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日

第09章 生日

在潛移默化中,許意闌和梁秉詞的關系發生了一些微妙變化,好像從一開始的針尖對麥芒,慢慢地和緩下來,像是春夜的細雨,一絲一絲浸透她的心。

但這些變化若要究一個起源,許意闌也說不清楚。

她只知道,哥哥沒有看上去那麽壞,在這個家裏可以親近。她也知道,哥哥身上帶着貴公子的天然優越感,看不上她前十五年生活中浸染的粗俗鄙劣,所以她努力學學茶藝、插花,偶爾研究研究各大奢侈品品牌,還謙虛地向哥哥請教,企圖掩蓋和他的那些差距。

當然,哥哥也喜歡逗她,或者說拿她取樂,就像那天故意要在蘇蔓婷面前告她的狀一樣。

起初,他這些手段,許意闌還會提心吊膽,後來有了經驗,她也就不“怕”他了。

不過,她在他面前還是那麽畢恭畢敬,帶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因為她知道,在這個家,也許只有梁秉詞還可以依靠。

他在梁家的地位不容小觑,甚至梁伯庸和他說話溫和許多。其中的緣由許意闌不知道,也沒心思去猜。

她只盤踞在自己的小算盤裏,覺得蘇蔓婷也得讨好梁秉詞,不敢撒潑撒到他身上。那麽,只要梁秉詞護着她,那她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很快就到了七月的最後一天,是許意闌十八歲的生日。

梁伯庸大概從七月中下旬就提及這件事,說這是闌闌的成人禮,得好好辦辦。

蘇蔓婷聞言,還以為許意闌的成人禮像是別家的千金小姐一樣,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水晶鞋,宴請圈內有頭有臉的人來參加,各路的新聞記者彙聚于此,當晚的娛樂板塊新聞頭條就是梁伯庸的女兒的成人禮。

結果,大夢一場空。

梁伯庸口中的好好辦,不過指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頓豐盛的晚餐,給許意闌準備些禮物而已。

生日會不如預期中的壯觀宏大,蘇蔓婷不由得又把氣撒在了許意闌身上,斥責她是個上不了臺面的東西,這麽大的事梁伯庸連一些生意場上的好友都不願意宴請。

許意闌沒吭聲,她本來也不喜歡那些虛僞的場面。

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氣急敗壞的蘇蔓婷,然後低下頭擺弄卷翹起的衣擺。她都懶得戳穿,明明是她這個當媽的上不了臺面、得不到梁家男主人的重視。

不過,生日這天,終究算是一個大日子,讓整個家染上些熱鬧融洽的氣氛。

許意闌一早就起來了,在偌大的衣帽間挑了件淺綠色的改良中式旗袍。

這件旗袍還是上次蘇蔓婷幫梁秉詞請設計師,順便給她做的。當時梁秉詞只是随口一提,覺得她土,許意闌就跟着測量了尺寸,又在那些七七八八的圖片樣式中挑了兩張順眼的。

許意闌換好衣服,站在鏡子前打量着自己,其實她也沒那麽差吧。

年滿十八的姑娘,滿臉的膠原蛋白,皮膚光滑細膩,沒有一絲瑕疵。她是偏淡顏系的美人,五官精致,眉眼彎彎,眼眸澄澈,看上去有種秀氣的乖巧感。

她對着鏡子笑了笑,在首飾盒裏挑了對珍珠耳環戴上。

徹底收拾好,許意闌才出門,踱了兩步,走到梁秉詞的房門口。

他前兩天說過給她準備了禮物,讓她自己來拿。哥哥的話,許意闌現在言聽計從,讓她自己來拿,她絕對不會等着他上趕着送。

他這人,要面子,惹不起。

故意找茬的話,倒黴的還是她。

許意闌輕輕扣了兩下房門,沒人應答。

女孩兒的眉頭蹙起來,忍不住加大了些力道,還是沒人應答。

許意闌不敢貿然推門而入,只好在原地徘徊,猶豫了兩分鐘,最終決定先下樓。

結果,身子還沒扭過去,門就被人從裏面拉開了。

梁秉詞穿了身深灰色的睡衣,沒戴眼鏡,臉上帶着沒睡醒的頹感,打量着他。

許意闌擡眸看着他有些淩亂的頭發,莫名覺得不修邊幅的他看上去沒有那麽生人勿近的感覺。

她柔聲柔氣地叫了聲“哥哥”。

梁秉詞昨晚談生意喝了不少酒,回來的時候已經淩晨了,本想睡個懶覺,結果被敲門聲攪醒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用想就知道敲門的人是誰,也只有她敲門那麽雜亂無章,沒有個講究。

梁秉詞垂眸打量着她,小姑娘今天還知道簡單打扮了一下,妝化得不錯,小臉透着粉。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嘴角輕勾了下,這身衣服還挺合身的,本以為好東西穿在她身上會被糟蹋了,沒想到毫無違和感。

女孩兒纖細的腰肢,修長的腿被勾勒得淋漓盡致。

除了人看上去缺了點兒典雅婉約的氣質,整體上還是不錯的。

梁秉詞輕“嗯”了聲,擡手揉了揉太陽穴,“怎麽了?”

許意闌輕蹙了下眉,她不信他不知道她為什麽來敲他的門,明明是他讓她這麽做的,現在還裝傻。

忍住內心想要吐槽的小九九,許意闌說:“你說要我來找你拿禮物。”

梁秉詞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過生日了啊。”

他眉眼間融入了一絲頓悟,這讓許意闌懷疑他是真忘記了還是裝的。

梁秉詞把門推開,“過來拿吧。”

說完,人就先行一步。

許意闌亦步亦趨地跟着他進了卧室,瞬間被一股男性的氣息裹挾,卧室內又他常用的香氣,但無論怎麽掩蓋,那個淡淡的獨屬于成年男性的荷爾蒙的味道,許意闌忽略不掉。

她其實沒太注意過這種感覺,或者說,她從來沒這麽清晰地感覺過一個男人和女人的區別,來自生理層面的。

以前和郁正晔吃飯的時候,這種感覺都很淡。

許意闌覺得她的呼吸都緊促了。

突然想起他剛回來那天,這股氣息措不及防地闖入了她的領地。

女孩兒的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水。

梁秉詞還有些困意,随手指了指放在桌子上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倦怠地說:“拿走吧,出去記得把門關上。”

許意闌拿起小盒子,立刻跑出了房間,在中途差點絆倒,踉跄了一下,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梁秉詞看着她跌跌撞撞的樣子,輕笑了聲,毛手毛腳的小丫頭,後面又不是有狼追她。

梁秉詞坐在床邊,在煙盒裏摸出一支煙,塞進嘴裏。

經過她這麽一攪和,他也別睡了。

小丫頭,平時說她兩句,不是偷偷頂嘴,就是背地裏罵他。

這次想着自己的禮物了,就這麽言聽計從了?

也不知道說句謝謝,鬼知道他挑這件破禮物廢了多少勁兒。

若不是為了梁伯庸的面子,他才懶得送。

-

許意闌還蠻喜歡梁秉詞送的這個手镯,她也看不出這手镯是什麽種水,反正套到胳膊上感覺還挺好看,和這條旗袍也挺般配的。

于是,當天一整天,她都把手镯戴在手上。

傍晚,梁伯庸回來了,生日宴正式開始。

梁伯庸簡單說了兩句開場白,又送了她一個限量款的包作為生日禮物。

許意闌也沒推脫,笑盈盈地說:“謝謝梁叔叔。”

梁伯庸滿臉慈目地看着她,感慨着說:“闌闌成年了,也是大姑娘。”

梁秉詞聞言,視線輕移到梁伯庸身上,看樣子他還真蠻想要一個女兒的。

許意闌輕抿了下唇,站起身,彎腰給梁伯庸滿酒,“梁叔叔,我敬您。”

梁伯庸大概是真的很開心,将要那杯酒一飲而盡。

蘇蔓婷見狀,連忙去拉他的胳膊,嗔怪着說:“你都喝了幹嘛?”

“這不是高興嘛。”

許意闌也只好端着杯子,将那杯酒全部喝光。

她輕輕打了個酒嗝,又給蘇蔓婷滿酒、敬她。

蘇蔓婷輕輕拿塊紙巾假裝抹了抹眼淚,感慨着說:“這麽多年,媽把你養大是真不容易。從你這麽大一點兒到現在。”

蘇蔓婷用手比劃着,“我受了多少罪啊。”

許意闌挑了下眉梢,這是戲瘾又上來了?

無奈,她這個當女兒得還得陪着她演,說一些上得了臺面的話。

梁秉詞看着這出好戲,忍不住放下手機,聽着許意闌說一下感謝之類的煽情話。

他看着她的側顏,輕哂了一聲。

以前還納悶她怎麽這麽會演,今天見到這出母女情深的大戲才知道,原來是基因遺傳啊。

許意闌又喝了一杯酒,最後轉過身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梁秉詞,擡手給他滿酒。

梁秉詞的視線落在了她的手镯上,開口:“生日快樂。”

他的聲音清冽又低沉,緩緩傳入她的耳畔。

許意闌擡眸,眸中挂着小鹿亂撞的錯落感,怔了兩秒,臉頰有些泛紅,說了句:“謝謝哥哥。”

梁秉詞也不喜歡強行煽情的部分,舉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喝完,他對她說:“坐下吃飯吧。”

“好。”許意闌把酒喝完,人已經有些混亂了,坐在座位上,拿着筷子夾自己面前那兩道菜。

這場生日宴簡單地開始,還差一個生日蛋糕,就簡單地落下了帷幕。

傭人把定制的三層蛋糕推過來,就等着小姐一會兒點蠟燭許願,然後分蛋糕。

今天是個好日子,這麽大個蛋糕,她們這些傭人也能沾沾壽星的福氣。

許意闌站到蛋糕前面,傭人幫她插上蠟燭,氣氛也活絡了起來。

蘇蔓婷挽着梁伯庸的胳膊,說:“等過幾天,你有時間了,咱們就把闌闌的姓給改了,也省得年底婚禮的時候忙不過來。”

這話就這麽輕飄飄地傳到了許意闌的耳朵裏,她不可思議地擡眸,聽見梁伯庸說:“還是你想得周到。”

兩人聊得興奮,只有梁秉詞注意到了許意闌的臉色垮了下來。

那是種精致的妝容都無法掩飾的頹廢,她的眼中暗淡無光,空洞地看着還在聊的兩人。

“梁意闌,好聽嗎?要是你覺得不好聽,可以把名字也改了。”蘇蔓婷讨好地說。

“意闌很好聽,你取得名字很好聽。”

許意闌握緊了拳頭,忍不住笑出聲來,冷冰冰地說:“我的名字是我爸取得,不是她。”

梁伯庸和蘇蔓婷一起擡眸看她。

氣氛驟然降到了冰點,就連傭人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點蠟燭。

蘇蔓婷站起身來,扯了扯她的胳膊,“行了,這事兒等會兒再說,你先點蠟燭許願。”

許意闌拂開她的手,“讓我改姓,你們有問過我的意見嗎?”

“我和你梁叔叔也是為了你好,以後你出去就說是梁叔叔的女兒,是個人就要敬重你三分。”

“我問,你們問過我的意見嗎?”

許意闌覺得自己被氣得發抖,她從來沒想過蘇蔓婷居然會打讓她改名換姓的算盤,還說“意闌”兩個字不好聽。

以前許意闌覺得蘇蔓婷讨好梁伯庸,教育她跟着一起讨好,甚至讨好他的幹兒子,這些她都可以忍可以照做。

畢竟她現在的生活都是梁家給的。

可是為什麽,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要擅自做主剝奪跟了她十八年的父姓。

她的父親就那麽可恥嗎?

蘇蔓婷就這麽恨她的父親嗎?

許意闌死死盯着蘇蔓婷。

突然,梁伯庸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他站起來,看了眼這對對峙的母女,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這是許意闌第一次這麽忤逆他,還當着傭人的面。

看着梁伯庸走了,蘇蔓婷也顧不得梁秉詞和其他人在場,掐了兩下許意闌的胳膊,推翻了蛋糕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許意闌看着被掀翻的蛋糕,看着蛋糕上的蠟燭覆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眼淚也随着落了下來。

她不後悔這麽做,她姓許,一輩子都不會變,這是爸爸留給她一輩子的印記,任何人都別想剝奪。

任何人都不行。

梁秉詞嘆了口氣,緩緩起身,遣散了傭人。

他站在她面前,看着發抖的姑娘,猶豫了半天,最後摸了摸她的頭發。

許意闌睜開眼,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

委屈、不服、恨意糅雜在眼淚之中。

梁秉詞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只好用手幫她拂去臉上的淚。

許意闌拂開她的手,蹲在地上,用指尖去挖落在地上的蛋糕,塞進嘴裏。

蛋糕好甜,融化在嘴裏怎麽就漸漸泛苦了呢?

梁秉詞彎下腰來看着她,她的臉頰上還泛着紅,唇邊還挂着奶油。他又看了看她的小臂,被蘇蔓婷掐過的地方已經青了起來。

好可憐。

他嘆了口氣,去拉她,可她卻不起來。

“怎麽?在這兒蹲一宿?”

許意闌搖搖頭,憋了半天,只是輕輕地說:“蛋糕一點兒也不好吃。”

她纖長濃密的睫毛上還挂着淚珠,仰着頭,可憐兮兮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許意闌都沒意識到,她這麽擅長掩飾的一個人,又一次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現在梁秉詞面前。

梁秉詞揉了揉她的頭發,拽着她纖細的胳膊把她拉了起來。

他像以往一樣牽着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她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後。她手腕上那個手镯不時觸碰到他的肌膚,是溫熱的,浸透了她的體溫。

直到遠離了這片狼藉,她才想起來問他。

“幹嘛去?”女孩兒的聲音依舊夾雜着哭腔。

梁秉詞回眸,似乎有些無奈地說:“哥哥帶你去買好吃的。”

被推翻在地上的蛋糕不好吃,那我就帶你去買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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