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等寒深過來的時間裏,季然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行李物品。

整個房間都布滿灰塵,私人物品被碰得到處都是,好在他貴重物品都帶在身上,衣服也好好兒收在衣櫃裏,沒有出現什麽財務損失。

實習四個月來,除了拍視頻穿的女裝,季然幾乎沒有置辦什麽私人物品。

他只有三套衣服,一個行李箱就裝下了。

剩下的裙子體積也不大,季然把裙子和棉被一起打包裝進編織袋。最後只剩下一套西裝還沒裝完,是那次在警察局,寒深給他買的西裝……

高檔西裝被他擠在廉價的出租屋衣櫃裏,雖然他用防塵袋裝着,但也染上了一些灰。

季然伸手把灰塵一點點擦幹淨,仔仔細細地拎在了手裏。

20分鐘季然就收拾好了所有東西,寒深已經到了小區門口,在電話裏問季然具體的樓棟信息。

小區道路窄不好停車,季然不想讓寒深麻煩,說:“我到門口吧。”

寒深:“沒事,我開過來。”

季然看着自己兩大包行李,還有一套需要手提的嬌貴西裝,就沒有拒絕。

等寒深過來的時間裏季然有些焦慮,他對着鏡子檢查自己的五官、發型,衣服是否潔淨。可當他看着這堪比工地的卧室,又霎時洩了氣。

寒深卻沒有露出任何異常,一身高檔西裝、手工皮鞋踏進出租屋,他看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問季然:“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季然說收拾好了,他提着行李箱走到門口,不想讓寒深踩到地上的水泥。

“那個也是?”寒深看向房間裏的編織袋。

季然說是,怕寒深等得不耐煩,他解釋道:“我馬上拿過來。”

寒深卻踩着灰塵走進去,單手拎起袋子,很自然地問他:“還有別的東西嗎?”

季然愣了下,搖頭說:“沒有了。”

“那走吧。”寒深提着編織袋走到門口,又推走了季然的行李箱。

季然本來想說自己拿就可以,可寒深動作太快了,搬運重物也輕而易舉,季然抿了抿唇,只拎了一套西裝跟進了電梯。

寒深開的是一輛奔馳G,四四方方的硬派越野車,空間大,底盤也高,季然坐在副駕駛,低頭替自己系好安全帶。

汽車在夜色中彙入主路,看着窗外略過的陌生街景,季然雙手抓住安全帶,有些不安。

他很小幅度地側眸看了寒深一眼,季然以為自己這個動作做得很隐秘,可寒深卻看見了他,主動解釋:“就快到了,我在公司附近有套空房子,今晚你先住那裏。”

季然這才放下心來,乖巧地說了聲“哦”。

沒過多久,汽車駛入一個高檔小區。小區綠化很好,玻璃幕牆外立面非常漂亮,內部還有健身房、泳池、網球場,物業會主動向業主打招呼。

季然抓緊書包肩帶,努力克制住四處打望的欲望,跟着寒深進入電梯。

開門的一瞬間,室內燈光就自動亮起,房間裝修高檔又簡潔,季然站在門口,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寒深拿出拖鞋放在他面前,季然踩在入門鞋墊處換上,小心翼翼放好自己沾滿灰塵的鞋。

這套房子一百多平,但只有一個卧室,是一套非常完美的單身住所。屋內非常幹淨,大面積的白,點綴着紅、黃、藍的家具和裝飾,有一種純淨的童趣感。不敢想象白天陽光灑進來,這個房子會變得多麽漂亮。

寒深說向季然介紹各個區域的功能,又說:“這套房裝修好就一直沒人住,家裏沒什麽東西,你先将就用着,缺的東西我明天讓人送來。”

“沒事的,”季然搖頭,“東西我有帶。”

他有些猶豫:“新房子,給我住沒關系嗎?”

“沒關系,”寒深說,“這套房子是給我弟弟的,他一直在國外,短期內不會回來,空着也是空着。”

又是那個弟弟,之前可以讓寒深貼心地給他買西服,剛成年又有了這麽漂亮的房子當家底。

差距太大了,之前季然還會羨慕,現在只有釋然了。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的,與其對自己的命運感到不公,還不如踏踏實實改變當下。

而且,這裏的夜景真的很漂亮。

他短暫地看過,已經很滿足了。

想着只是今晚暫住,季然沒有拆開行李,只拿出今晚洗澡要穿的衣服。

時間已經不早了,但寒深還在客廳,季然不好使用浴室,坐在沙發上拿出了手機。

中介終于回了他的消息。

結果不太好,中介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很強硬地回複:租房合同裏有規定,基于不可抗力造成的損失,公司不提供賠償。唯一做出的解決方式,是給季然提供另一處住處。

季然有些不想去,經過這件事,他已經不信任這家中介了。

也是他第一次租房不清楚,在網上找了一個小中介,沒想到就出了這種事。

季然提出要退剩餘的房租和押金,中介說要向領導請示。明明是他們的問題,怎麽他拿回押金都這麽費勁。季然把手機丢在一旁,心情有些煩躁。

“你還好嗎?”寒深目光有些擔憂。

“我沒事,”季然努力擠出個輕松的笑,“如果不是房子被拆了,我也不能住進這麽漂亮的地方。”

寒深依舊擔憂地望着他。

季然臉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他從沙發上起身,寒深卻抓住了他手腕。寒深幾乎沒用什麽力氣,季然身體卻變得異常敏感,大腦一陣轟鳴。

季然求饒地看向寒深,眼睫無措地顫抖着:“您能不能放開我……”

寒深眼神更深了,擔憂被某種季然不熟知的情緒取代,他握着季然的手收緊,西裝下的肌肉變得緊繃。

季然被他弄疼了,發出了很小聲的吸氣聲。

寒深這才重新松開季然,語氣冷靜道:“抱歉,你去洗澡吧。”

季然感覺寒深要說的不是這個,但他問不出來,他點點頭,拿着睡衣進了浴室。

光上門後,季然在浴室裏哭了出來。

細密的水珠敲打着他後背,季然赤腳蹲在地上,用雙手圈住了自己的身體。

他好想有個人能抱抱他。

強壯的,有力的,甚至是稍微疼痛的,他想有人弄疼他,禁锢他,命令他,讓他喘不過氣,再也無暇顧及其他的事情。

半個小時後,季然洗完澡出來了。

房子裝了地暖,他只穿了一件夏季T恤和運動褲,眼睛有些紅,但他臉頰、手指都被熱水澆得紅通通的,不太容易看出他哭過。

寒深還在門外,季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還不離開,但這是人家的房子,他不敢趕人離開,也不敢晾着他,又拿着手機回到了沙發旁。

他不想再和寒深說話了,用收拾行李的方式逃避交流。

但他物品本來就少,也沒打算拆行李箱,翻來覆去折騰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寒深以為他是拘謹,主動說:“我不住這邊,弟弟也暫時不會回來,家裏的衣櫃你都可以用。”

季然動作一滞,又笑着搖頭說:“謝謝您的好意,但我明天要走,用不上櫃子。”

寒深:“我正想和你說這個。”

季然心髒突然跳漏了一拍。

寒深說:“這套房子我可以低價租給你。”

季然雙手胡亂地忙碌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收拾什麽,只有胸腔內的心髒跳得越來越快。

季然不想讓自己反應顯得太距離,他盡量平複自己的語氣:“你弟弟不會介意嗎?”

“我問過他的意見,他說可以。”寒深給季然看聊天記錄,又說,“房租會打入他的賬戶,這對他來說也是一筆收入。”

季然有些心動,他本來就打算自己獨居,而且這套房子的裝修他也很喜歡,又距離公司非常近。

唯一有問題的是他的錢包,這樣的位置和裝修,價格肯定不算便宜。但他最近收入也還可以,寒深還給他漲了工資。

季然試着問:“月租多少?”

過了一會兒,寒深說:“5000。”

季然更糾結了。

這是一筆他付得起的房租,而且能極大程度地改善他的居住環境。而且這套房子裝修很簡單,有大片白色牆背景,他如果稍微布置一下,連寒深都看不出來這是哪裏。

如果他租房的話,他家人過來也不用住酒店了,還能省下幾千的住宿費。

季然太心動了,又總覺得自己是占了寒深的大便宜,還有他那位素未謀面的小弟弟。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猶豫,寒深又說:“你如果不想長租,也可以把這當做落腳點,等找到适合的地方再搬出去。”

季然于是答應下來,給寒深那位弟弟轉了一個月的房租和押金。

等季然收拾完已經是後半夜,經歷了一整天的大喜大悲,他人已經很困了,但他不太想睡。

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他還有些茫然和警惕。

“Julian,”寒深問他,“今晚需要我留下嗎?”

季然歪了歪頭,似乎有些不解。

“別誤會,我是說,你需不需要我留下來陪你?”寒深說,“畢竟今天發生了這種事。”

季然張了張嘴,屢次想拒絕,可話到了嘴邊卻變成:“可以嗎?”

“嗯,”寒深聲音很溫柔地說,“只要你願意。”

季然呆呆地看了他好幾秒,突然轉身沖進卧室,過了一會兒,又抱了個枕頭跑出來。

寒深愣了愣:“你這是幹什麽?”

“我睡沙發啊。”季然很開心地靠着枕頭,把自己縮進了被窩裏。

沙發寬大,完全可以容納季然。但寒深還坐在另一邊,季然于是曲起膝蓋,盡量不讓自己碰到寒深。

寒深隔着毛毯戳了下他腳指。

季然難以置信地擡起頭,聽見寒深說:“去床上睡。”

季然一動也不動:“這裏就一張床,總不能讓你這個主人睡沙發吧。”

寒深:“現在你才是這個房子的主人。”

季然才不聽,寒深這麽高,又這麽大,睡沙發半夜都要滾下來。

他繼續說:“而且我不喜歡大的床,小一點的地方會讓我更有安全感。”

他從小就睡慣了小床,宿舍的上下鋪,出租屋的單人床,驟然躺在一米八的大床上,他覺得周圍一片空空蕩蕩,怎麽也填不滿。

“真不去?”寒深問。

季然很固執地搖頭。

寒深便再抱了床被子丢到沙發上,叮囑季然晚上別感冒了。

季然抖開被子,開心地縮進了被窩。

他是笑着入睡的,但有些奇怪的是,他睡着後夢見了媽媽。

季然夢見自己小時候發高燒,媽媽背着他走了十裏山路去鎮上治療。

他那次燒得很嚴重,到了醫院後醫生說要輸液,季然第一次輸青黴素,做皮試的針刺破他皮膚,他手腕內側鼓起一個小包,痛的要命。

但因為媽媽在,所以季然全都忍了下來。

冰涼的液體彙入他血管,季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來,他退了燒,還在床邊看見媽媽。

哪怕已經過去了很多年,童年的記憶大多模糊不清,這一幕卻依舊清晰地留在季然腦海裏。

那時候正是夏天,風把樹葉吹得沙沙作響,醫院牆壁老舊,泛着各種陳年老漬的黃。

沒有關窗,于是有風吹了進來。

媽媽就坐在床邊,抓着他沒輸液的那只手,見他醒來,很開心地說:“你醒啦?你剛才吓死我了。”

季然用力點頭,曾一度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可後來媽媽外出打工,又和爸爸一起生下了弟弟……他們在新的城市生活,偶爾想起老家的大兒子,也只剩下冷漠和嚴厲。

發燒很難受,但對季然來說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他曾絞盡腦汁,把自己過去20年記憶反複搜尋,卻再也找不出第二幕類似的場景。

當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積攢,季然了解到這是原生家庭的傷痛,他也曾一度想要做出切割。

可偏偏又存在這這種溫馨的片段,讓季然覺得父母還是愛他。

又或者,他們曾經愛過他。

可這種愛就像是沙裏淘金,他和淘金客都相信下面有,于是他們拼命地挖啊挖,可是卻怎麽挖也挖不到……

後半夜,寒深突然聽見客廳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季然做了噩夢,他發出一陣陣痛苦的呓語,汗水把頭發都打濕了。

寒深打算叫醒他,他剛碰到季然肩頭,季然卻一把抓住他的手,開始喊他媽媽。

寒深身體有片刻僵硬,但終究沒有掙脫季然。

不過這樣的情況并沒有持續太久,可能意識到向母親求助并沒有作用,後來季然連媽媽也不喊了。他松開寒深的手,咬住下唇,無助地蜷縮起身體。

不想讓他傷害自己,寒深把手伸進季然嘴裏。

季然卻沒有咬他,他腦袋小心翼翼地貼過來,像貓咪一樣蹭着寒深的手心。

·

季然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卧室的大床上。窗簾被人拉上了,只有縫隙裏透出一絲光。

季然動了動身體,不太想起床。

他睡得太舒服了,精神懶洋洋的,渾身骨頭都睡軟了。

可惜還有工作,季然伸了個懶腰起床,在床頭櫃上找到了自己手機。

鬧鐘被人關了,時間已經是早上11點。

床頭櫃上擺着一張手寫卡:放你一天假,記得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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