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

第 67 章

江馳再一次見到許願,已經是一周之後了。

他這段時間心裏很不踏實,一方面是因為張喜鵲,一方面是因為隊長。

抛開這些,他有時候會覺得,自己的身後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眼睛盯着,一舉一動難免不安,就拿他這次來跟許願碰頭的事來說,路上老感覺背後誰在跟着,一回頭,卻不見人。

他希望是自己想得太多,而不是真的有誰膽大包天敢在暗中盯着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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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換信息的地點選在老城區的一處青年旅店,店面裝修有些舊了,江馳認得這個地方,九十年代的時候,這裏就在迪廳的正對面,很多年輕男女在迪廳跳完迪斯科之後會出來買瓶北冰洋,然後到青年旅店休息。

九十年代已經過去了,迪廳沒了,被新開的飯店取代,而青年旅店卻還在,十幾年來連裝修都沒換過,張柏芝、鞏俐泛了黃的海報還貼在旅店大門口,頭上戴了五顏六色花發卡的老板娘依舊在樓下的貼滿舊報紙的玻璃櫃臺後打盹,收音機裏放着經典的上海灘,偶爾有警察過來掃黃,老板娘總是如臨大敵。

滇城正在逐步進入現代化城市,而老城區的一切似乎還保留着曾經的模樣,保留着那個值得懷念的年代裏的一切。江馳過來的時候,覺得親切至極。

但是......

“隊長,”江馳掃了一眼裝修得豔麗的房間,“下次見面能不能換個地方?這裏瘆得慌。”

大紅色的被單,怎麽看怎麽喜慶。

“這裏不好嗎,”許願從浴室出來,擦着頭發上的水珠,浴巾只圍了下半身,“低調,安全。前女友都沒你這待遇。”

江馳看着床頭櫃上的一盒安全套,略有不解:“外頭也不是沒有大排檔,您非得開個房間。搞得我好像在這兒跟您做什麽非法交易似的。”

他喉結一動,有些尴尬地将視線瞥到別處,卻不經意間瞥見許願小腹。

許願卻誤以為他在懷疑這房間的安全性,于是順勢坐在他對面,眼神在屋內游走一圈:“別看了,沒監控,沒竊聽,東狼的人也不在這兒,我跟他說我來開開葷,他也就放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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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洗完澡,身上的水珠還沒擦幹,許願用毛巾擦頭發,抖下來的水濺到了江馳那邊。

江馳倒是不在意,只用手抹了兩下臉。

許願轉過身去拿衣服,江馳眼尖,馬上望見了許願身上的那些傷疤。

其實傷疤早就在了,是之前抓犯人的時候落下的,許願一向把錢看得緊,舍不得花錢,沒做過祛疤手術,久而久之,新傷加舊傷,後背也就徹底看不得了。又或許還有個原因,傷疤是警察的勳章,許願舍不得弄掉。

前段時間文的那個玫瑰刺青是江馳特意挑的——他見不得那些難看的傷疤,見了要替隊長難受,又怕隊長不樂意遮掉,于是選了朵玫瑰,希望玫瑰花漂亮的枝葉能美化一下隊長背上的疤痕。

江馳想着,于是手指輕輕一碰許願的後背。

“幹什麽?”許願正要穿衣服,被戳的一個激靈。

“別動,”江馳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站起來,将手放在許願結實有力的後背上,“我看看你的文身......挺好,沒掉,也沒起皺。”

不稱“您”而稱“你”,江馳是包含了一點私心的。

江馳想,家人之間為什麽要那麽生分。

大概是因為環境不同,這間房裏就他們兩個人,而這間房又那樣特殊。江馳行事乖張了些,隊長洗過澡之後滿身的熱氣,靠近還能聞到一陣淡淡的藥酒味。許願身形一僵,半側過臉,又氣又好笑,有些無奈:“你很喜歡我這後背?”

江馳只是低頭,頭發貼着兄長的左肩,兩手從背後繞過去,像無家可歸的小孩兒突然找到了家人,有幾分眷戀,又有幾分委屈地環住兄長的腰:“隊長。”

“怎麽了?”許願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有點累,”江馳聲音低了幾分,“讓我靠一下好不好,隊長?”

許願沒說話,只是就那麽站着,手裏拿着的衣服也放了下來,任由江馳這麽靠着他。

江馳貪戀他背上那抹藥酒味,他心裏知道,卻不忍心戳破。

靠着就靠着吧,江馳以前過得苦,無依無靠的,戰友也沒了,江馳年紀又比自己小,自己把他當弟弟看,往深處說,是要過一輩子的那種兄弟。那自己就是他最重要的人。既然是最重要的人,許願當然希望他開心。

“哥。”身後的江馳突然低聲喊了句。

許願一愣:“你叫我什麽?”

“叫你哥哥,”江馳擡頭,依舊是靠着許願後背,語氣卻漸漸添了一絲膽怯,“我......我能這樣叫你嗎,我今天不太開心,不想叫你隊長了,我想你當我的家人,不是字面意義的家人,是那種......那種......”

他的聲音有點顫抖,像是在害怕,害怕得到一個拒絕的答複。

許願心底一軟,轉過身,按住江馳雙肩,抱了抱這個情緒不太穩定的年輕人,打斷了江馳的話:“我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早就是了。”許願垂眸,含笑看着他。

江馳猛地撲進隊長懷裏。

他有些想哭,想傾訴,想把這些天因為張喜鵲而帶來的消極情緒全部倒出來,想跟隊長痛罵張喜鵲是個人渣,想告訴隊長自己昨晚夢見了小輝哥,夢見小輝哥犧牲的那一天,夢見小輝哥聲嘶力竭地讓他走......想跟隊長說,自己醒來之後一個人消化了很久。

但是隊長“噓”了一聲,讓他別說話,過了半秒,他背上傳來溫和的拍打,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理應得到的安撫那樣。好像隊長什麽都明白,根本不用自己費力氣說話。

江馳繃不住,抖着身子,在隊長胸膛上留下一顆清澈的淚珠。

大概是江馳抱得有點緊,掐住了許願腰側的淤青,許願下意識吸了口氣。

“你受傷了,”江馳眼角有些濕潤,猛地擡頭,推開許願,又拉着人左看右看,“他們打你了。”

“嗯,剛見到東狼的那天晚上,我把他收拾了一頓,”許願笑笑,“這不報應來了,換了幾頓打,但不嚴重。之後我跟他喝了幾杯,化幹戈為玉帛,他倒是挺欣賞我,這樣下去,我應該能混出頭。”

頓了頓,許願又道:“只要我能取得他們的信任,打入他們內部越深,将來能拿到的線索就越多......”

所以,在線索和正義面前,這幾頓打又算得了什麽。

能扛的,為了把那夥人一網打盡,許願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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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很安靜,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江馳一哂:“隊長,你之前渾身上下一股子警察味,我以為你拉不下這個臉去當小混混。”

許願嗯了一聲:“你太小瞧我了,好歹我也是魔鬼周熬過來的,不比你差多少。”

江馳笑,許願滿眼都是江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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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差點忘了正事。東狼最近要走一批白貨,我估計是□□,”許願坐下來,折騰半天也懶得穿衣服了,就這麽光着膀子,打火機在手裏轉了幾圈,點上煙,“東狼要走了胡老三手上那批貨,但不知道買家都有誰,我還在盯着。”

江馳眼神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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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東狼......刑偵那邊跟省廳的特案專班調查小組配合,順着胡老三的線往後拉,查到了點兒別的東西。雖然跟咱們現在幹的事無關,但是我想你作為隊長,還是應該跟你提一句,”江馳眨了眨眼,道,“戴警官的屍檢詳細報告出來了,陸哥說在其中一只斷手的食指指甲縫裏提取到疑似嫌疑人的血跡,後來經過DNA數據庫比對,鎖定了一名26歲的男子,人已經在局裏了。我懷疑他跟毒販圈子有關聯,所以沒有露面,審訊的事交給了王輝。”

許願神色微凝:“審出什麽了?”

“嫌疑人叫邬志偉,有吸毒史,五年前因入室盜竊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前因表現良好而獲得減刑,提前釋放,”江馳說,“他承認是自己殺了戴警官,卻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一個叫‘大龍’的毒販威脅的,原因是自己沒錢購買毒品,而‘大龍’能為他提供毒資,前提是他答應‘大龍’殺人。後來邬志偉又指出自己只是将戴警官殺害,砍手砍腳另有其人,王輝再問,他就搖頭說自己記不清,總之很可疑,具體情況刑偵那邊還在調查核實。”

許願單手夾着煙:“我知道了。戴警官的案子我很惋惜,你說的那個‘大龍’是否确有其人,我會留意。假如真跟毒販的圈子有往來,那他這個外號不可能沒人知道。”

要是想找道上的人打聽‘大龍’,估計不會太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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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一會兒,江馳有些手癢,就着許願的手給自己也點了支煙。

“東狼那邊已經在考慮行動了,那批貨在他手上,他現在每天都用鼻孔看人,行事也比之前膽大很多,”許願說,“我懷疑過不了多久他就要開始交易,但他不是很願意讓我插手交易的事,很明顯還對我心存芥蒂,想防着我。”

最近東狼對許願的态度轉變了很多,逢人就說自己遇上了大生意。也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東狼走到哪兒都帶個許願,不是喝酒就是蹦迪,許願覺得自己跟着東狼到處跑,酒量都上去了不少。只是東狼似乎并沒有讓他插手生意的打算,心裏還在掂量着什麽。

東狼是個傻缺沒錯,但能坐上“老大”的位置,說明此人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東狼疑心重,故而許願認為靜待時機、不打草驚蛇才是對抗東狼的最好方法,順便放長線,釣大魚,說不定能套出背後更有價值的東西。

江馳對卧底偵查這一塊很敏感,經驗也足夠豐富,于是他挑眉:“胡老三手上的貨落進他手裏大概很快就會轉手,估計是想幹一票大的,我的意見是,你不用太快挑明立場,他不讓你插手,你就別插手。不過你最好是暗地裏找機會注意一下東狼都跟誰在來往,搞不好那些人就是潛在買家,或者第三者。”

“我明白,”許願同江馳對視一眼,“我有種預感,胡老三背後的人馬上就要按捺不住了。東狼能接盤胡老三手上的那批貨,大概率是受了老虎的批準,否則他沒這膽量去動老虎的蛋糕。”

“是,我在張喜鵲那邊也聽到了些風聲。不過老虎麽,性子總是會急一些,但太急了反而對警方不利,”江馳深深盯着眼前的木質桌面,“當務之急還是盡早掌握買家信息,別的都暫時先放着不管。老虎八成只是一個幌子,他不會真的出面,否則警方要抓他,豈不是甕中捉鼈了?”

“那你怎麽看。”許願道。

江馳目不轉睛地盯了會兒桌面,複而擡眸,眼底閃過幽深的光:“胡老三被逮捕的消息早就傳得滿城風雨,之前我們猜測他背後的虎哥一定會回到滇城料理他的部下,或者說處理胡老三沒解決掉的白貨。既然東狼接盤了胡老三的東西,那勢必有這個虎哥的示意,但老虎不會蠢到自己出面,他知道警方肯定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着他來滇城大展拳腳,然後将這幫人一網打盡——如果我是老虎,在警方的地盤上,我絕對不會铤而走險,為了一批貨就過早暴露自己。”

許願颔首:“他要找一個替罪羊。”

“是這個意思,”江馳指尖輕點桌面,“所以,東狼高興得未免有點太早,他不是攀了高枝兒,而是被老虎利用了。順便,我還要告訴你一個消息。”

許願微微擡眉,江馳朝他使了個眼神,他了然,于是傾身過去。江馳低頭,勾唇一笑,擡手攔在唇邊,附在許願耳側,幾乎是用氣息說道:“張喜鵲要跟東狼合作,我猜是想趁機分老虎一杯羹,你明白怎麽做吧。”

“我明白。”許願有些不自在地往後退了退,皺眉,耳側微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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