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章
第 85 章
距離大年三十只剩下不到十天了。
江馳沒動許願辦公室裏的東西,那間辦公室布置得過于簡潔,別家領導起碼還會在辦公室裏擺點什麽吉祥物來保佑自己步步高升,到了許願這裏除了工作上要用的文件和檔案,其他的幾乎什麽都見不着。
也就牆上的國旗和警徽,以及窗邊的盆栽還能給死氣沉沉的辦公室添點人氣了。
許願那邊的事情進行得還算順利,只是臨頭出了點兒亂子。
他有個大膽的想法,而且這個想法從他選擇卧底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在腦海中部署完畢了——販子們辦事往往總是小心翼翼的,但許願想把事情做得刺激一點,他要斬斷老虎和東狼、張喜鵲、大龍等人之間的利益網,讓杠杆傾斜,局面越混亂,對警方就越有利。
曾經他用自己的職業生涯跟陳恩禮處長擔保,一定會萬無一失。
當警方的人開始參與這場彌天交易之時,屬于販子們的游戲就會變得更加撲朔迷離,然而危險性也将大幅提升。
“狼哥,您想不想在滇城這一帶發家致富?”許願笑着迎上去,敬酒,狗腿子一般,“像虎哥那樣。”
東狼還在氣他抱了老虎的大腿,冷哼了一聲,不接他的酒,擡手打落了他手裏的玻璃酒杯。
酒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刺鼻的酒味瞬間在合歡酒樓的私人包間裏蔓延開來。
東狼道:“我可不想被虎哥跟捏死螞蟻一樣碎屍萬段,說到底你的身份至今還不清不楚的,花大姐被條子逮了,線人說她是個警察——你呢,你在她身邊又是個怎樣的人物?我可是記得當初是她向我引薦的你。”
那意思很明顯,東狼知道老虎把邊境的任務交給花二的理由是什麽。其一是為了驗證花二的身份,其二是把他當成擋箭牌,哪怕任務出了一點點差錯導致邊境那邊的買家不樂意,買家也只會把矛頭對準負責跑貨的花二,并不會因此遷怒老虎而做黃接下來的所有交易。
畢竟他們這幫人向來與利益肩并肩,老虎是北方的厲害販子,但再厲害的販子也遭不住手底下人出錯。
說不定老虎正等着花二捅婁子,然後找個借口在邊境買家的面前把花二這個小喽啰處理掉,再給買家賠個笑臉,以後有什麽事兒還是繼續合作。
萬一花二真是警察,那也算是老虎歪打正着,為他們那幫人鏟除一個潛在危機了。
許願沉默一陣,幹笑起來:“狼哥,您在懷疑我?”
“少他媽的給老子裝,”東狼點了根煙,猛吸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許願,“半小時前你在幹什麽呢?開着你那小摩托兜風的時候挺潇灑啊。”
許願眼神猛然一縮,臉上笑容凝固了一瞬。
半小時前,剛好是他刻意避開老虎等一幹人,私下跟江馳交換情報的時候。
東狼一拳頭砸過去,眼底血絲暴起:“你他媽的就是個條子,是卧底!竟然在老子身邊潛伏這麽久,嗯?當老子傻是吧!阿岩剛剛全都告訴我了!”
許願受了一拳,左臉有些發疼。
他偏過頭去,嘴角抖了抖,眼神定格在角落裏畏畏縮縮站着的阿岩身上。阿岩不敢看他,趕緊低下頭去。
“卧底?我?”許願嗤笑一聲,擡手擦了擦嘴角滲出的一點鮮紅,“阿岩,我知道狼哥一直讓你盯着我,我也不是什麽蠢人,說實話,你天天在我跟前兒晃來晃去,很難讓我猜不到狼哥懷疑我。不過你想要狼哥重視你,也不必使上這麽卑鄙的手段吧。”
阿岩愣在原地,不明白為什麽矛頭又沖着自己來了,他難以置信:“卑鄙?”
“在我投靠狼哥之前,你一直是他身邊的‘得力助手’吧,”許願撞開東狼,一步一步向阿岩走去,“因為我的出現,搶走了狼哥對你的那份信任是嗎。你覺得自己成了一顆棄子,所以也想拉我下水,最好是狼哥把我當作條子處理掉,然後你再頂上來,跟着狼哥賺得盆滿缽滿,對不對?”
他說這話時語氣有些輕松,眼底卻是一片陰暗,直勾勾看着阿岩,像一匹正摩拳擦掌的獵豹,仿佛下一秒他就要舔舔嘴角把阿岩的脖子咬斷一樣。
阿岩聽完許願的話,神色大變:“你放屁!為狼哥辦事是我的,我的義務!”
但許願并不驚訝,也不害怕,只是向他逼近了,把他死死逼在牆角,笑着看他。
阿岩突然沉默下來,看看許願的眼睛,又看看東狼的臉色。
花二耍他。
他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麽自己跟蹤花二這麽久,花二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實質性的反抗了,甚至最嚴重的那次,也只是把自己摁在房間裏折磨了一陣而已。
花二在賭東狼到底更信任誰!
操,那方才花二騎摩托車離開時故意不甩掉自己,也是因為......
阿岩知道自己被花二擺了一道,于是徹底黑了臉,猛地擡手扯住許願衣領,一字一頓:“你他媽玩兒我!我殺了你!”
許願比阿岩高出太多,這讓阿岩扯他的姿勢變得更加滑稽。但許願不可能默許阿岩就這麽拉扯自己,于是一拳頭把他揮開,也不顧私人包間裏還有個正在懷疑他身份的東狼,單手拎起阿岩就把人狠狠掼倒在地上,然後自己一只腳踩上去,發揮小混混人設的特有優勢,猛地甩了阿岩一大耳刮子。
啪!
許願力氣大,那一巴掌瞬間在阿岩側臉留下了一道五指印。
東狼上前拉住他,他一胳膊肘把人擋開,咬着牙惡狠狠盯着阿岩,另一只手也不空閑,扼住了那人的喉嚨:“阿岩,想上位呢也要看人下菜碟。你他媽是不是忘了當初在霸王餐廳的時候是誰出面幫狼哥胖揍了那幾個條子一頓?我他媽是警察?我要是警察,我他媽能忍你直到現在?我他媽能心甘情願給你們跑貨然後被鎖在車裏差點兒連人帶車摔下山?我他媽能安安分分被你們摁着揍得稀巴爛還毫不反抗?操你大爺的骨灰拌飯,我他媽的是個抖M嗎!”
許願一巴掌一巴掌、左臉右臉輪換着扇,大有一副不把阿岩打成豬頭絕不罷休的報仇架勢。
“我他媽真想把你按在這兒狠狠抽死你,我花二這輩子行得正站得直,沒想到有朝一日要被自己兄弟坑死!我他媽是警察?我他媽要是警察早就帶人把這兒一窩端了,我要是警察還能留你到今天?媽了個逼的,我要真是警察,早就該在你趁老子喝醉動手動腳的時候一槍斃了你!”
他是真的有點殺紅眼,卧底這活兒不好辦,緝毒警察承受的壓力本來就大,何況他被東狼那幾號人摁着打過無數次,到現在身上的傷還隐隐作痛,以前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為了任務能順利進行而咬着牙忍下那些痛。至于現在......反正販子都把懷疑搬到明面兒上來了,他也懶得忍了,揍一個算一個。
他心裏默念道,他也不想出手的,但他要是再不出手就要被識破身份屍首無歸了。
許願那幾巴掌下去,其實是收了勁兒的,但阿岩嚎得比殺豬還難聽,唇邊全是血。
阿岩喜歡到處煽風點火這件事東狼心裏也明白,這種人就是牆頭草,今天可以信誓旦旦說這輩子效力東狼,明天就可以低三下四跟花二賠禮道歉然後兩人一起踹走東狼投靠虎哥。
只是花二跟瘋了一樣,下手重了點。
“喂!夠了沒有,花二!你給老子冷靜一點!”東狼從後面繞過去把許願拉開,拉扯間兩人撞到包間後牆的櫃子,裏面的酒水嘩啦啦碎了滿地,酒氣瞬間炸開,充斥滿人的鼻腔。
“狼哥,你今天必須給我個合理的解釋,”許願被東狼按着,腰塌下去。擡眸,踩着地上的玻璃碎渣,冷冷地掃了一眼東狼,“狼哥,我花二他媽的要真是條子派過來的人,我五雷轟頂不得善終!阿岩不是要取代我嗎,巴不得我去死,他好替我去給邊境那幫人跑貨,好在您面前邀功請賞是吧。”
阿岩只顧着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不斷咳嗽,兩邊臉被花二揍得快要溢出血來。
他張張嘴,“呸”的一聲吐了口帶着血沫的痰,一顆門牙應聲而落。
許願目光挪到阿岩身上:“我拼死拼活幫狼哥拉業績找老板,你他媽跟蹤我還懷疑我是條子?這單生意我好不容易拉來的,就等着今兒跟狼哥彙報,你他媽的就是想搶我東西!”
東狼神色微動:“什麽生意。”
阿岩快被打成豬頭了,此時也是一愣。
他明明親眼看見花二拿着手機鬼鬼祟祟跟人發信息來着,怎麽會......
“怪不得你要借着狼哥的名頭時刻盯着我,說是把我的行動軌跡全部報給狼哥,實際上是為了把我踢出去順便領了我的功吧,”許願冷聲道,“我要給狼哥物色一單大生意,要是因為你,這單生意黃了,你猜你會不會被亂棍打死,然後曝屍街頭?”
“放你媽的狗屁!”阿岩大吼,“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幹什麽!誰讓你鬼鬼祟祟的生怕沒人懷疑你!”
“對啊,你自己也說不知道我在幹什麽,哪來的證據證明我是警察。”許願冷哼一聲。
“那是因為......”
阿岩忽然止住了聲兒。
他冷靜下來,默默看着眼前的花二。
花二給他下了一個帶着漏洞的套,然而他邀功心切,又把東狼的話當作必勝格言,一個勁兒懷疑花二絕對是條子的人,逮着機會就鑽進了花二精心布下的局。
難道說,花二不是條子,是真的混混?
那麽花二之前露出的種種‘馬腳’,原來只是誘導自己入局的破綻嗎。花二故意裝得神神秘秘惹人懷疑,實際上暗地裏聯系上了不少大老板,就等着有朝一日拿出來邀功?順便做掉自己?
阿岩突然像被抽幹所有力氣一樣往地上倒去,桌子被他的慣性撞得側翻,而他全身各處都在叫嚣着疼,閉上眼睛的前一秒看見花二撲過來的影子。
搞什麽?
把自己打得快死了,現在又來扶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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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狼站在一邊,嘴裏叼着根煙:“我倒是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好一招瞞天過海。”
“樹大招風,”許願扶着失去意識的阿岩,擡腳要出包間門,側過身看了東狼一眼,嘴角挂着抹譏諷的笑,“要是我一早就把事情全盤托出了,大概于你而言就失去利用價值了吧。正好虎哥要跟邊境的販子交易,您沒聽懂他的意思嗎。”
“什麽東西?”東狼有些狐疑。
“我負責替虎哥跑貨,事成了能分到一杯羹,反而讓您眼紅,說不定會找個機會辦了我。就算您不辦了我,我将來去了虎哥那邊也免不了受罪。要是事情沒辦妥,虎哥會替您殺了我。想來想去我都讨不着好處,倒不如趁早找個下家,免得到頭來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許願放低了聲音,帶了些蠱惑的意味,“我呢是個喜歡挑事兒的,就這麽說吧,大年三十的時候您指定在虎哥那兒撈不到便宜,他不會把手頭的利益分您一半。但我對您——忠、心、耿、耿,所以托道兒上的朋友找了點關系,讓其他老板也加入這場賭局,到時候去了邊境,場面混亂起來,您說說您能不能抓住機會,把所有的利益都收入囊中呢?”
東狼瞳孔微縮一陣。
花二是想背着虎哥偷摸聯系別人,讓別人也來分虎哥一杯羹?
“粵東那邊來了個大老板,叫黃鶴城,跟虎哥是一樣的人物,之前一直做北方的生意,這些年北方那邊的條子搞嚴打,黃老板生意不景氣,決定南下發展,”許願眉梢挑了挑,“他手頭有不少好東西,正愁着轉手,我拼死拼活找人搭上了這條線,今天開摩托車避開人也是為了防止消息走漏,要是有線人盯着,這事兒傳進虎哥耳朵裏,反而對你我不利。誰知道阿岩這小子......”
說罷,他嘆了口氣,皺眉瞟了靠着他肩的阿岩一眼。
接下來要說什麽已經不重要了,許願只道:“萬事俱備,現在就看狼哥您有沒有那個膽子伸手了。”
“黃什麽,黃鶴城?我會留意,你先帶阿岩回屋。”東狼煩躁地丢了煙,長長呼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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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把阿岩背回房間的時候心一直跳着。
他剛剛差點就露陷了,要不是職業素養還在,他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那個包間都是個未知數。
跟江馳聯系的時候确實提過一嘴黃鶴城的事,那些個販子蠢到沒有去查他手機,他真是謝天謝地。
那時候......
——“還需要什麽,我幫你向局裏申請。”
——“給我毒品,還有一個值得信賴的自己人。”
那時候寒風習習,許願跨坐在摩托車上,戴着黑皮手套也無法阻止雙手被冷空氣凍得直哆嗦。
他覺得時機差不多成熟了,那個早在來卧底之前就成形的計劃也慢慢從心底浮了上來,無需多言,江馳便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黃警官前段時間剛從粵東執行完卧底任務回來,我馬上去聯系。”江馳在許願的辦公室裏編輯出一段文字。
而後,許願盯着消息界面看了很久。
他似乎能從字裏行間看到江馳那張臉,那張臉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但實際上心裏的活動不比任何人少,甚至比任何人都心細。
手機震動一下,江馳那邊又發來一條短信。
那是一條與工作無關的短信。
江馳:“注意安全。”
許願笑了笑,打字:“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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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飄起小雪,許願趁阿岩睡着,背過身去,删掉了這段時間以來的所有短信。
然後他站在床邊看着阿岩,認命一般給人收拾起來,接了熱水,給阿岩洗了臉,擦了點藥。
要不是這個逼突然來這麽一出,也不至于被打得這麽慘吧,活該。
許願心裏罵了幾句,煩躁地把沾了血的毛巾丢進熱水盆裏,濺出一點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