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欺負
第05章 欺負
夜晚的風是燥熱的,拂起許意闌的頭發。
她偏過頭看郁正晔,對方也正在看她,眼中有說不清的疑問,但他們彼此間默契地什麽話都沒說。
許意闌輕抿了下唇,叫了聲:“哥哥。”
輕輕柔柔的,順着晚風吹進了梁秉詞的耳畔。男人挑了挑眉,視線游離在她和郁正晔之間。
男人比女人更了解男人,更何況,他比他們都年長些,閱歷擺在那,他一眼就能看出兩人之間有些暧昧拉扯的關系。
朦胧、模糊、潮濕、青澀,隔着一層窗戶紙,帶着點兒少男少女的純粹。
梁秉詞輕笑了下,帶着長輩假意的關心和壓迫感,問許意闌:“這是同學?”
許意闌立刻否認,“不算是,是社團的學長。”
她的雙手緊扣在一起,真有種早戀被長輩抓包的錯覺。可她明明和郁正晔什麽都沒有,八字還沒一撇呢,怎麽這麽心虛。
梁秉詞看出了她的緊張和無措。
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那,頭還微低着,完全沒了昨晚咄咄逼人和今早要下車時的那股豪橫勁兒了。
梁秉詞的視線又落在了郁正晔身上,他對着他輕笑了下,說:“我接闌闌有點事兒。”
“好。
事已至此,縱然許意闌有一萬個不情願,還是乖乖地跟梁秉詞上車了。
她湊近了才發現他換了輛車。
許意闌習慣性地離他遠一些,擡手去碰後座的車門,梁秉詞輕輕扯住她的手腕,“我是你的司機?”
不遠處的燈光打在兩人的頭頂,許意闌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緒。只好執拗地掙脫他的桎梏,不情不願地坐到了副駕駛。
見梁秉詞關了車門,許意闌這才擰起了眉頭,陰陽怪氣地說:“哥哥,你不會一會兒又要追尾吧。”
梁秉詞偏過頭,恰好看到車外的郁正晔跟他們招手再見。
他勾了勾唇角,說:“上午是我的錯,剛回國不太習慣國內的右側通行的規則,抱歉。”
許意闌抱着胳膊偏過頭,“沒關系的。”
她覺得她的态度已經很好了,雖說她剛剛确實有些給他擺臉子,那是因為她沒控制住,誰想到他這麽神經,大半夜要帶她去醫院檢查。
可是礙着兄妹這層身份,她還是把不滿蘊在心裏,對他笑臉相迎,狀作寬宏大度、兄妹情深的樣子。
梁秉詞看着她假惺惺的笑,沒吱聲,發動了引擎。
兩人沒有任何交流,許意闌怕他再追尾,一手緊緊攥着安全帶,她隐約覺得小腹有些不舒服,像是針紮似的疼。
不過車內的氣氛詭異得可怕,街道邊霓虹燈的光順着擋風玻璃打在兩人的臉上,忽明忽暗。
她抿了抿唇,選擇了忍着。
突然,許意闌的手機響了一下,打破了這份沉靜。
手機的鈴聲有些突兀,許意闌立刻掏出手機開了靜音,才開始回消息。
郁正晔終究還是抑制不住好奇心,發微信問她什麽時候有了個哥哥。
許意闌想起剛剛對他撒謊,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坦誠地說梁秉詞是她叔叔那邊的親戚,剛從英國回來。
梁秉詞偏過頭,看着她認真地回消息,她纖長的睫毛形成一團扇影落在臉上。
他才想起來,她的妝跟早上不一樣,衣服也換了,尤其是那對大耳環,襯得她這個人多了些不羁。
梁秉詞輕輕敲了敲方向盤,許意闌擡眸。
他倚仗着長輩的威嚴,像是審犯人一樣問她:“剛剛你那個學長?”
許意闌握着手機的手指緊了緊,“怎麽了?”
“是你男朋友?”
“不是。”許意闌矢口否認,連連搖頭。
本來就不是。
梁秉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打趣着說:“你這算什麽?早戀?”
“你別亂說!”許意闌不自覺地把音量提高了些。
其實這話說到這個份上,她真有些急眼了。他不知道于她而言這種玩笑開不得,尤其是不能落到蘇蔓婷的耳朵裏,否則倒黴的又是她。
梁秉詞擡眸,輕聲說:“晚上和你這個學長吃的什麽?”
其實從她湊近他的那一刻,他就聞到了她身上那股燒烤味,在店裏煙熏火燎的,氣味都腌進布料和發絲了。
那些地攤貨他都是不屑吃的,味道也不喜歡聞。
可難得,他這個哥哥還算是比較遷就人,允許這個不聽話的妹妹上了他的新車。
“還喝酒了,嗯?”梁秉詞輕笑了聲,“闌闌,你可不像昨晚那樣乖。”
許意闌胸口劇烈地起伏,不知是怕他在蘇蔓婷面前拆穿她,還是氣他故意為難她。
她和他,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吧。
許意闌的語氣軟了下來,眼尾染上淡淡的紅色,一副被人欺負了的樣子。
“哥哥,我沒有早戀。我今天只是和社團裏的朋友們一起吃頓飯,因為放假後大家就要回家了,現在不聚就得下學期了。我喝酒也是因為大家高興,就喝了一點兒。”
“而且,昨晚,我不是也陪你喝了杯嘛。”她悄無聲息地把他拉進一個陣營,企圖得到他的憐憫,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蘇蔓婷和梁伯庸。
梁秉詞輕哂了聲,“嗯。”
許意闌擡頭看他,又默默收回了視線,輕喘了口氣。
“闌闌,你覺得我這人怎麽樣?”梁秉詞突然開口問。
這個問題,許意闌現在可太有話語權了。
道貌岸然、衣冠禽獸、佛口蛇心、目中無人……她能羅列出一堆難聽的詞來形容他。
“挺好的,哥哥很照顧我。”她這樣說。
她自己都覺得這話虛僞,虛僞得就像蘇蔓婷整日裝出一個豪門貴婦一樣,令人作嘔。
梁秉詞只在心裏發笑,他以為回了梁家,他只需要處理虛僞的父子關系,只需要應付假心假意的未來繼母。
可沒想到,還有個能裝會算的妹妹。
這丫頭雖然年齡不大,可比較鬼頭,能屈能伸,純潔的雙眸染上世俗的肮髒,就像她身上這條染了燒烤味的裙子。
不過,他倒沒什麽好批判她的。
因為,本質上,他也是這種人。
梁秉詞笑了笑,“沒在心裏罵我,今早差點耽誤你考試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梁秉詞把車窗放下了些,“我确實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想讓你遲到。可闌闌,你和同學大晚上出去鬼混、還喝酒撒謊,這是明知故犯。”
兜兜轉轉,話題又回到了起點。
許意闌像是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硬生生地扯了扯嘴角,敵意地看着他。
她現在都懶得掩飾了,直白地問:“你是不是讨厭我?”
所以處處針對她。
許意闌覺得自己還算夾着尾巴做人,在他這個哥哥面前也算是做到了唯唯諾諾。可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的親生母親面前唯唯諾諾了十八年,憑什麽對一個只剛剛認識了二十四小時的人也要唯唯諾諾。
她覺得委屈。
“你要是讨厭我,你可以和梁叔叔說,把我趕走,反正我媽和他還沒有結婚,還沒什麽實質性的關系。”
她執拗地看着他,眼神像是淬了毒。
梁秉詞莫名心間一顫,他沒想到她性子這麽烈,居然和他說出了這樣的話。
他是不喜歡她,但也沒到讨厭到十惡不赦的地步。
人與人之間的磁場很神奇。
有些人,初見時便會無端生厭,而有些人,初見便可心生歡喜。
其實,許意闌更傾向于後者。
可梁秉詞不願承認,多年來心中郁壓的怨氣給一切都蒙了層霧,他厭惡即将嫁入梁家的蘇蔓婷,連帶着厭惡她的女兒。
許意闌身上流着蘇蔓婷的血,曾經和她臍帶相連,能算是什麽好東西?
梁秉詞把車停在路邊,打着雙閃,車內的氣壓低得可怕。
女孩兒的肩一聳一聳的,高高揚起的下巴彰顯着她的不屈。
梁秉詞煩躁至極,這段兄妹關系像是過期的面包一樣,散發着黴味。
可過期的面包若是不拆開包裝,扔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上,也能維持着表面的祥和。
其實,他沒打算這麽快就把他們這段關系弄得這麽僵。他只想敲打敲打她、逗弄逗弄她,在和諧的表面之下,讓她們這對母女不要太異想天開,不要太過于造次。
否則,他怎麽會關心她、照顧她、和她開開玩笑?
可事态沒按他預想中的發展,她倔且敏感,防備心強,破罐子破摔地直接問他是不是讨厭她。
梁秉詞随手摘掉眼鏡扔在一旁,擡手挑起她的下巴。
黑暗中,男人的眸色說不出地深沉。
女孩兒也很倔,死死咬着唇,不為所動,就是死死地盯着右前方,不讓他得逞。
梁秉詞手上的力道緊了緊,掰過她的下巴,對上那雙澄澈地蘊含着淚水的眸子。
那個“是”字還沒說出口,小姑娘的眼淚破閘而出,啪嗒啪嗒地滴在他的虎口處。
眼淚是溫熱的,順着手背流下去。
梁秉詞一驚,卸掉了手上的力道。
他有些懊惱,怎麽把人欺負哭了。擡手拭掉手背上的淚水,他有些頹廢地倚在椅背上
許意闌抹掉臉上的淚,氣自己不争氣。
哭什麽啊!哭有什麽用啊!
可眼淚就是控制不住。
她不理解,他和梁秉詞沒仇沒怨,他為什麽要這樣欺負她。也許她不該對他有什麽格外的美好期待,畢竟她的親媽都恨死了她。
她現在都記得,小時候蘇蔓婷和她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死丫頭,和你那個死爹一模一樣”。
許意闌自嘲地笑了笑,反而不恨梁秉詞了。她親媽都這麽對她,更何況別人呢?
從跟着蘇蔓婷住進了梁家,她就多了個大小姐的身份。可她沒被這個表象迷惑,她知道,她是顆卑微到泥土裏的塵埃。
從一出生就是。
許意闌不想再在車上呆下去,她擡手去開車門,可是車門鎖着。
她只好去看身邊那個讨厭的男人,他剛剛用了很大的力氣,有一刻,她是懷疑過自己的下巴會不會脫臼的。
“開門。”許意闌輕聲開口,像個沒感情的機器。
梁秉詞睜開眼,摸到眼鏡。重新戴好眼鏡,他才敢看她。
“闌闌,抱歉。”
“開門。”
梁秉詞的氣勢突然就削弱了下來,打開了門。
許意闌磨磨蹭蹭地挪下車,掃視了一圈四周,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個鬼地方。她蹲在馬路旁,蜷縮着,摸出手機準備叫網約車。
梁秉詞看着她清瘦的聲音,在路燈下,孤零零,莫名覺得心疼。
他是個敗類,他心知肚明。
可他不該欺負一個小姑娘,把人弄哭了,把人一個人扔在街上,這不合情理。
梁秉詞推開車門,走到她面前,影子将她覆蓋起來。
許意闌沒擡頭,依然那樣蜷縮着,指尖死死扣着手機,祈求網約車能快一些到。
梁秉詞彎下腰來,去拉她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說,“是哥哥的錯,不該故意為難你。”
他甚至都忽略了,這一刻,他這個“哥哥”說得多麽自然。
好像他真的是她的哥哥,把妹妹惹哭了低下頭來犯賤哄她的哥哥。
許意闌還是沒理他。
梁秉詞蹲下身去哄她,“哥哥知道你沒早戀,也不會讓你梁叔叔趕你走的。”
他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闌闌……”
許意闌身體忽然前傾,紮進了他的懷裏,他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她的胳膊,感受着她将身體的重量壓在他的懷裏* 。
“疼。”許意闌聲音如同蚊讷,眉頭蹙着,“疼。”
梁秉詞忽然想起些什麽,徑直将她打橫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