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亂了方寸

第008章 亂了方寸

刑獄司最角落的牢房內,程禮目光在今時月哭腫的雙眼之上停留一瞬,而後對獄衛伸出手,将鎖鏈另一端接了過來綁在立柱上。

“君上如何說?”

那獄衛垂下頭吞吞吐吐。

今時月:“君上說,讓你好好管教我。”

程禮正扣着鎖鏈的手一頓,又聽今時月聲音再次響起,輕揚的尾音給人一種好似撒嬌般的錯覺:“程司監打算怎麽管教我?”

程禮輕抿着唇,原以為如她這般嬌滴滴的女子,親眼見到刑獄司裏血腥瘆人的場面會避他如蛇蠍,卻沒曾想她眼裏毫無對刑獄司,對他的畏懼。

這時,一內侍匆匆趕到,恭敬的對程禮低聲說道:“純安公主惹得君上動了怒,君上說…”

他看了看被綁在立柱之上的今時月,頭垂得更低了些:“君上說,既入了刑獄司,大人便不必顧及身份,好好管教,什麽時候殿下心甘情願去聯姻,什麽時候出去。”

內侍說完後,好似怕今時月遷怒于他般快速離去。

程禮靠在牆壁上:“看來殿下将君上氣得不輕啊。”

僅僅是拒絕聯姻,不至于讓帝主親自派人前來,她到底還做了什麽?

他對身後獄衛打了個手勢,獄衛将擺放整齊的刑具攤開,而後識趣的退出牢門外守着。

“殿下方才也看見了奴是如何審訊犯人的,不如您服個軟?奴也省得為難不是。”

今時月的視線從刑具上挪開,輕聲道:“今日我既進了刑獄司,若完好無損的走出去,想來司監大人也是要受牽連的。”

程禮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唇:“殿下,那便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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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走到今時月身邊,細長的銀針紮進今時月的透着粉意的指尖裏,一點點向內按去。

程禮為今時月上的鎖鏈并不算緊,手肘處以下皆可自由活動,若此時今時月痛急,就算打他耳光他也只能挺着,受着。

可出乎意料的是今時月指尖微微顫抖,卻并不掙紮,更遑論打他。

程禮審訊過無數犯人,耳朵比常人敏銳許多,想像中的刺耳的慘叫并沒有響起,只有紊亂的呼吸還證明着這銀針的效果仍在。

十根銀針貫入今時月手指中,她雙手已然變得麻木僵直無法動彈。

程禮湊近今時月:“殿下就甘願受這嚴刑之苦也不願聯姻?”

“恩,我不願。”

程禮輕嘆一聲,從腰間掏出一個瓷瓶,瓷瓶裏倒出許多無言六色的藥丸,從中挑出一顆白色的藥丸。

“殿下,這是奴第二次喂你吃藥了,但願不會有下一次。”

“不是的。”今時月看着程禮,緩緩将手伸向他:“這一次,我主動吃。”

程禮手中的白色藥丸被她廢力合起手指拿走。

這一番動作讓今時月額側冒出冷汗,她将藥塞進嘴裏咽了下去,臉色瞬間沒了血色,眼瞳卻含着笑意:

“程司監,給人喂毒的滋味定是不好受吧。”

程禮愣住,眼裏劃過一絲茫然。細想往日被他喂下毒藥那一張張掙紮,悲憤,怒罵,帶着恨意的臉。

唯獨這一次,有人對他笑。

給人喂毒的确不好受,所以她主動将毒藥喂給自己了嗎?

下一瞬,今時月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程禮下意識将她扶住,又迅速的退後。

程禮将手垂下,入了刑獄司便都是受刑的犯人,他何需擔憂犯人會如何?

他面色沉下來,僵硬的說道:“此毒名為三日寒,這三日殿下每一分每一秒都會如同身在冰窟,殿下好好想一想帝主交代之事,若等想通了獄衛自會将解藥給殿下,送殿下出去。”

她看起來這般嬌弱,就算強撐想來不出一日便會受不了,離開刑獄司。

他說完,不再看今時月,腳步微亂的轉身離去。

程禮這一走,便走了兩日。

兩日後,他等在議事殿外,手中拿着收集到的皓月國三皇子的全部信息,過了半個時辰,議事殿的大門打開,走出幾個位高權重的朝臣。

那些大臣在看到他時熱乎着寒暄了幾句,眼底的鄙夷和驚懼卻瞞不住程禮。

程禮知道這些人看不起他是出身卑微的庶民,卻又懼怕于他的狠戾作風,那又怎樣呢,縱使再瞧不上他,還是要扯起老臉與他交好。

他并不在意這些目光,垂眸走進了議事殿。

他彎着腰将手中關于伏疆的情報恭敬的遞給伶舟祈,伶舟祈掃過上面的信息,與傳聞中大致相同,皓月國三皇子伏疆是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庸碌之才,生平最大的愛好便是收集各色美人。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色令智昏的草包,竟成了能夠繼承皓月國王位的唯一血脈。”程禮道。

伶舟祈勾起唇角:“若非他是個無能的草包,皓月國攝政王也不會留下他性命。”

皓月國自皓月先皇主過世後便內亂頻起,皇子奪權,諸侯争霸。直到年前,長達十年之久的內戰才被如今的攝政王結束,而皓月皇室的血脈死絕,只剩下從未參與奪權之争的皓月國三皇子伏疆還完好的活在世上。

伏疆之所以幸免于難,一是因他乃皓月皇室的正統血脈,二是他無心權勢,胸無點墨。

攝政王留他在世,不僅能将權利盡數收攏于自己手中,更能利用這唯一的血脈堵住悠悠衆口。

伶舟祈想要皓月國再一次分崩離析,最簡單的便是從癡迷美人的伏疆身上下手,伏疆一死,皓月國那些被壓制的勢力必定盡數反撲。

這也是他為何會選擇聯姻的理由。

伶舟祈将手中的伏疆的情報放下,指尖磨砺着茶盞:“她如何了?”

程禮猛地擡起頭,脫口而出:“殿下她還在刑獄司中?”

伶舟祈沒有說話,目光裏的審視令程禮噤聲,雙腿一彎跪在地上。

伶舟祈哼笑一聲,周身的威壓令程禮喘不上氣來。

“令人聞風喪膽的程總司監,連一個靈力低微的弱女子都管教不好,是嗎?”

程禮叩伏在地面,額間滲出冷汗。

“再給你三日,若不成…”

程禮身子一抖,忙答道:“奴提頭來見。”

“滾出去。”

程禮腳步急促的回到刑獄司,獄衛還未來及行禮便被抓住衣領。

程禮面上覆滿陰霾,咬着牙問道:“純安公主可有問你們要三日寒的解藥?”

獄衛哆哆嗦嗦的答道:“沒,沒有,殿下一直很安靜。”

程禮松開他,右手一揚,手中長鞭将獄衛抽翻在地。

待程禮見到今時月時,今時月根根分明的眼睫之上已覆上一層薄薄的冰霧,她靠着立柱,身子不住的發着顫。

今時月聽到腳步聲,睜開雙眼,眼瞳有些渙散。

“程司監,你來了啊。”

程禮走近她,聲音有些嘶啞:“不冷嗎?”

視線掃過今時月的手,原本纖細白皙的纖纖玉指已經變得青紫腫脹。

今時月認真點頭:“冷啊,又疼又冷。”

程禮伸出手将今時月紅腫的手指用力握緊,指尖痛意令今時月眉間怵起,緊緊咬着唇。

“看來這次奴要将殿下徹底得罪了,待殿下出去,要打要罰奴都受着,不過現下,殿下得受些苦楚。”程禮揚聲道:“來人。”

很快,獄衛将一套嶄新的刑具遞給程禮,短小鋒刃上面閃爍着的寒光令人汗毛直立。

獄衛退出去守在門口,金屬破開血肉的聲音在這隐蔽的角落十分明顯。

那裏面的可是公主殿下,總司監大人竟真的毫不留情不留後路!

獄衛雙腿抖了抖,默默的遠離牢房幾步,繼續守着。

牢房裏昏暗的燭光燃起又熄滅,角落中緊閉的牢門關了一天一夜。

程禮從未見過如此難纏的囚犯,以至于到最後他都忘了面前之人是被剛被冊封的公主殿下,瘋魔一般的将刑具通通上了一遍。

直到門口的獄衛見狀不對将他拉出去,這才恢複了幾分清醒,胸腔處的郁氣仍舊無處發洩,揮倒了一片燭臺。

“大人,裏面的可不是罪惡滔天的死囚,是公主殿下,是神庭的皇嗣啊!您對殿下上了一天一夜的刑,當真是不顧及刑獄司的安危了嗎?”獄衛跪在地上,縱使他如何畏懼程禮,此時也忍不住開口提醒。

程禮渾身血氣,長時間拿刑具的手略微抽搐,他陰沉着臉說道:“你以為我不上刑,刑獄司便可無恙?”

帝主吩咐的事做不到,他們這些人照樣大難臨頭!

又過一日,

今時月見程禮再一次走進牢房,眉宇之間躁郁難忍。

她勾了下唇:“程司監可是又研制出什麽新的刑具了?”

今時月知道,程禮之所以令人聞之色變,并非因這刑獄司裏折磨人的刑具多,而是他善于抓住人心中最軟弱之處一擊斃命。

就比如她親眼見到的李副統領的家眷,沒有比親人死在自己面前更痛的刑具了。

可是,這世上早已沒有她的親人,朋友,沒有任何她所在意的人或事了,就連這具身體,也早已麻木了疼痛。

他又如何能拿捏她。

反倒是程禮自己,愈發的急躁,想來是拖得太久無法交差即将禍臨己身。

現在,該她來賣他個人情了。

“程司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從庶民到公主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天賜好事,我卻不識好歹的甘願在這牢獄中受苦,也不願報答君上的恩情去聯姻。”

程禮沒有說話,面無表情的直直看着今時月,像是默認了她的猜測。

今時月低下頭,聲音哽咽:“可是我也很疼啊,那種被喜歡的人親手推出去送給別人的疼,比我的身體,疼多了…”

程禮猛地擡頭。

她受刑時都強忍的淚水終于在此刻決堤而下,若水盈盈的面孔,此刻挂滿了淚珠。

喜歡?在程禮眼裏,感情這種東西不過是拖累人的軟肋,只有權勢才能讓人像個“人”一樣活下去。

程禮表情複雜,沒想到她受了這麽多刑罰折磨,是因為喜歡帝主。

的确很蠢。

踩在神都王朝頂端的掌權者,心髒可是比這寒冬裏的無上神庭還要涼。

他緊抿這唇,拿出帕子塞進今時月手中,靜靜的聽着今時月抽泣。

又過片刻,今時月哭累了,看着程禮如雕像一般站得筆直,“撲哧”笑出聲來。

今時月鼻音濃重的彎起眉眼:“程司監,你好像一塊木頭呀。”

程禮神色茫然,不是很理解為何她心情變得比翻書還快,上一刻哭得讓人心生憐憫,下一刻便自己痊愈。

所有女子都如她這般難以捉摸嗎?

程禮看着雙眼腫得像核桃一樣,卻笑的清澈的今時月,她一笑,好像所有陰霾都散盡了。

像她一樣,也不是不可。

程禮不自覺握住右手手腕已經結痂的咬痕。

“程司監,我在這裏遲遲不出去,會連累你嗎?”

程禮垂下眸子,還未等他說話,牢門被打開,獄衛急匆匆的走到程禮身邊,面上驚慌之色難掩。

“總司監,君,君上傳您過去。”

程禮身子一顫,面色變得難看起來。

走到門口時,今時月将他叫住。

“程司監,刑獄司中的刑具很痛,我不想它們也被用在你身上。”她晃了下鎖鏈:“愣着做什麽呀,還不為我解開?”

獄衛的表情從焦急轉為欣喜,他鬥膽推了下原地沒動的程禮:“程司監,殿下的意思是我們可以交差了!”

程禮腳步微動,走到今時月旁邊:“殿下這個人情,奴記下了。”

不知為何,可以免受責罰了,心裏卻好似沒有想像般輕松。

程禮木讷的旋轉着手中的鎖鏈鑰匙,她說,她不想讓他疼……

“咔”鎖鏈從今時月立柱上滑落,依靠鎖鏈站立的人也随之倒下,程禮下意識接住今時月,帶着血污的袖口輕輕搭在他肩上:“只能勞煩程司監将我抱回去了…”

她說完,失力一般的靠在程禮的肩頭上。

她身上滿是血腥氣,卻并不難聞,程禮顫着手将手穿過她的腰肢,仿若無骨的細腰好似用力便能折斷,纖薄的身體更是輕飄飄的。

“程司監,你會将我在牢裏說的話,同別人講嗎?”

今時月小聲問道。

程禮抱着她向門外走去:“殿下放心,奴不是多嘴之人。”

“好,那你記住哦,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他們之間的…秘密嗎?

程禮險些亂了步伐。

……

程禮将今時月回她的寝殿後便倉促複命去了,臨走前,不敢直視今時月目光,具體在躲些什麽,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傍晚,梳洗完畢的今時月跪在伶舟祈所在的玉臺前,袖口處露出的滲人血痂就連錦全大監也不忍多看。伶舟祈揮退了宮人,手指撥弄着血棕色的檀珠,似乎在等今時月開口。

今時月目光落在那上好的檀珠手串上停滞住,衣袖之下的手緩緩收緊。

良久後,她擡眸看向伶舟祈,蒼白的臉頰上幾塊不太嚴重刮傷,襯的她像只狼狽的花貓。

伶舟祈黝黑的眸子落在她臉上,嘴角微勾:“想通了?”

今時月乖巧的點了點頭。

“具體說說。”伶舟祈慵懶的靠在椅背上。

“奴家願意去聯姻,以後一定好好聽君上的話,君上讓奴家做什麽,奴家都配合。”

伶舟祈:“看來程禮将你管教的不錯。”

他召來殿外的錦全大監,吩咐道:“讓程總司監去器械庫挑件趁手的兵器。”

錦全離開後,今時月跪在殿中央不曾起身,她道:“奴家有一個條件。”

伶舟祈挑了挑眉。

“君上讓奴家學習如何取悅男人,奴家答應,但要君上做奴家老師,親自教導奴家如何取悅男人。”

她說完,伶舟祈冷笑:“沒人敢與孤談條件。”

今時月眼神毫不退縮,琥珀瞳裏具是執着:“奴家只是不甘心,想在神都僅剩的一年裏,都待在君上身邊。更何況,君上是男子,定是比嬷嬷們知道男子喜歡什麽,若您來教導奴家,奴家定會學的更好,更有把握讓皓月國三皇子愛上奴家,若君上與奴家相處一年後還是不喜歡奴家,奴家也心甘情願去和親,絕無二話。”

伶舟祈狹長的眸子盯着今時月,他當然知道今時月還未歇了想要留在神都的心思,但他更加了解自己,他不會喜歡她,她必須去皓月國。

今時月想用一年時間讓他改變主意,那麽她便用一年時間讓她徹底死心,乖乖為他做事。

更何況,她說的也有道理,身為男子的他比宮裏的嬷嬷,更懂得男人喜歡什麽樣的女子,也更了解伏疆。

“準了。”

伶舟祈話音剛落,就見今時月跪着來到她椅下,伸出她血色未退的指尖湊向他,帶着一絲顫意的尾音可憐兮兮的:“君上,疼。”

指尖上的針眼處還在溢出血珠,伶舟祈低頭看去,驟然被堵住唇。

他皺眉,想要推開她,靈息剛觸及到今時月肩膀之時,唇齒間綿軟的喘息聲帶着一絲委屈:“…唔…疼……”

伶舟祈的靈息僵在半空,如玉的面容顯露出些許愠色。

今時月像是感知不到他周身散發出來的冷意一般,雙手捧在伶舟祈臉側,像是吃到什麽好吃的糖果一般,舔拭着。

間隙間無賴一般的嘤咛着:“君上莫要碰奴家,傷口好疼……”

伶舟祈怵起眉,被氣得愣住。

他碰她?明明是她不知廉恥抱着他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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