王輝看起來也有二十六七了,但心理年齡卻跟個小孩似的,講話沒個把門,倒是隊裏活躍氣氛的好手。
許願把王輝拍自己的那一下還了回去,一掌拍得人嗷嗷直叫。
“準備點兒瓜子飲料,”許願說道,“手铐給他打開,叫兩個人站在門邊盯住他,讓他敞開了吃,食堂裏的特色菜也給他上一份。必須看着他吃。”
“好嘞!”王輝得令,屁颠颠地跳上公務車,默契地給許願比了個大拇指。
共事久了,有些話即便許願不用說明,隊裏人也都明白他的安排。
江馳才剛進支隊沒多久,只微微詫異地看向許願。
“不審了?”
“審,但總得讓人吃飽了上路,”許願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見怪不怪地說,“我說立馬安排二次審訊,意思就是立馬把人放進審訊室裏,審之前先給點壓力,之後的正式審訊會容易很多。”
江馳了然,溫順的面具再次不露破綻地上臉,從容道:“跟他玩心理戰術。”
“嗯,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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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人證物證俱在,破案也便成了分分鐘的事。
至于什麽時候審周善,說是立馬安排二次審訊,但這種人已經不知道是幾進宮了,皮實得很,面對民警那是見招拆招,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給他逼急了他還能給你來個破釜沉舟魚死網破,總之對于這種皮糙肉厚的,就得把人先放屋子裏晾着,渴了給他喝水,餓了給他吃飯,好吃好喝地待着。
越是心裏裝着事兒的人,在這樣安谧放松的環境下反而會越來越焦慮。
越是有壓力,就越緊張,人一緊張,就容易露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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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從褲腰帶上拔下鑰匙串,在手裏轉了兩圈,那把大衆車鑰匙不知道用了幾個年頭,按鍵邊緣都掉了色。
随着兩聲提示音響起,許願拉開車門,從容地往裏一坐,安全帶一扣便一腳油門踩了出去。
江馳坐在副駕上,側頭往許願那兒看了兩眼。
“隊長,”江馳伸手指了指主駕駛那邊殘破的車窗,笑說,“您真的不打算安個窗戶嗎。”
“沒錢,窮,”許願眼睛也不眨一下,簡明扼要地回答,“要不你給點?”
江馳咧嘴一笑。
估計隊長倒也不是真沒錢,雖然許願看上去像個換不起車買不起房的窮鬼,但總不可能連換個車窗的錢都沒有吧——起初江馳是不信的,直到市局公務車從他們左後方超上來的時候,江馳遠遠看見車尾燈上貼着大紅色透明反射貼紙的那兩個大窟窿,才真的信了隊長沒錢這一說。
那車尾巴上的倆大紅色玻璃紙太有喜感,江馳溫順地看了一會兒,目送着市局公務車漸行漸遠,招搖的紅色玻璃紙逐漸化為一小點,再聯想到隊長自己的私家車,江馳一個忍不住,當着隊長的面兒笑了出來。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
公家的車,只要能修,堅決不換。
像是心有靈犀一樣,許願似乎知道江馳在想什麽,于是抿了抿下唇,淡然道:“支隊那輛公務車的車屁股前陣子被毒販的車撞壞過,上面統一批下來派發給各單位的新車還沒到,壞掉的車尾燈只能先用紅色玻璃紙頂一頂。”
許願看上去滿臉的不好接近,話音卻是微微揚着的,像是在笑。
其實許願也并不是那麽地不近人情。
起碼冷笑話還是會講兩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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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晖悄然收起,烏雲徹底籠罩了整個城市,随着幾道閃電,雷聲忽然由遠及近地響起。
下雨了。
這是一場忽如其來的特大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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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沒拿傘,許願更是沒考慮過。雨點一直往車窗裏飄,他把江馳那邊完好的車窗升上去之後便再沒管過自己這邊早就壞掉的車窗,從車裏出來的時候,駕駛座的座椅上積了一灘水,他自己也濕透了半邊身子。
江馳倒是渾身幹爽。
“進去吧。”許願道。
江馳目光往許願濕透的身子上投去,微微點頭,推開KTV沒上封條的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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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的構造帶着濃濃的時代氣息,大廳和二層是九十年代才會有的迪廳和老式卡座,三層是包廂和辦公室,四層五層是賓館,再往上兩層就是連着筒子樓的舊居民區了。
這種地方早些時候一直是灰色生意的交易場所之一,往往上級單位派發的掃黃指标完不成,治安大隊民警只要叫上搞禁毒的兄弟,到KTV或者夜店走一圈,準能超額完成任務,運氣好點還能逮住幾個販毒的。
如果在前期調查過程中發現嚴重容留或組織□□等很可能涉嫌刑事犯罪的情況,估計隔壁刑警支隊又得派些人過去,那到時候場面就壯觀多了——比如那次許願帶隊和隔壁刑警支隊的探組一起突襲歡夜城KTV,統共搜出違規毒品兩千克,抓獲□□□□人員若幹。
“這是周善的住所吧,”許願咬着電筒,伸長腿跨上二級臺階,“上次來怎麽就沒發現,辦公室後面的這扇門居然還連着個筒子樓的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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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後的門被木制書架死死擋住,第一次跑現場的時候許願并沒有看出什麽不妥,這回過去,他看着放滿書的書架,書架上有一本《法律常識一本全》,于是順手撈了幾本書,書架因此空出一塊,正好讓他發現了後面的暗門。
看不出來周善平時還挺有格調的,那本書被翻得翹邊,還做了不少批注。
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馳和許願一起把書架清空,才把那笨重的木制書架挪開一個角。
“江馳!”許願被江馳吓得差點當場給他跪了。
到底是哪個天才設計師搞的門,未免有些過于反人類——門後面什麽都沒有,再擡頭看發現半空中只有一小截樓梯,需要人用點功夫才能跨上去,江馳起先沒發現,開了門便往外沖,一腳下去差點從KTV三樓栽下去摔個狗吃屎。
所幸江馳反應夠快,身手也不錯,沒等許願伸手去撈他,他自己就撐着半空中那截樓梯爬了上來。
冰涼的雨絲澆在他的頭發上,許願用手電筒一照,看見人沒事才微微松了口氣。
手電筒的寒光掃過江馳面龐的一剎那,許願竟從那張平時端得恭順賢良的眸子裏看到另一個江馳——一個咬着牙,黑沉沉的瞳孔裏透着些許陰沉,好像時刻準備大殺一場的江馳。
“我沒事。”江馳站好後回頭,調整好面部表情,對許願人畜無害地一笑。
仿佛剛剛一閃而過的殺意并不存在似的。
許願微微愣了愣,淡然道:“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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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檢員拎着箱子四處尋找證物,隔了一會兒又吭哧吭哧地上了另一處樓梯,與許願江馳兵分兩路。
許願看了江馳一眼,沉默着翻進對面筒子樓四層的平臺。
筒子樓是舊樓,住戶少得可憐,只有一些留守在家的孩子和老人居住,從前住在這兒的年輕人都搬出了城西,在更發達的其他城區買了房子。
周善選擇在這種偏僻的地方開設KTV,或許一開始就不是為了營業額。
江馳跟着許願翻進去,在爬滿了青苔的筒子樓平臺上站定,道:“八九十年代的時候,這裏還算繁華,但進入二十一世紀,老政府搬遷到了現在的市中心,城西後街這片地兒就沒落了......稍有發展眼光的商人,也都跟着大流把店鋪搬去了市中心周圍,起碼客流量會高一些,但是周善好像并沒有這個打算,他在這裏守着這家KTV,一直到現在都沒想過搬走。”
“他不是為了營業額,”許願說着,用電筒晃了晃平臺緊挨着的窗,“是為了招攬生意,估計平時在歡夜城KTV消費的人大多都不是為了放松娛樂,而是為了□□□□,甚至是毒品交易。”
許願說着,上前用力一推窗戶。
老式的鐵窗被推得咯吱一響,而後緩緩打開,露出內裏的世界——一個黑漆漆的房間,房間內閃着幾縷搖搖晃晃的手電筒光。
許願眯了眯眼,總感覺那手電筒光有點不正常。
光源是從屋子裏向外射的,自己和江馳都在外面,按理來說光源應該是由外向裏,絕不可能屋子裏面還有光源。
“隊長,窗戶太窄了,我先過去......周善平時就住這裏?”江馳先一步翻進窗戶,落地後用手電探照幾次,自顧自地說,“看不出來,我以為他會很有錢。”
“他确實有錢,但那都是毒品交易帶給他的灰色收入,”許願蹲在窗臺上,擡手摸了摸窗框上半部分的灰塵,“那些錢于他而言都是毒資,這年頭販毒的人太多,警方查得嚴,他要是太招搖,鐵定一早就被注意到了。”
所以寧願住在破舊的筒子樓,也不願意被警方注意到。
倒是很聰明。
“等等江馳,別動,”許願盯着眼前的一片黑暗,頓了頓,突然跳下窗臺,順手抓住江馳後頸,壓低了聲音,“屋裏有人。”
江馳一怔,随即瞳孔猛地一縮,立馬進入警備狀态。
手電筒光掃過的時候,一個低矮的黑影從他眼前迅速蹿過。
“誰在那裏!”許願松開江馳,大喝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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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被封了,緊連着KTV的筒子樓卻由于有住戶在家,為了保障住戶的合法權益,筒子樓內依舊可以有人員正常進出,并沒有被采取什麽措施。
屋裏太暗了,周善和餘芳被帶走之後,屋子裏就再也沒亮過燈,按理來說他們家這個時候不應該有人。
但是那個黑影從眼前蹿過之後,房間的某處竟忽然亮起一簇微光。
“警察,不許動!”許願和江馳同時擡手往後腰摸去,辣椒水緊緊攥在手心,緩步前進,“趕緊出來,抱頭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