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

第 63 章

眼見着巡邏隊上來铐人,許願斜着睨了一眼被自己壓制住的東狼,不知道罵了句什麽,場面一度陷入一輪新的混亂,巡邏隊有個臉生的小民警鐵青着臉大喝了一聲“不許動,警察執勤”,遂從身後抽出甩棍。

“幹什麽,穿了制服就是警察啊,你證件呢,你說你要抓我就能随便抓我啊!”許願當即撂下臉來,把曾經被自己抓過的犯罪分子們的神态言語模仿出十乘十的透徹。

小民警邊用甩棍抵着他,邊張望着向外求援:“隊長快帶人支援一下這邊!有個混混刺兒頭力氣還挺大,我快控不住了!”

許願心一橫,擡手格擋民警手裏的甩棍,同時擡腳擊踢,同民警扭打在一起,□□結結實實給他青筋暴起的手臂來了一下。

許願微微吃痛,□□的威力他知道,随便一招呼都能叫普通人瞬間疼得繳械,而他曾經參加刑警特訓時受過耐痛訓練,所以并沒有覺得很疼,只是一邊游刃有餘地扮演着“花二”的角色,一邊心算着時機到了,該服軟了,于是下一秒便順從地被沖上來的十幾名巡邏隊員按在地上。

他很确定東狼是親眼看見了他跟警察打架再到被“制服”的全過程的。

同事那一聲驚天動地的“願哥”仿佛還在耳側,為了不讓這幫混混起疑心,他必須讓東狼看見,他絕對不能讓東狼一開始就懷疑自己的身份和故意接近的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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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幫子人烏泱泱地被架上警車,許願雙手被派出所的小民警戴上手铐,落鎖的那一瞬間“咔嗒”一聲,叫許願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看着眼前的小民警,想說的話輾轉到嘴邊悠然蹦出一句:“我怎麽了?為什麽抓我?”

我怎麽了。

基層民警尤其是在派出所工作的,幾乎天天聽到這話,許願很久之前審訊嫌疑人的時候也摸索出來了,十個嫌疑人,有九個揣着不知道,在警察面前端着副“老子什麽都沒幹”的架子,對着審訊員就是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甚至還有幾分得意洋洋的“我怎麽了”。

小民警不認識許願,大約是剛畢業,看着年輕,辦事兒拎着成熟的架子,斥責起來:“你怎麽了,你問我?你在合歡酒樓挑事兒打架,還涉嫌襲警,你說你怎麽了?”

許願演技精湛,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态度:“喝多了。”

他此話一出,連自己都覺得好笑且無恥。

但他必須這麽做,他要讓東狼那幫人徹底明白自己的确是個莽撞的、想要迫切加入組織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混混,他要讓東狼徹底忘記先前在合歡酒樓裏,穿着警服的同事喊出的那一句“願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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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狼跟他一樣被铐在後座上,被揍得雙眼發青,倒是對許願——準确來說應該稱呼其為花二——産生了一點興趣。畢竟他東狼在滇城橫行霸道這麽久,還從來沒有人敢把他揍成這樣,他目光瞟向許願,發現這個叫花二的,臉皮也是忒厚,當着警察的面兒一點不怵,在酒樓裏甚至敢對警察動手,現在被扣在警車上還不安分,顯然是個傻的。

估計這花二是個幾進宮的慣犯,這麽一想,東狼覺得花二這人有點意思。

“不要想着狡辯,喝酒不是你打架襲警的理由!”小民警大聲呵斥。

小民警和之前那個沖着許願大喊“願哥”的巡邏組長一左一右坐在兩邊,聽小民警這樣說,巡邏組長下意識看了許願一眼,動了動嘴唇,正想出言阻止小民警的指責。

“你......”巡邏組長給小民警使眼色。

許願卻不動聲色地看了巡邏組長一眼:不要徒增事端。

小民警總歸是沒察覺出來,也沒看出自己組長的眼色,他不認識許願,只是看着自己中隊長的眼神覺得奇怪,于是頓了一下,氣不過,又訓了許願兩句。

巡邏組長也沒再管了,任由自己的這個新隊員大着嗓門沖着市局禁毒支隊的副支隊長擺譜說教甩臉色,而自己只是一路盯着許願和東狼。

巡邏組長同許願打過幾次交道,明白許願經常執行危險的任務,所以私底下挺崇拜許願,但是并不知道為什麽許願這回會摻和在東狼這幫人中間,還主動揍了人,起先他誤以為許願也是正好在這兒辦案,所以出于見到偶像本尊的欣喜若狂,他在合歡酒樓大聲嚎了一嗓子,一句“願哥”幾乎沖破天際。

但在亂成一片的合歡酒樓裏,看到許願深深瞪他的那一眼,他腦子過電一般,閉了嘴,突然明白了什麽:許願是市局禁毒支隊的要員,落在禁毒支隊的案子十有八九是涉毒的大案要案,許願突然摻和進東狼這幫混混的鬥毆裏,怕不是在執行什麽特殊任務,剛才那一眼,會不會是許願警告他不要亂叫,以免身份暴露......

于是他心念電轉,幹脆擺擺手,裝出一副正義凜然素不相識的樣子,吩咐手下人把包括許願在內的一溜煙兒人全部帶上回派出所的警車。

巡邏隊長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非常滿意且機智。

他覺得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和許願一樣成為滇城公安隊伍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說不定等熬過了今年,到明年市局選拔的時候,他就能報名,然後如願以償地被招進市局,和許願一起執行任務了。

許願并不知道巡邏隊長此時正在想什麽。

許願只覺得這哥們看自己的眼神簡直有點過于熱烈,要不是東狼還在,要不是他現在頂着“花二”的一身皮,不然他都想開口問問哥們是不是對自己有意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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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派出所,所裏幾個跟許願打過一次兩次交道的民警眼睛都要看直了。

還是巡邏隊長把這些涉案人員安頓好之後走到兄弟們面前知會了一聲,不然這些民警還以為太陽從西邊出來,許願那樣剛直不阿的副支隊長也能因犯事兒而被逮進治安掃黃大隊,搞了半天原來是個烏龍,人家副支隊長執行任務呢,兄弟幾個不要聲張,走個過場等晚些再把人放回去。

東狼那幾個在調解室裏梗得臉紅脖子粗,他新女朋友在外面的長椅上坐着,哭得梨花帶雨,最終東狼實在受不了派出所裏那些警察的壓迫感,又怕自己涉毒的事情暴露,于是只好順着調解員的意思,跟對面的花大姐花二握手言和,過不多久便被放行。

打架事小,涉毒事大,他東狼心裏掂得清楚,雖然有點不爽,但還是接受了花二的道歉,得到許可後帶着一幫小弟就大搖大擺走出了派出所。

花大姐叉着腰,出去之後白了東狼一眼。

倒是花二還是那副無所事事的游手好閑模樣,在大街上這裏走走那裏停停,過個兩分鐘徹底按捺不住,滾回花大姐身邊,搖着尾巴讓姐姐給他買瓶汽水。

許願拿到冰涼的汽水之後把自己惡心了一把,心說太恐怖了,要他一個三十歲有手有腳的大男人扮演黏糊姐姐的纨绔子弟,實在是腦子秀逗才會想出這麽一招兒。

可是沒辦法,按理來說花二是跟着剛死了地頭蛇老大的姐姐從洪西市逃來滇城的,既然是這樣,那到了別人的地盤,總該收斂收斂,打架可以解釋為纨绔子弟的血氣方剛,但在私下裏,在東狼面前太強勢了容易被懷疑投靠的動機不純。

不過花大姐顯然沒這顧慮,她的定位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洪西,她在那個烏煙瘴氣的灰暗地帶潛伏了十多年,手上攥着足夠數量的白貨,到了滇城憋屈是憋屈了點兒,但好歹也算是有了談判的資本,跟東狼硬碰硬也不是不可以。

東狼在道上早就聽說過花穎,只是當時花穎跟着洪西那邊的老大混得正風生水起,他的勢力範圍在滇城,那會兒還沒和虎哥搭上線,暫時無法将手伸到隔壁去,但唯有一點是無可争議的事實——東狼觊觎她手裏的貨,即便是花大姐虎落平陽,那貨卻還在,不然東狼也不會準許她明目張膽地在合歡酒樓裏跟自己的小弟挖牆腳。

他早就知道阿岩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也早就知道阿岩要跑路,不過最近他攀上了高枝兒,得意忘形起來,有點兒要飛上天的意思,看誰都用鼻孔看人,恨不得眼睛長在後腦勺上,有了靠山,他才不管阿岩最後要換老大還是要自己自立門戶,也更不怕花大姐跟自己叫板。甚至連張喜鵲,他都有點不放在眼裏。

東狼跟花大姐一前一後走着,不知道聊到哪兒了,嗤笑一聲,接着說起正事:“花穎是吧,你弟弟叫花二?”

“怎麽,不信?”花大姐在補妝,聞言翻了個白眼,染着烈焰紅的指甲在鏡子上摳了摳,“還是說你們滇城的白粉生意難做,不太歡迎我這個外地人?”

“哪有哪有,我只是覺得滇城這小破廟容不下花大姐這尊大佛,說得好聽點兒呢是你死了老大特意跑來避難躲警察,說得不好聽那就是來滇城要飯的,難道你還真以為你這沒了主人的流浪狗能在滇城翻出什麽水花?”東狼摟着自家新女朋友,心情似乎被女朋友溫軟的懷抱感染得愉悅了一點,于是停住腳步,與花大姐面對着面,話中有話,“你老咯,該把手頭的勢力讓渡給別人了,攥着那些貨不出,倒不如全賣給了我。”

東狼頓了頓,突然話鋒一轉:“不過,你弟弟,很不錯。倒是有幾把刷子的。”

花大姐用一種堪稱戒備的眼神盯着東狼:“東狼,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就是對你這寶貝弟弟有點興趣,”東狼不要臉地往花大姐身前一湊,引來新女朋友的嗔怪,東狼沒理會,只笑嘻嘻道,“花大姐,人呢,到了一個新環境,就要學會妥協。嘶......要不這樣,把你寶貝弟弟借我一晚,今天合歡酒樓打架的事我就不跟你們計較了。”

他的眼神太複雜。

充斥着一股即将破壁而出的欲望,又暗含着狡黠,此時正透過花大姐,看向她背後喝汽水的纨绔子弟,眼神裏的欲望,轉而又變成了無休止的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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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酒樓。

一個徹徹底底的聲色場所,合歡轄區派出所治安掃黃大隊很快便将今晚的事情上報,單獨約了分局的副局長吃晚飯,席間,他提出希望将合歡酒樓列為重點關注對象。

分局負責人只是看了一眼文件,扣下來,然後跟眼前這位派出所中隊長兼治安掃黃巡邏組組長耳語幾句,于是組長神色微凝,只好說了聲明白,一頓飯花了些錢,吃得并不香,又扯幾句閑天,遂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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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分局什麽意思?什麽叫不管了,這能不管嗎,今天是打架,明天呢,是不是就要涉黃涉毒了?就在你我眼皮子底下,這酒樓想翻天不成!”方才的小民警在派出所大廳裏嚷嚷。

中隊長睨了他一眼,擡手敲他腦殼:“別這麽亢奮,回頭我給你擦藥,今天帶回來的那位兄弟打了你,你別往心裏去就是。”

“卧槽,什麽意思!他天王老子啊?”半句話沒說完,就被中隊長捂了嘴。

“分局的意思是讓我們別管,但暗裏要盯着,”中隊長嘆了口氣,揉揉小民警的肩膀,靠近他,低聲說,“跟你挑明算了,酒樓裏有咱們警方的人,這裏頭的事兒很複雜,他們具體在執行什麽任務,我也不清楚,但人家那意思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就連分局,也沒有得到更确切的消息,只說這一切都是上頭的安排,讓咱們別太過問。”

小民警一臉震驚:“上,上頭?哪個上頭,是我理解的那個......上頭?”

“反正你別操心這事兒,小心把自己也卷進去,到時候沒人救得了你,”中隊長吓唬兩句,推着人往休息室走,“今晚好好休息,我替你值班。”

小民警愣了愣,終于一點頭,應了下來。

他老覺得隊長話裏有話。

今天那個打傷自己的人,他還記得對方的長相,聽了隊長的說辭,覺得那人真神秘。

不過他也覺得隊長真神秘,咋知道那麽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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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二點,許願留在合歡酒樓的标間裏,開了熱水打算洗澡。

今晚為了更快推進與東狼的交集,他下了個有些莽撞的舉動,同東狼打的那一架受了傷,不過不是什麽重傷,只是看着恐怖,其實連法律意義上的輕傷也算不上,東狼如他所料的那樣對他起了興趣。

花大姐母愛泛濫要幫他上藥,被他臊紅着臉推出了浴室,耳邊只留下花大姐一句“哎呀弟弟你別害羞嘛”。

許願對着鏡子,好歹也三十歲了,一個大男人,清清白白,前女友跟他分手的原因是太直太無趣,可見他對男女之事總歸抵觸,花大姐次次越線,他難免氣急,又無奈,索性沖浴室門外半開玩笑地吼了聲:“四五十歲的人了,是你為老不尊。”

花大姐在門外要笑瘋了。

門突然被人推開。

力道很大,甚至彈到了貼着牆紙的牆壁上。許願聽力很好,一分辨門發出的聲音,便知不是花大姐所為。

許願剛脫了上半身,皺着眉看向門外的人。

他不認識。

但絕對不是什麽善茬兒,純屬是來找事兒的。

“喂,看什麽看,”那人身後還跟着一大夥人,烏泱泱的一大群,突然沖進了浴室把許願連拖帶拽地弄出來,又把剛脫下來滿是汗味和血腥味的衣服丢到許願頭上,毫不客氣,“穿上你的衣服,狼哥要你跟咱們走一趟。”

許願站在原地不動,慢條斯理穿衣服。

他不能這麽快就反抗出風頭,他今晚已經出夠了風頭,再蠢笨的人,也明白寄人籬下,也明白适可而止。

從警之後他在緝毒崗位上工作,曾經局裏挑選他去參加過刑警特訓,後來又接二連三參加了偵查訓練、刑特聯合反恐演練、軍警實戰聯合等多次大型實訓活動,去過寬闊寂寥的大西北,去過浩瀚無邊的海洋,去過危機四伏、瘴氣彌漫的原始叢林......每一次,教官都讓他們在訓前不斷重複“卧底的任務在保護自己的前提下進行”。

有一回是魔鬼訓練周,他在訓練中扮演即将前往營救人質的卧底,卻因一時疏忽,在200公裏負重奔襲途中讓扮演黑方的教官們一槍爆了頭,頭盔上瞬間彩煙彌漫,卧底宣告陣亡。事後他被教官罰了三十遍往返負重障礙跑,室外溫度42攝氏度,跑完後他被一頭按進污水池裏憋了兩分多鐘的氣......

說是污水池,其實就是一臨時搭出來的簡陋化糞池。

後來教官再問他卧底的原則,他終于記住了,頂着烈日,汗水和污水混着流進眼睛裏,他大聲而堅定地喊道:“報告!在保護好自己的原則下進行卧底任務,确保任務成功!”

教官終于放行,從背囊中翻出一塊生肉:“你的午餐。”

那些聯合實訓的日子許願不敢忘。

他不能忘,因為他的崗位太危險,或許有朝一日,他将面對比聯合實訓、比魔鬼周更可怕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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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狼派來的那幫人給了他下馬威,在他眼裏那都不算什麽,從魔鬼訓練裏走出來的人,雖然沒有江馳那樣豐富的實戰經驗,但他總歸是拎得清事的。

這種情況,東狼不一定想要自己的命,下馬威而已,他敢肯定東狼對自己有興趣,而且東狼會在不久之後需要他的幫助,現在東狼對他的了解只有一個“花二”的名字,別的一概不知,東狼不會這麽快就讓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去死。

如果說現在東狼要見他,估計是給了準入門檻,給了梯子讓許願順着爬,只是在這之前,要先試探他許願的口風罷了。

所以他裝得順從,但又不叫人覺得他花二好欺負,這樣才能一方面保住一條命,一方面打探消息——這一點,跟江馳在張喜鵲那兒簡直如出一轍,只不過唯一的區別在于他跟江馳一個在暗一個在明,一個單向卧底,一個雙面間諜。

“動作快點兒!磨蹭什麽!”為首的那人身上滿是肥膘,推搡許願一把,把人的頭猛地掼在牆上,“狼哥要見你,敢晚一分鐘,你就死定了。我會把你弄死,然後切塊兒沖進下水道。”

許願被撞得滿腦袋星,悶哼一身,換好衣服後猛地被人踹了一腳,十幾號人将他摁在地上,專挑要害下手,直到最後他幾乎失去了反抗的力氣,才察覺到嘴裏被人喂了顆什麽,手臂被人拖起來,打了一針不知道什麽東西,緊接着是花大姐倒地的悶響......

許願登時清醒過來,擡腳向上猛踹,卻驚覺自己手腳似乎失去了力氣,動彈不得。

他眼前朦朦胧胧,依稀能夠看見圍着自己的十幾個人做着醜惡嘴臉,而後他被人用布條蒙住眼睛,再也看不見了。

有人把他粗暴地背起,卻因力氣不夠而讓他的大半個身子在鋪了地毯的酒樓地面上拖行,那人罵罵咧咧,他意識清醒,但全身無力。

他明白過來。

這樣的情況他在來到這裏之前便早有預料,但沒想到事情會比他想象中發展得快得多。東狼對他今晚的行徑耿耿于懷,又或許是純屬為了找樂子,總歸是要見他,而且怕他跑,怕他反抗,于是給了他一針肌肉松弛劑。

再往壞一點兒的方面想,那一針也許不是什麽狗屁的肌肉松弛劑,而是實打實的毒品。

但他又不認可東狼這種利益至上、小心眼兒的人會為了自己一個素不相識的“花二”,而浪費在毒販眼裏無比珍貴的毒品資源。

許願被人粗暴拖行,但心卻平靜得像無風水面。

他當警察這麽久,在心裏一番分析判斷,知道自己目前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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