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雲山村少女紀事

第001章 雲山村少女紀事

春三月,神王帝孫伶舟祈誕辰,上京神庭宮門開,千百諸侯進京朝拜。

冬雪化春泥,清風微涼,上雲京方向的白日焰火不斷,就連相隔近百裏的雲山鄉鎮也能聽到那震耳欲聾的熱鬧煙火聲。

今時月與周遭的小販打好招呼,将幹淨的布革鋪在地面上,随後把剛挖出的野山參擺放好。

雲山鄉鎮的人們似乎也被上京神庭的熱鬧給吸引了注意,紛紛跑到高處去看那色彩缤紛的白日焰火,襯得集市上略顯蕭索。

今時月将覆在臉上的面巾松了松,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她看向半蹲着認真擦拭着野山參的少年,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奇,坐下歇會兒吧。”

被喚作阿奇的少年看向她,被日光曬的泛起粉意的白皙皮膚與這座偏僻的小鎮格格不入,今時月看着他那張臉怔愣一瞬,心中再一次感嘆女娲捏臉時的偏愛。

她目光落在阿奇手腕上那串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檀珠之上。

“阿奇,我敢肯定你失憶前定是出自于富商大家。”今時月說道。

阿奇手中還拿着帶着泥土的野山參,他聞言微微一笑:“月月為何覺得我是出自商賈之家?”

今時月指了指那檀珠:“你手上這個,即便是上雲山上那五百年的老喬木也做不出這般品相的珠子,珠體圓潤暗泛幽紅,我還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檀珠,絕不可能出現在普通人家。”

阿奇:“它既然被你說得這般難得,說不定我的身份要更厲害些也有可能呢?”

今時月笑起來:“阿奇哥沒有靈力,與我一樣是個普通的凡人,若真生于什麽王公貴族之家,那可就慘了,畢竟那些自诩上等人的高門大戶,他們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子嗣是一個沒有靈根的凡人。”

隔壁擺攤的李哥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月月說的沒錯。”

李哥看向那遠山之外那連綿不絕的白日焰火,惆悵道:“如今這個世道,強權至上,弱肉強食,王公貴族雖站在食物鏈的頂端,可誰能得知那頂端之處又是多少腥風血雨呢?你我這種沒有靈力的普通凡人,是無法在那等高處生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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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哥也是雲山村的人,就住在今時月家隔壁。

今時月有些無奈的看着李哥:“李哥,你又偷聽我們講話。”

李哥嘿嘿一笑:“這算什麽偷聽,咱鄰裏鄰居都是一家人,你說是吧阿奇?”

李哥與今時月家住的近,今時月三個月前撿到重傷的阿奇還是他幫忙搭了把手将人擡回來的,阿奇失憶之事他也是知道的。

先前鄰裏鄰居見阿奇傷得重還有些懼怕,生怕他會帶來什麽麻煩,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後發覺這叫阿奇的少年年歲雖與今時月相當,為人卻知書達理,溫潤真誠,閑時還會教村裏的小童認書識字,大家夥也就不拿他當外人了。

阿奇點了點頭,唇間劃過一抹柔和的笑意:“李哥說的是。”

李哥得到滿意的答複憨厚一笑,又與今時月二人寒暄幾句後回了攤子。

午時,街上逐漸熱鬧了起來,今時月去街邊買了幾個包子回來遞給阿奇,自己将面巾解下,小口吞咽着。

突然想到她臉側那大面積凹凸不平的疤痕,今時月轉過身背向人群而坐。她不願他人看見面容并非在意他人目光,只是這雲山鎮不比村裏,鎮裏的人挑剔,若是被她這張臉吓到,以後不來她這買山參就不妙了。

阿奇看向她,她五官并不醜,尤其是一雙眼縱使在他眼中都算得上是出衆,只可惜臉上那觸目驚心的疤痕令人難以在意她原本模樣如何。

吃完包子,今時月還未來得及将面巾戴上,攤位前來了位不速之客。

“呦,這是誰呀,生得這般模樣還敢在街上抛頭露面,真是臉皮厚得很。”

少女穿着一身整潔的粉色布裙,她長相算得上甜美,發間戴着是鎮裏最貴的首飾店買的雕花發釵,看到今時月攤上滿是泥巴的野山參時嫌棄的皺了下眉。

“唐蝶,你來做甚,買山參?”今時月懶懶的看向她。

唐蝶是雲山村村長的女兒,平日裏最是看不起今時月,沒少帶着她那群小姐妹拿今時月的容貌做文章。

唐蝶揚起下巴:“不然呢?若不是看在阿奇小哥的面上,本小姐才不會買你這醜八怪的破山參。”

她說完,用手裏的手帕捂住口鼻:“我說你還是把面巾戴上吧,看你這臉真是倒胃口,連帶這山參都覺得臭烘烘的。”

今時月笑了,又來了,這唐蝶是不是三句不提她的臉便會被毒啞。

她懶得與唐蝶口舌糾纏,對着唐蝶哼笑一聲:“不賣。”

唐蝶雙眼瞪大:“你這破山參都沒人買,不賣給我還能賣誰去!”

唐蝶說完,從頭到腳打量着今時月,不知想到什麽臉色又如變天一般,一臉得意之色:“你說實話,你這般針對我,是不是嫉妒我生得好看?畢竟你這臉…真是難以直視。”

她一臉得意的看着今時月,今時月只覺她将蠢壞體現的淋漓盡致。

若不是看在村長的面子上,真想打爛她那張嘴。

“哪裏好看?”

今時月和唐蝶一齊看向阿奇。

唐蝶:“什麽?”

阿奇走到唐蝶身前,一雙狹長而好看的眸子認真的看着唐蝶。

唐蝶看着這張牽動着她心弦的臉,臉頰發燙,表情愈發嬌柔。

而後便聽他道:“眼睛很一般,鼻子很一般,嘴也很一般,皮膚不算好,臉…有些大。”

“所以,哪裏好看?”

唐蝶怔在原地,臉色紅暈褪去。

愣了一瞬後,她眼中盈滿淚水,惡狠狠的瞪向今時月二人:“你,你們等着!”

今時月像是第一天認識他一般,驚愕的看向雲淡風輕的阿奇,這般誅心的話,與他整個人的氣質實在有些割裂。

良久後,她笑起來,不得不說,阿奇替她出這口惡氣真是舒坦吶!

阿奇自從來到雲山村後,因着他那張臉,俘獲了不少姑娘的芳心,唐蝶也是其中一個。這段時間頻繁來刷存在感找她麻煩,想來也是因為阿奇一直住在她家。不過這次阿奇一反常态怼的她說不出話,想必未來能消停個幾日。

阿奇掀起眼簾看向今時月,今時月拍了拍他肩頭:“阿奇不用擔心,今日本就是她來找茬,諒她也不敢告訴她爹。”

阿奇:“村長人挺好的……”

今時月知道他的意思,村長的确是個大好人,事事為雲山村的村民着想,至于唐蝶……

她想了想:“大概是好竹出歹筍?”

……

唐蝶走後,二人将近日落西山才賣完山參。

回到村裏後,今時月将臉上的面巾摘下,雲山村村民樸實而熱情,見到今時月二人紛紛笑眯眯的打招呼。這時正是每家每戶做飯之時,等今時月和阿奇到了家門口,每人手中都端了兩盤村裏人剛炒好的菜。

菜剛放到桌上,門便被推開,皮膚黝黑的年輕婦人端着一個鐵盆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光有菜沒有飯哪能行啊,今天悶飯悶多了,你們倆多吃些。”

來人是李哥的媳婦,她将飯放到桌上後便離開了。

阿奇不解:“為何李嫂每日的飯都會悶多?”

今時月失笑:“阿奇沒發現嗎?不止李嫂的飯會悶多,村裏嫂子嬢嬢們時不時就會有人不小心将菜炒多。”

阿奇點頭:“是這樣,有些奇怪。”

今時月“噗”地一聲笑了起來,而後說道:“不是的,雲山村本就是個清貧的小村落,就算炒多了菜悶多了飯,也可以下一頓再吃的。”

她看向窗外那袅袅升起的炊煙,幼時那一場大火後,這個家裏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雲山村的村民都很好,裏裏外外幫助她很多,也有人提議要将她領養,可她不願麻煩別人,便強撐出一副什麽都難不倒她的模樣,自己一人生活。

村裏人知道她性子倔強,他們可憐她,卻又怕他們的同情會傷害到她的自尊,所以他們的關心從來都不在表面上。

就像她每一次晚歸都能碰見正巧在村口處溜達的嬢嬢,和這無論何時都正好多出來的飯菜。

“這不是多餘的飯菜,是她們專門為我準備的,她們在用一種特別的方式來關照我,雖沒有血緣關系,但她們一直都把我當做親人。”

阿奇目光定格在那熱氣騰騰的炒菜上頓住,無親無故的善意嗎……

他眼裏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

飯後——

今時月坐在窗前昏昏欲睡,手中毛筆上的墨汁滴落到紙張上暈染開來。

“嘭!”

今時月被磕紅的額頭看向手持書卷站在窗邊的阿奇,向來嚴謹的他今日不知怎麽了,竟連今時月出神都沒注意到。

今時月勾了勾唇角悄悄起身,快走到門口之時被叫住。

他唇邊帶着一抹笑意:“字練好了?”

她有些心虛的轉過頭:“阿奇,這幾個月我已經把你教給我的字都認全了,但是練字太難了,我就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女,其實我認識就可以了,不需要寫的。”

阿奇看向今時月寫在紙張上那兩行字,如玉般清秀的臉上表情一言難盡。

“形如龍爪,字如狗爬。”

今時月遠遠看了一眼,也沒有…那麽醜吧。

“快回來,再練半個時辰。”

……

半個時辰後今時月坐在家門口的石墩上,長長舒了口氣,隔壁李嫂見她這生無可戀的模樣失笑問道:“這是怎麽了?”

今時月搖了搖頭:“都怪阿奇讓我練字,當初就不該心血來潮求他教我識字。”

李嫂拍了拍她的頭:“你怪人阿奇做甚,阿奇多好啊,你看村子裏像他這般年紀的少年,哪個不是沒個正形就知道玩樂,阿奇溫文爾雅,會讀書寫字長得還好看,那張臉呦,嫂子我就沒見過比阿奇還要好看的人了!”

李嫂湊近今時月:“聽說村裏不少丫頭都惦記阿奇呢,尤其是村長家那丫頭,你可得将人看住了。”

今時月一愣,随即說道:“嫂子,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與阿奇沒什麽的。”

李嫂的目光打量着她:“你敢說你對阿奇絲毫沒上心?”

今時月沉默了,李嫂看她這副模樣站起身來,了然一笑:“嫂子我還能不了解你們這些小丫頭的心思?不說了,我要和王嬸她們學刺繡去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這兩年也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她說完,便哼着歌慢悠悠朝着王嬸家方向去了。

今時月疑惑看着她背影,刺繡?這些天李嫂和王嬸幾人也不知怎地,竟開始沉迷于刺繡了。

三月的風還是有些微涼,将今時月吹得清醒了些。

她看向屋內的阿奇,三個月前她自山野中撿到受傷的阿奇,本來想着救人一命也當做為自己積福了,根本沒想過會與他多深的交集。

誰知,他卻失了憶,根本不記得自己姓什麽家住何處,只記得單名一個“奇”字。

阿奇樣貌不凡,一舉一動間都能看出他定是出自富人或權貴之家,若非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就算失了憶,她也不會留下他。

這些日子,阿奇從什麽都不懂一點點學着挖山參,賣山參,将賺來的錢補貼家用,會教她與村裏的小童讀書識字,會盡量記住村裏每個人的名字。

他從未嫌棄過這小小的村落,一直努力的融入其中,這些她都看在眼中。

要說喜歡,想來也是的,她喜歡看阿奇挖山參時明明不适卻又笨拙而努力的樣子,也喜歡他那雙時常帶着笑意的眼睛。

可今時月很清醒,或許這三個月來她習慣了做什麽都有人陪伴的生活,但阿奇不是她們這裏的人,他總要回到屬于他的世界的,阿奇很好,比在這裏陪着她,她更希望阿奇能夠早日恢複記憶,回到他原本的生活裏。

若就這樣渾渾噩噩過此一生,那也太可惜了。

所以她的喜歡,沒必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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