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寒深把車開向門口,剛走到一半,手機突然響了。

寒深看了眼來電顯示,把車停在了路邊。

“爺爺。”

窗外細雨霏霏,寒深聲音沉沉。

“我幫你約的歌劇怎麽沒去?”寒震傑問他,“人家小姑娘等了你一晚上。”

寒深:“我跟她說過了,我有事。”

“沒看上人家?”寒震傑又問,“你喜歡什麽樣的?告訴爺爺,就算是天上的仙女兒我都給你找回來。”

寒深擡頭看向前方,他已經不再屋檐下躲雨了。

男孩兒戴着口罩,背着雙肩包,手機倒立,正蹲在路邊拍水坑裏的倒影。

他拍得很認真,直到屋頂的雨滴落下來,季然被冰到後頸,又迅速縮了回去,低頭查看剛才拍下的照片。似乎是還算滿意,寒深看見季然在口罩下笑彎了眼睛。

寒深安靜地看了會兒,心道原來生活中的季然,也會有這麽稚氣的時刻。

又過了幾秒,他這才收回視線對手機那頭說:“我沒特別喜歡的。”

“還是太挑剔了,”寒震傑說,“你也該為自己做好打算了。家庭是男人的重要組成部分,你都三十好幾了還不成家,讓我怎麽放心把偌大的家業交給你?”

寒深沒有回答後一個問題,只是說:“也有女方看不上我。”

寒震傑豎起眉毛:“你是我寒震傑的長孫,哪家姑娘敢挑剔你?!”

寒深:“可我是單親家庭,還有個在國外治病的弟弟。”

“咱們這樣的家庭,還有人在乎你單親不單親?”寒震傑搖頭,不贊同道,“更何況,你弟弟又不和你生活在一起,他不會影響你的婚姻和家庭。”

窗外的雨大了起來,噼裏啪啦地砸着車窗玻璃。

寒深沒開雨刷器,已經看不清前方季然的身影。

他于是收回視線,看向車前放的一個黏土擺件兒,說:“我想把寒歲接回來,讓他和我一起生活。”

他們已經很久不曾提起過寒歲這個名字了,哪怕寒歲也是寒震傑血脈相依的親孫子。

那邊沉默了一瞬,說:“你弟弟的情況你自己知道,你如果和他一起生活,人家姑娘更不可能喜歡你了。”

寒深:“我無所謂。”

寒震傑突然拔高了聲音:“可我有所謂。”

寒深:“可我們都知道,那不是他的錯。”

沒人再說話,只有頭頂雨聲越發沉沉。

前方亮起兩點紅光,似乎是有車過來了,寒深已經徹底看不清窗外的東西。

他正準備打開雨刷器,寒震傑的聲音重新響起:“不許再提他,我之前就已經表态了,這件事情沒有回轉的餘地。”

寒深:“歲歲已經好很多了,也願意與人交流。”

寒震傑反問:“那他能和正常人一樣嗎?”

寒深沉默了下來。

寒震傑不想因此弄僵和長孫的關系,又緩緩補充:“我知道你善良,有責任心,這也是我最看重你的品質。如果你實在想他,等你結婚時我讓他回來,也算圓滿了你們的兄弟之情。”

寒深沒說話,那邊把話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寒深打開雨刷器,眼前模糊的畫面終于逐漸清晰。

他這才發現屋檐下方沒有人,季然早就坐網約車離開了。

寒深把身體靠在座位上,聽着雨刷器發出的噠噠聲,寒深閉上眼,腦海中又浮現出季然在屋檐下笑的場景。

他想,其實他沒有資格覺得季然可憐。

·

三天後,季然和虎鯨合作視頻上線,反響劇烈。

[震驚!!小瘋子竟然和虎鯨大大合作了??!!]

[反複刷新了好多遍,是真的,媽媽,我嗑的CP成真了!]

[好好好,3分鐘的視頻,你們把蒙眼play,濕衣play,捆綁play都玩了個遍。]

[誰懂虎鯨被扇耳光的含金量,真的爽死我了。]

[我看是爽死虎鯨了吧。]

[啊啊啊啊!!我不許!!怎麽有人敢扇虎鯨大大耳光!!]

[虎鯨大大,你如果被綁架了就眨眨眼!為什麽會接這個廣告啊?]

[虎鯨]:欠了一個人情。

[小瘋子你也算出息了,全網就你一個人和虎鯨拍這種片子。]

[不如直接抱虎鯨大腿,把你那個讨人厭的老板踹掉。]

[就是!還不如做全職博主,你現在這個粉絲量肯定能賺錢了,還不用受上司的氣!]

[上班哪有不瘋的]:暫時不會考慮。

[虎鯨]:很正确的決定。

[上班哪有不瘋的]:

[網友]:???

好好好,當着我們的面打情罵俏是吧??原來我是你們play的一環!

這次視頻給季然帶來了極高的流量,除了拍廣告本身的收益,粉絲增量和視頻激勵收入也相當可觀。

不過季然也不打算當全職博主,這次視頻能大爆主要還是靠虎鯨,攝影師也占了很大的因素,季然自己達不到這樣的效果,他還是想從事和他專業相關的工作。

而且季然還發現,視頻發布第二天,他似乎就被跟蹤了。

他以為是會所事件報複他的人,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冷令辭,對方說會調查,讓他注意安全,保留證據。

見面時冷令辭告訴季然,會所事件已經告一段落,說完他拿出獎狀和裝着1000元獎金的信封,說這是給他們的表彰,讓季然把另一份帶給寒深。

季然點頭說好,心頭卻有些沒底。

不知是不是錯覺,最近季然覺得寒深在刻意躲着他。具體表現為幾乎不當面找他了,安排工作也非常簡潔,甚至連挑他錯誤的頻率都低了。

雖然有些疑惑,但季然對此樂見其成,他巴不得老板永遠不要找自己。

第二天,季然把獎狀和獎金帶到公司。寒深辦公室外就是Asher和Luke的工位,平時他們就像兩只小蜜蜂一樣,随着寒深的指令四處忙碌。

不過現在他們都不在,這種小事季然又不想麻煩他們,幹脆自己進去找寒深。

辦公室門留了一個縫,季然先是敲了三下門,無人應答,又探了半個腦袋進去,沒人。

他轉身要走,突然撞上一堵溫熱的胸膛。

“有事找我?”寒深不知什麽時候過來了,居高臨下地打量季然,語氣沒什麽溫度。

現在季然已經沒那麽怕寒深了,拿出獎狀和信封說:“會所的調查結束了,冷警官給了我們獎狀和獎金,說是對我們的表彰,這是你的份。”

寒深伸手接過,季然便轉身離開了。

回到工位,季然給冷令辭發消息,說他把東西給寒深了。過了一會兒,冷令辭告訴他,警方已經根據天眼系統找出跟蹤他的人了。

季然一看照片,人有些懵,這不是他室友嗎?

他室友跟蹤他幹什麽?果然還是發現了他的網絡賬號嗎?

難道要威脅他?勒索他?

但他室友只是在大街上進行跟蹤,就算進了小區,也可以解釋自己回家,并沒有什麽過激行為。這種情況下,很難界定跟蹤行為,自然也無法提起法律訴訟。

冷令辭提出可以陪季然回家,就算不能做些什麽,但他刑警身份在這裏,至少是個威懾。

季然不好意思麻煩他,婉拒了冷令辭。

說到底他和冷令辭只是萍水相逢,如果不是上次在會所裏認識了警察,季然這種情況報警都沒人搭理。

而且他室友是個晝伏夜出的陰濕男,熬夜體虛,身體瘦弱,個子也不高,看起來就很不經打。真發生沖突,季然也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他。

季然打定主意要處理這個室友,提前結束工作,趕在室友上夜班前回了家。

卻沒想到還沒抓到人,又在大門口發現了一個包裹,收貨人寫着他的網絡ID:@上班哪有不瘋的。

季然心一下就沉了下來,他從沒用這個ID買過東西。季然已經猜到,裏面不會有什麽好東西了,他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才把東西帶進了屋。

拆開後裏面放着一張血書,不過季然仔細一看就發現這不是血,應該是某種紅色顏料,非常誇張地寫着兩行大字:

易燃你個死賤人,離虎鯨遠點兒!

你幹過的這些事我都知道,你如果再敢接近虎鯨,我會暴露你的所有信息!

季然有些煩躁,怎麽又和虎鯨扯上關系了?

這種情況他沒法兒自己處理了,季然拍照片發給冷令辭。室友是個慫包,被冷令辭抓着胳膊按在牆壁上,就什麽都交代了。

他确實跟蹤了季然,還出賣了他的個人信息。

冷令辭:“都賣了什麽信息?”

室友哆嗦了一下,交代道:“就姓名,手機電話,郵箱,住址……”

“賣給誰了?”

“不知道,我在論壇上看見的消息,交易也是網絡郵箱。”

這種情況很難追查,冷令辭找對方要來網址,說發給技術人員試一試。

季然心裏有了個人選,但還不太确定,他問室友:“門口那個包裹你放的?”

“不是,”室友搖頭,“我只是在網上把東西給別人了,別的事情都和我無關。”

說到這裏,他沮喪起來:“我也只是缺錢,一時財迷心竅,早知道你有個警察朋友,我肯定不會幹這種事。”

季然才不信他這番鬼話,冷着臉問:“別的還有沒有?”

室友搖頭:“沒、沒有了!”

季然松了口氣,信息洩露比他想象中要少一些。

因為之前他跟江寧一塊兒玩,會幫忙去漫展當工作人員,在外都是用花名,他和室友溝通也都是用“易燃”這個名字。

“真沒有?”冷令辭眯起眼睛,“我們查出來就不是這個後果。”

“還有些照片。”室友又交代道,“在我電腦裏。”

季然看了眼,照片都只有背影,或許是害怕被他看見,這人一直不敢繞到前方拍正臉。

但讓季然奇怪的是,怎麽有好多他上下車的照片?

季然跟冷令辭回警察局做筆錄,一個小時後,他得到了問題的答案。

一個三無小號爆他做鴨——

別以為和虎鯨拍視頻就高貴了,鴨子就是鴨。

應該是買了推流,視頻流量奇高。

[我靠,怪不得博主這麽騷,原來是福利鴨?]

[聽說他還有付費群,尺度超級大。]

[就這樣還想和虎鯨組CP?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我朋友約過他,很騷,給點兒錢就随便玩兒,還會主動幫忙**]

[我朋友和他是室友,說他卧室天天有不同的男人出沒,也有人開車來接他出去玩,玩得可大了]

配圖是季然加班打網約車、或者寒深偶爾送他一次的照片,車牌和開車的人都打了碼,反而營造出了一種牽扯不清的氣氛。

[這不就是我家附近?!呼叫警察叔叔掃黃!!!]

[這個小區我很熟悉啊,住的大部分都是打工人,超級無敵亂!]

[博主不是要賣嗎?兄弟們,沖啊!!]

不知道下場了多少水軍,整個評論區惡臭連天。

或許是之前就有了準備,季然并沒有很生氣,還能冷靜地收集證據,只是覺得有些惡心。

視頻不止這一個號發,季然全都保存下來,發給了冷令辭。

“你給的鏈接沒錯嗎?”冷令辭突然說,“我這邊打不開了。”

打不開?怎麽會?

季然重新點進去,發現之前的視頻都不見了。他又在網上搜索,之前那些消息全沒了,剛冒出來一條,又很快被夾掉。

難道對方發現他報警了,打算自行毀滅證據?

季然一臉迷茫,然後他收到了虎鯨發來的消息:消息我都壓下去了,造謠的人我會起訴。至于你住址洩露的事情,我有套房子空着,你可以先搬進去。

季然本來心情就不太好,聽他這麽一說更煩躁了。

他們什麽關系?虎鯨就讓自己搬進他家?

他要是大大咧咧住進去,那更坐實自己是出來賣的了。

[上班哪有不瘋的]:不去。你要是有這個功夫,不如好好管管你的極端粉。

[虎鯨]:抱歉,我會約束他們的行為。但你家附近不安全,你最好搬離這個小區。

[上班哪有不瘋的]:不勞您費心。

季然幹脆利落地拒絕了虎鯨,再也不想和他發生一丁點兒關系。

晚上冷令辭送他回了家,也叮囑他最好找個機會搬出去。

不用他說季然也打算搬家了,但他最近工作很忙,根本請不出一天假。

季然提前在網上看好房源,打算周末看房再搬出去。

不料當他第二天回家時,發現自己住的隔間被暴力敲斷,建築碎石,私人物品全都散落一地。

季然腦袋有一瞬的空白。

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房間竟然都沒了。

難道是室友報複他?還是那些黑子找上門來了?

不對,不止是他,隔壁客廳的隔斷也沒了。

季然一臉懵逼地站在原地,沒過多久,住客廳的室友也回來了,和他一樣不敢相信。

對方告訴季然,他前幾天在大門上發現了清除違建的警告,中介說沒問題,讓他安心住,沒想到還是被拆了。

季然和室友都聯系了中介,不知是心虛還是時間太晚,中介電話一直打不通。

客廳裏的室友罵罵咧咧去投奔朋友,季然沒有可以借宿的本地朋友,只能先去住酒店了,明天再去看房。

好在他最近掙了不少錢,經濟稍微松快了一些。

季然坐在髒兮兮的床邊給寒深發消息請假,拍照時他整個人都是顫抖的,打字時眼淚屢次要落下來,都被他擡手抹去了。

看着這一室斷壁殘垣,季然覺得被敲碎的不僅是這面隔斷牆,一同破碎的還有他的自信、尊嚴,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庇護所被放在馬斯洛需求最底層,季然自诩要留在大城市實現自身價值,現在卻連這最基本的睡眠需求都得不到保證。

“嗡——”

寒深電話打了進來。

“你還好嗎?”男人沉穩的聲音裏帶上了明顯的焦急。

季然眼眶一下就紅了。

“我、我沒事,”他握着手機,鼻尖酸得要命,努力回答寒深的問題,“就是明天我可能不能去上班了,我要去找住的地方……”

“別着急,你先收拾一下東西,”寒深緩緩開口,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我半個小時後到,先帶你去住的地方,其他的稍後再談,可以嗎?”

季然本來想說不用,他可以自己解決。

他都已經決定要去住酒店了。

可他實在是太難受了,生活中的問題他可以自己解決,但心理上的無助感,他卻不知道該如何抹去。

季然變得脆弱,渴望依戀,他想交出自己的一部分,自尊、痛苦,亦或是壓力。他想他有個人支持他,在自己哭泣時用力擁抱他,告訴他一切都會過去。

“嗯,麻煩您了。”

季然閉上眼,眼淚跟着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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