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忠直
第20章 忠直
魯陽縣。
顧擇齡等人失蹤了三日之久。
當時三人是乘坐馬車出去游玩的,可半日之後,車夫駕馬車奔回來,告訴他們人不見了,可能是被虜走了。
這可如何了得?
跟來的随從們都急瘋了。
張園景家中有些財力,又是幾代單傳的獨子,父母溺愛得很。此番上京赴考,他身邊的書童雖然只跟了一個,随行照顧他的小厮卻還來了兩人,另外還有四個張父精挑細選的、随行保護他的護衛。
至于陸超,他是顧擇齡和張園景的恩師之侄,家中倒也殷實。但見張園景的陣仗,便沒有多帶人,免得路上嘈雜,故而此行只帶了一名書童。
顧擇齡寒門出身,沒有書童一說,一人便輕裝上京。
張園景的父親和陸超的叔叔看中顧擇齡的學識,這些書童和随從也是知道的,因此,除了自家公子,他們同樣擔心顧解元。
張家的護衛兩天前便去衙門報了案。
可與師爺講清楚來龍去脈後,衙門的人卻遲遲沒有動靜,縣太爺和師爺也開始對他們避而不見。要知道,顧擇齡三人可是三位舉人老爺,官府不可能不重視。
一衆随從有些摸不着頭腦,那護衛便又去了一趟府衙,給帶隊的捕頭塞了兩個大銀錠,問他緣由。
捕頭掂了掂銀錠,小聲透露道:“不是我們不想救人,消失的怎麽說也是舉人老爺。可那三個舉人老爺失蹤的地方,是這十裏八鄉有名的賊窩……”
護衛大吃一驚:“賊窩?!”
捕頭也是一臉惋惜:“可不是麽!那為首的山大王,是個拿着巨斧的狠人,從前是咱們鎮裏的殺豬匠,長得那叫一個虎背熊腰膀大腰圓,後來他跟人争執時傷了人,為了逃避懲處,就夥同自己的兄弟上山落草為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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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問說:“那縣太爺就放任他們如此?”
“若是可以,誰想放任?”捕頭愁眉苦臉地搖了搖頭,“我等也試圖去解救過人質,可對方手下少說也有五六十號人,聲勢浩大個個不要命一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實在拼不過。”
聽到五六十號人,護衛開始思索回江南搬救兵的可能性。
捕頭又說:“縣太爺也苦惱許久了。清剿山匪那是我們幾個捕快就能辦到的事?消息傳到上面也沒回應,這縣城內外正人人自危呢,生怕那些個黑心的殺下山燒殺搶掠!”
護衛早就愁的面色蒼白:“那我們主子怎麽辦?”
“不曉得。”捕頭說,“說不準沒事,只搶了他們的錢財,說不準啊——”他在脖頸比了個手刀動作,“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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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裏外的山路。
下山的土路有些難行,故而蕭然山莊一行人前進的速度不算快。
盡管如此,身後的一群山賊仍舊跟不上。他們被牽制着徒步走路,跑了沒多久就各個氣喘籲籲,筋疲力盡。
但陳安等人也并不在乎這幫山賊的心情如何,只牽着手上的繩索,穩速前行。若是跟不上的,只有被拖拽的份。
馬車內,顧擇齡保持一個姿勢坐久了,僵直的像個木頭。
方柳邊翻閱資料,邊頭也不擡地問:“我有那麽可怕?”
顧擇齡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他是在與自己說話,連忙搖頭回說:“沒有。”
“那你這麽拘束做什麽。”方柳瞧了他一眼,“若是不說話,我還當你是塊石頭。”
顧擇齡道:“顧某……不善言辭。”
他面對方柳時本就含蓄,此時見他一直在閱讀卷宗,更不敢打擾。
方柳道:“顧解元這樣的,到了官場裏,怕是會被吃的渣都不剩。”
聽他說起官場之事,顧擇齡冷靜了些,他說道:“顧某并非總是這樣……”
方柳:“那還是怕我。”
聞言,顧擇齡有些情急。
他正欲再說些什麽,便聽方柳将手中的卷宗一合,遞給了他,道:“勞煩顧解元,幫我翻翻卷宗。”
顧擇齡不明所以地坐過去,接過他手中的卷宗,展開來。
方柳解放了雙手,便從馬車的格子裏拿出一個托盤,放在一旁專門設計的矮桌上。托盤上放着一壺美酒和幾只琉璃杯盞,好酒倒入杯盞之中,酒香清冽醉人,顏色在精致的酒盞中剔透而淺淡。
方柳動作潇灑地飲了一杯,眼睛看向卷宗,然後懶聲說道:“下一行。”
顧擇齡便連忙為他翻開下面的文字。
聽聞江湖上的每個武林世家都有自己的秘密。
雖然顧擇齡不知道方柳讓他翻看的是什麽,但他抱着非禮勿視的心态,目不斜視,只手上翻動,眼卻不看那些字跡。
不消片刻,顧擇齡發覺自己竟沒有那麽僵硬尴尬了,相比方才,自然了太多。
他悄悄看了一眼方柳旖麗的側臉,心中不禁浮上柔意。
這位方公子看起來高遠又矜貴,但心思實在細膩,将他人的窘境都看在眼裏。他的言行總是漫不經心,就連救人似乎也本非出自本意,卻真真切切地顧念到了他人的心緒。
是容易令人心生欽佩甚至……傾慕的品性。
顧擇齡覺得自己似乎是迷了心,陷入在方柳矛盾又缜密的心性之中。
翻看了片刻卷宗,方柳忽然問:“喝嗎?”
顧擇齡搖首:“顧某不會喝酒。”
方柳:“這可是五十年的陳釀。”
顧擇齡:“酒是好酒,是顧某無福消受。”
方柳不無意外,又兀自飲了一杯,這才說道:“騎馬、飲酒都不會,所以才說你經不住官場搓磨。”
顧擇齡笑了:“方公子此言,倒像是篤定顧某能取中一般。”
方柳挑眉:“莫非顧解元沒有信心?”
顧擇齡:“自然有的。”
別的不說,于才學一道,顧擇齡向來自信。這種自信不是高傲,而是因為吃透了四書五經之後的篤定罷了。
兩人如此閑聊片刻,倒是顯得話語投機,氣氛和諧。
在此之前,陸超和張園景說要重金酬謝方柳的時候,唯一沒有說話的便是顧擇齡。
此時,他卻忽然鄭重道:“顧某如今一無錢財、二無家世,但是日後,方公子或許有用上顧某的地方。”
顧擇齡說的含蓄,其實就是在告訴方柳,他肯定自己此去定能高位取中,且在官場內自主沉浮。
方柳聞言,漫不經心地說出大逆不道的話:“君王昏聩國之将傾,如今朝廷佞幸當道,百姓民不聊生,官場之內就是一潭黑臭渾濁的死水。即便如此,你仍要去?”
顧擇齡眼神清正,神情肅穆:“正是如此,我才更要去。”
如果天下人避諱危機和黑暗,敝帚自珍,無人踏出肅清朝堂的第一步,大周朝更是無再盛之日。
方柳正眼看他:“死也無妨?”
如果他想做那賢臣,只會落得個如履薄冰,日日被人迫害的下場。君不見史書上多少良臣枉死,奸人茍活。
顧擇齡沉聲道:“我願忠直為國,死也無妨。”
方柳搖了搖頭,輕笑道:“依我看來,最簡單的方法,還是換個國君。”
顧擇齡小聲提醒:“方公子,慎言。”
雖然他也有此意,但是如此嚣張地說出來,可是會被殺頭的事。畢竟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跪慣了,将君權和正統刻進了骨子裏。
“都說江南出才子,寒門出貴子,顧解元倒是恰好兩樣皆沾。”方柳語氣悠然閑散,邊指揮顧擇齡幫他翻看卷宗,邊說道,“那我便等你金榜題名、位至權臣,欠我一個人情。”
顧擇齡面露喜意:“自然。”
“既然如此。”方柳拿起一盞酒,遞到他嘴邊,“那就先從學會喝酒開始。”
顧擇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睫,與精致至極的側顏,臉上爬上熱意。他匆忙地閉上眼,就着杯盞仰頭将烈酒喝了下去,然後掩遮漲紅的臉,悶聲咳嗽了幾下,眼淚都快被那股辛辣給逼出來。
這酒雖醇香卻極烈,第一次飲酒的人喝的如此快,難怪嗆着。
方柳重新拿起自己的酒盞,勾唇抿了一口,提醒道:“翻頁。”
顧擇齡嗆得眼懵,仍乖乖地去翻動手下的卷宗。
方柳便這麽邊閑聊,邊時不時作弄他、讓其飲下烈酒,權當路上無聊時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