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章

第 78 章

“你最好是,不然,即使隊長原諒你,我也不會放過你,還有那群隐匿在背後的人。”

江馳最終還是想起了自己是在看守所探視,不能壞了規矩。

他緊緊攥着拳頭,站起來。

頭也不回。

身邊的民警掐了表,道:“你還有三分鐘的探視時間,現在就走嗎?”

江馳朝後擺了擺手:“現在就走,我想說的已經說完了。”

民警了然地點頭,走在前面幫他把鐵門的鎖打開,鑰匙嘩啦嘩啦的聲響在寂靜壓抑的空間裏輕輕炸開,鐵門打開的一瞬間發出古老而刺耳的巨大聲響。身後的走廊燈因接觸不良而刺啦刺啦閃着。

熊豔明眼睜睜看着江馳擡腳出去,不知為什麽,雙手忽然狠狠砸向眼前的桌面。

“幹什麽幹什麽!再給我動一個試試?”女民警小跑過去摁住她,同時拿起壁挂式對講機報告情況,緊接着走廊盡頭的樓梯口又沖上來三個民警協助她将嫌疑人摁住,江馳被急匆匆趕上來的人撞了一下,于是背影悠然一頓。

她像個瘋子似的砸着桌面,喉嚨間發出鬼泣般的哭號。

“江馳!”她尖叫着把江馳叫住。

江馳微微側過身子,隔着很遠看她。

熊豔明不知道江馳有沒有在看她,而是對着空氣大吼大叫,聲音異常凄厲。

“新型毒品不能再查了!你們都會死的!全部都會死的!”她近乎絕望地懇求,“真的......不能再查下去了!”

“胡說八道什麽,進去。”幾個民警不耐煩地将她再次铐起來,往旁邊的靜心室帶,她還在掙紮,一邊掙紮一邊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扭頭往江馳站着的方向望,語無倫次,癫狂至極,“不能查了,不能查了,會死的,都會死的,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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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豔明,洪西市公安局特情小組組員,前禁毒支隊隊長,職業卧底。

她将被同行永遠釘在恥辱柱上,在上級單位介入調查後被換押至洪西市第一看守所,成為一串冷冰冰的數字——1265019,永遠烙印在她的囚服上。或許這個數字在換押後還會有所變更,又或許在有關新型毒品的一切結束之後等待法院宣判,然後那串數字再被換掉,換成監獄裏的某個號碼。

她說是她自己弄丢了初心,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

但真的是那樣嗎。

江馳覺得不一定,也許,她的身後,還有別人,或者說,她是被推出來擔責的那一個。

這話屬實是大逆不道了,但江馳不希望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他要查。

卻不知道從何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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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江馳離開看押熊豔明的地方,他又想,幸好那個守不住初心的人不是自己。

他開車回局裏的路上細細地回想了自己從警至今所有經歷過的事,又細細地回想了填志願的時候自己在想什麽。

那年他17歲。

父母早已故去,他跟着姑姑生活,姑姑一邊擇菜一邊問他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他坐在老電視前,坐在髒兮兮的水泥地板上,寬大的短褲上全是污漬,赤着腳,腳底有一層因貪涼不願穿鞋而積上的厚厚的灰。他那雙剛剛種下半夏黃瓜種子的手上殘留着一點泥巴,但他并不在意,從桌上抓了冷飯囫囵吃了。

“我想當警察。”江馳在姑姑面前蹲下。

“當警察?你當警察幹嘛?”姑姑問。

江馳堅定道:“保家衛國。”

姑姑哈哈一笑,拍他沒幾兩肉的後背:“保家衛國你怎麽不去當兵啊,再說就你這二兩肉,還保護別人,是別人保護你吧。”

少年哼了一聲跑走了,赤着腳去田裏玩去了。

他走在田埂上,夏天太熱,田埂很堅硬,泥巴都幹完了。他想,他得當警察,而且必須當警察,要當最厲害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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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過了。

江馳驅車前行,被自己逗笑。

他握着方向盤的手比17歲的時候結實得多,傷疤也更多,但他覺得挺光榮。

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17歲的少年在田間地頭說自己要當警察的身影好像還在昨天,但時間如流水,他已不再是少年,但他希望自己老了以後回憶起自己的一生,會是充滿赤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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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宗旨是全心全意,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許願感覺自己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自己在上大學,他正坐在宿舍的馬紮上,手裏捧着本政治理論死命背誦,舍友洗完澡出來,光着膀子,肩上搭着條毛巾,拍了拍他的肩:“你以後想下一線嗎。”

“想啊,怎麽不想,”許願合上書本,擡頭,卻看不清舍友的臉,“咱都這個專業了,不下一線還能幹什麽。”

“去機關呗,讀什麽專業不一定幹什麽,還得看以後去哪個單位,”舍友從床底抽出馬紮坐下,“我聽說機關待遇好,而且不危險。”

許願思考一會兒,開完笑道:“別做白日夢了,機關很難進的,再說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給我下基層,危不危險的沒什麽好怕。”

舍友捅了捅他胳膊,笑眯眯說:“那我覺得我以後肯定會往戒毒民警那個方向努力。”

“我可能卯足勁兒往緝毒隊跑吧,緝毒隊可以配槍,賊帥,”許願拍拍舍友的頭,“我下鋪的兄弟,我的好大兒,以後爸爸去邊境了,你別太想念爸爸啊。”

被占便宜的舍友一臉黑線:“滾,你死了我都不帶掉眼淚的。”

一間宿舍八個人,全都哈哈笑起來。

他笑得胸口都疼了,倒吸一口涼氣,不小心把口水吸進去,嗆了老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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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

睜開眼時,是灰蒙蒙的天花板,許願活動活動手腳,意料之中地被綁在某個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鐵架子上。他沒穿衣服,上半身裸露在外,被一張剪開了個洞的藍色抹布蓋住了胸口。頭頂有一盞昏暗的探照燈,看着像手術用的那種。

老虎的人在旁邊守着,老虎和東狼一左一右坐在一扇小窗戶兩邊,大龍和阿岩也在,兩人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談什麽,阿岩頭上都是幹掉的血,剛剛又被揍了一通,眼底都烏青了,而其他三人臉色凝重。

小窗戶透出悠悠的光線,混雜着陳腐的灰塵。

這裏空氣污濁,血腥味刺鼻。

胸口的位置鈍痛無比,吸口氣便會抽痛抽痛,像誰在這裏劃開一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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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醒了,”東狼站起來,居高臨下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臉,“怎麽樣,睡一覺的感覺很舒服吧。”

許願實話實說:“不舒服。”

東狼好像不太滿意他的回答,伸手狠狠壓在他的傷口上,他被綁着,手腳被冷得發抖,傷口疼,刺激得他忍不住大叫出聲,額發再次被冷汗浸透。東狼惡趣味地在他的傷口上瘋狂蹂躏,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再度裂開,血染紅了繃帶,他竭力仰着脖子,青筋暴起。

“再問你一遍,睡一覺的感覺怎麽樣,”東狼惡狠狠道,“我倒是不知道你小子這麽命大啊,車都撞成那樣了還活着呢,哎,你說說你當時這麽就不把那警車一起帶下懸崖去,讓那幫警察給你一起陪葬不是更好?到時候你只管記住你是被那群條子害死的,畢竟你一來,我們就被條子盯上了,如果不是那群條子明裏暗裏整我們,我們會懷疑到你頭上?”

許願咬牙,一個字半天也說不出口,傷口疼得他連說話都不能自主。

東狼發了大火,一通混着冰塊的涼水嘩啦澆在許願身上。

他渾身發抖,眼前一片黑一片白,鐵架床被冰水浸透,周身的寒冷刺骨三分。

“疼......”他聲音低得如果蠅。

東狼冷笑一聲,開門走了。

緊接着老虎和大龍上前探了探他鼻息,确認他還活着,于是這兩人也走了。

大龍留下一句:“得,虎哥沒發話,那老子也不管你到底是誰了,給你一次将功補過的機會。穿好衣服之後來前廳,有任務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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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眼,什麽也不願意想。

他覺得他仿佛不是個人了,而是毒販着急即來揮之即去的仆從——他願意當人民的公仆,但他絕不願意屈尊給毒販做牛做馬,犯罪分子不是人民。

阿岩見所有人都走了,于是從角落裏湊上來。

“對不起,”阿岩将手指輕輕貼在他腰側,想試探傷口,但又不敢,“他們,他們找了醫生,不是醫院的醫生,是邊境那邊負責接貨的,但是,但是很會開刀,你的傷......已經處理過了,給你做手術的人用了點麻醉藥,用鑷子夾了很久,說子彈暫時取不出來,就......就先留在你身上。”

許願哭笑不得。

看樣子估計子彈打偏以後卡在肋骨上,沒威脅到生命。

就是這怎麽聽起來那麽像個黑心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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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開槍。”他說。

“我,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想殺了虎哥。”阿岩眼睛滴溜溜轉,小表情被許願盡收眼底。

許願咧嘴笑了笑,沒什麽力氣,卻不容反駁:“錯了,你不是想殺了虎哥。”

阿岩沒有說話。

“你是想殺了我,”許願笑笑,“一開始我也以為你是沖着虎哥,後來我發現不對。知道你是怎麽暴露的嗎。”

阿岩搖頭:“我不知道。”

“因為你的槍口,從始至終都在跟着我動,”許願擡起右手,在自己胸前比劃,“沖着心髒的位置。後來我故意跟那幫人打起來,你慌了神,瞄不準,子彈跑偏了,才沒要我的命。”

阿岩跪在地上,掩面痛哭,盡管誰都不知道為什麽。

許願從鐵架床上下來,眼前一黑,猛地扶住旁邊的桌子,坐在床沿。

他垂眸盯着阿岩,卻也無心指責:“你知道什麽了,對不對。”

“你是條子,”阿岩哭着喊,“你是條子,你必須死,不然我會坐牢的。”

許願靠在牆邊緩了一會兒,光腳從鐵架床上下來,嘆氣,然後去角落裏提了藥箱。

他蹲下來,雙手按住阿岩的肩膀:“我早該知道你心思不單純。”

阿岩渾身顫抖:“你要幹什麽!我,我是狼哥的手下,你敢動我,信不信狼哥馬上沖進來弄死你!”

許願粗魯地摁住他:“狼哥能眼睜睜看着虎哥把你揍成這樣都不出手幫忙,一會兒能罩着你就有鬼了,你口口聲聲說我是條子,又天天跟我這種疑似條子的人混一塊兒,他不懷疑你那就更有鬼了。”

阿岩安靜下來,涕淚橫流,不斷搖頭:“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虎哥揍了你,後來你的狼哥又揍了你,是吧。”許願一邊往阿岩頭上倒消毒酒精一邊說。

阿岩默認地點頭,嘴唇一直顫抖,滿眼都是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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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又沉聲道:“誰他媽告訴你我是條子的?”

阿岩緊閉着眼睛,估計是怕花二報複,嘴巴跟連珠炮兒似的:“另外一個條子,他......那天虎哥回來,底下人綁了個穿警服的,說,說這是條子局裏的人,條子下班的時候,就用麻袋給人套回來了。”

“為什麽要綁個警察回來?”許願又問。

“之前,之前那個條子,特意去胡老三的老家調查,肯定查到虎哥了,虎哥,虎哥派人跟蹤他,把他綁回來要弄死他!”

許願眼底一沉。

阿岩又連聲說:“我我我,我也只是聽別人說,具體的我不知道,反正,反正這個條子,怕死得很!他收了虎哥的錢,跟虎哥談了條件,後來又被打了一頓才放回去的!那個人拿了錢,說花大姐也是條子,而且是條子派來的卧底,但是當時虎哥沒信,所以,所以試探花大姐,讓花大姐傳假消息引誘你們上鈎,虎哥本來是想把你們條子一網打盡的!但是後來怕惹事,就,就放了你們一馬。”

話到這個份上,許願周身冰涼,猶如跌入冰窖。

然而他語氣微沉,冷笑:“你覺得警察都是傻子嗎,一旦他們自己人出了問題,早該把那人跟你們一窩端了,還能放任你們販毒?如果我是警察,八百回都不夠你死的。你還能安安心心活到現在,還能在這裏跟我心平氣和聊天?”

他威脅般猛地壓住阿岩的傷口,這一招還是跟東狼現學現賣的。

“我沒說你是條子!我只是懷疑!別,別打我!”阿岩痛得哭喊。

許願放開了阿岩,自顧自穿好衣服,末了點了點阿岩的額頭:“下次別再讓我聽到類似的話。”

不管怎麽樣,他的處境算是在危險邊緣瘋狂試探。

老虎和東狼那邊他自有辦法應對,但局裏有人不幹淨,這才是最大的隐患。

他的第一要務,是搞清楚目前自己有多少把柄攥在那幫販子手裏,或者說,販子們對于他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再這麽坐以待斃下去,他遲早死路一條,別說追查新型毒品,他能不能活命都不好說。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滇城快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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