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活罪難逃
第032章 活罪難逃
“砰!”今時月只聽門被關上, 房間裏瞬間不見了人影。
蔣撫月将床榻上修養的五仁平地拔起,不顧五仁全身裹得如粽子,用力拖拽着他, 将其拖到了今時月所在的屋內。
五仁雙頰腫成兩個包子,說話含糊不清:“幹痕麽!我還蹦着呢。”
蔣撫月安撫着五仁:“知道你還病着呢, 但你先忍忍,快, 把她眼睛治好。”
五仁僵硬的轉過頭, 視線觸及今時月臉上的魔紋,雙眼徒然睜大:“妖!”
今時月握着朱釵的手一緊,恍然想到先前那些人口中的“怪物。”
她手指輕拂在臉上。
蔣撫月重重拍了下五仁的腦袋:“你眼花了, 出現幻覺了!快幫本公子把她眼睛治好。”
五仁“哦”了一聲, 随即費力的擡起被繃帶纏着的手,一道淺金色靈息蔓延至今時月眼眸上。
今時月只覺覆在眼睛上的濃厚霧氣緩緩消散,第一眼入目的便是蔣撫月腰間複雜且誇張垂墜的挂飾, 即使在昏暗的燭光下, 那點綴着的紅寶石依舊熠熠生輝, 十分晃眼。
她看向蔣撫月那張比牆角那盆牡丹還要豔麗的臉, 輕聲說道:“公子可真好看。”
蔣撫月幹笑兩聲, 而後有些頭疼的道:“完了, 真忘了。”
五仁看看蔣撫月, 又看了看今時月那張布滿妖紋詭異的容顏,用力的眨了眨眼, 他才是完了, 真出現幻覺了!
蔣撫月輕嘆口氣, 随意的擺了擺手:“罷了,忘了就忘了, 天色已晚,先歇息吧。”
今時月:“公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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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撫月遲疑,他打量着今時月慘白的臉:“可是有哪裏不适?”
今時月那雙朦胧的琥珀瞳含羞看着他:“公子不與我一同歇息嗎?”
“哎?”五仁不可思議的看着蔣撫月。
怪不得公子這般緊張這小公主,被她三番五次的捉弄也不生氣,還阻止他去幫他出氣。
他就說嘛!
原來是這種關系!
蔣撫月殷紅的唇角抽了抽:“大可不必。”
今時月歪頭:“公子救了我,我已經是公子的人了,一同歇息有何不可?”
五仁眼睛一亮:“哦!”
原來已經是公子的人了…
蔣撫月用力的踢了五仁一腳,将五仁痛的龇牙咧嘴。
“你胡亂湊什麽熱鬧。”
他說完,認真地看向今時月,纖長的睫毛将眼下暈染出淡淡的陰影:“那個…其實救你的人不是我,是門外拴着那騾子給你駝回來的,你要真想感謝,給他喂些草就是。”
“可公子先前還說要我不能賴賬。”今時月掩下眼底的笑意,一本正經的說道。
蔣撫月将她按在床上,為其蓋好被子。
“啊…對,我是說的就是那騾子,它救了你,你別賴賬。”
他說完,一溜煙的走出門外。
她說要以身相許?蔣撫月搖了搖頭,要不起要不起。
五仁大叫道:“公子,把我忘了!”
今時月只見門又被推開,蔣撫月臉上帶着一層薄紅,用指尖勾住五仁的脖領,飛快地将其拖了出去……
今時月坐起身,将木桌上的銅鏡拿起,手指輕輕撫在那詭異的妖紋之上。
怪不得那些人說她是怪物,這副模樣,連她自己看了都覺難以直視。
可為何蔣撫月明明看出了她的不同尋常,卻什麽也不問……
今時月閉上眼,試圖運轉靈息壓下臉上的妖紋。
過了許久,她咽下口中腥甜,伶舟月的靈力太過巨大,靈力與她體內妖力相互碰撞內裏紊亂,這才控制不住妖紋。
看來,她臉上的妖紋得等她徹底融合了伶舟月的靈力才能去除。
短時間內,是不能回神庭了……
今時月緩慢的爬上床榻,視線掃過牆角處開的正豔的牡丹,蔣撫月二人看見了她臉上的妖紋……
她得想辦法留在蔣撫月身邊,然後找機會…殺了他們。
蔣撫月這一晚都睡不安生,噩夢一個接着一個。
不是夢見今時月情意綿綿的喊他相公,就是夢見今時月變成小鬼來索他的命。
詭異又美豔的少女将厲爪緊緊锢在他脖間,任由他如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勸阻,喉間的窒息感越來越重。
“我救了你,你可不能殺救命恩人啊!”蔣撫月急促又困難的說道。
少女的眼角流出血來,雙眸布滿了恐怖的黑色,狠厲的幽聲說道:“我的恩人是門外的騾子,不是你,你去死吧……”
蔣撫月猛地清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氣,還好,是噩夢。
可為何還是難以呼吸?
他摸了摸脖頸處,摸到了一個滿是繃帶如石頭般沉重的手臂。
“砰!”
蔣撫月将熟睡的五仁踹到地面上。
五仁在地上翻了個身,呼吸又一次均勻了起來。
這個蠢貨,他是豬嗎?這都不醒。
蔣撫月生無可戀的閉上眼。
別問,問就是後悔!
他幽幽對地上熟睡的五仁說道:
“若不是你這個蠢貨被抓進神都刑獄,本公子就不用去求赫連老太君把你撈出來,不把你撈出來,也就不用因為你逃犯的身份躲躲藏藏,不躲藏就不用去托關系辦假的出城文書,不辦文書就不用參加昨夜的酒局,不參加酒局就不會撿到那朱釵,不撿朱釵,就不必去救那小公主,不救小公主就不必與你擠在一個床上睡,不與你同睡就不會被你那豬肘壓了半宿,更不會做噩夢!”
蔣撫月越說越清醒,脖子下的硬枕硌得他頭痛,被子的布料也磨得他又癢又疼。
歸根結底,這個豬就是罪魁禍首!
蔣撫月氣得将枕頭砸到五仁身上,五仁抱住枕頭咂吧下嘴,喃喃道:“豬肘,好吃……”
蔣撫月睡不着了,他下了床榻,路過五仁時将他随意的踹到一旁,給自己到了些涼茶,咕嘟咕嘟的喝下去。
無上神庭的戰鼓響徹了一整夜,直到天光亮起時才停下。
伶舟祈站在高臺之上,看着神庭中無數魔族與禁軍的屍體,以及被壓制住跪在前方的伶舟月。
他對按着伶舟月的暗影衛揮了揮手,狹長的眼眸在伶舟月的雙腿上凝滞住:“孤倒是很久不曾見過阿月站起來的模樣了。”
伶舟月的手下都已倒在了長長的三千玉階之上,此刻,他倒是真正意義上的孤身一人了。
他看向伶舟祈:“弟弟雙腿好了,兄長可開心?”
寒風将伶舟祈沉重的衣擺吹得微微晃動,他勾起唇角:“阿月能站起來了,為兄自然替你高興,可是阿月啊,你雙腿無礙了便勾結魔族攻入神庭是什麽道理?”
伶舟月趕忙跪下,似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到底是何人膽敢挑撥我與兄長關系!弟弟怎會勾結魔族?魔族進攻弟弟當真不知啊!”
伶舟祈意外的看向他:“哦?那阿月今夜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還帶着這麽多的…高手。”他看向周圍倒地的伶舟月的護衛。
伶舟月雙目泛紅,像是蒙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看向身後站得無數神都兵将,指着他們揚聲道:
“魔族進攻,神都危在旦夕!我雖靈力低微,卻享王侯之俸祿,享神都子民之愛重,神庭有難,我怎能袖手旁觀,又怎能躲在兄長的羽翼之下安享盛世!”
他字字沁淚:“我不知兄長為何誤解于我,可我伶舟月上尊帝主,下憐百姓,無愧于天地!”
他清俊的面上一臉凜然之色,無半分心虛。
一番話令守在下方的朝臣百官都微微動容。
是啊,月王向來是最溫順恭謹的,對待百姓親如家人,又怎會勾結魔族呢。
其中有官員站了出來:“月王從未離開過上雲京,怎可能是勾結魔族之人,望君上明察。”
有一就有二,好幾個官員紛紛站出來:
“昨夜的确有士兵看到月王的人正在與魔族交戰,這便能證明月王與魔族并非站在一邊,月王是君上同母胞弟,更是不可能做對君上不利之事。”
“君上莫要聽信了讒言,兄弟相殘,傳出去讓民間百姓如何看待,令敵國朝堂又是如何笑話?”
這幾個官員說完,又有朝臣站了出來。
“老臣倒是想問問,月王的雙腿,是如何修複好的,怎麽這般巧合,偏偏魔族進攻時…月王的腿完好無恙了?”丞相謝雲沖緩緩說道。
“謝大人,莫要顧左右而言它,月王的腿是何時傷好又如何?關鍵是月王與魔族無關,怎麽?謝丞相還要因一雙腿給月王定罪不成?”永蔭王叔面色陰沉的看向謝雲沖。
“老臣只是問問,王叔莫要如驚弓之鳥一般。”謝雲沖冷哼一聲。
“本王看不是我如驚鳥,而是有人如驚鳥,怎麽?月王的腿無礙了,這潑天的髒水便都向他襲來,說月王勾結魔族,可有證據?連證據都沒有,談何論罪!”永蔭王大聲說道。
永蔭王位高權重,他發了話,百官漸漸沉寂下來。
伶舟祈也看夠了戲,他向暗一點了點頭。
一女子随着暗影衛一同而進。
“民女有證據。”
伶舟月瞳孔一縮,雙眼布滿血絲:“烏袅袅。”
烏袅袅沒有看他,将手中的厚厚一疊信件遞給錦全大監。
“這些是王爺與魔族餘孽之首互通的信件。月王除了與魔族勾結的罪名,還有殘害宮人,神庭宮人無故失蹤,亦是他為了修複雙腿修煉禁術所致。除此之外,小殿下純安公主,也是他綁走的,如今純安公主就被關在城西的雲京酒樓!”
與此同時,有暗影衛來報:“君上,月王所居的霜寒殿的确有間密室,屬下在裏面找到了殘餘的骸骨。”
此話一出,如石破千層浪。
烏袅袅看向伶舟月,斷指處的疼痛蝕骨穿心。
她喃喃道:“你可知,我曾為了你連家人都不要了……”
伶舟祈四年前曾派人找過她,拿她父親的性命所威脅,想把她變為安插在伶舟月身邊的暗棋,她若同意,她的父親不僅不會有事,還可加官進爵。
那時,她眼裏心裏只有伶舟月,又怎會背叛他。
哪怕是親人,依舊無法撼動她半分。
她勸父親離開上雲京,遠去西疆,想着天高路遠,伶舟祈一個高高在上的帝主,又怎會揪着她父親不放。
她雖未告訴伶舟月自己被威脅之事,伶舟月依舊得知她父親要遠行,他派護衛護送她父親離開,又在西疆給她父親找了個差事,讓人多加照顧,更是時常會托人送來他爹的書信。
伶舟月就是如此,他會讓她覺得,她是不同的。
不然,他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為何對她一個什麽都沒有的低階武将之女這般照拂。
她從未後悔過當時選擇了伶舟月,也慶幸她不曾因伶舟祈的威脅而背叛他。
哪怕是他喜歡上了別的女子,哪怕他砍斷了她手指,她心中仍尚存着一絲希翼。
伶舟月将純安公主轉移到了雲京酒樓,卻把她留在了怡瀾院,他到最後還在利用她,他說她是他最信任的人,怡瀾院中的證據交給她來銷毀,他說這一次他若活着,便納了她,把她爹也接回來。
她既擔憂,又喜悅,直到……
看見了那一封封她寫給他爹的信,那些信本該早就寄到了西疆,卻出現在怡瀾院。
伶舟月就是這般不在意她,連這麽重要的東西都忘了收起來,那角落中落了灰的書信,就像她一樣,有用,卻不值得在意。
原來,她爹早就死了。
不是伶舟祈動的手,而是在去西疆的路上被伶舟月的手下殺害。
伶舟月把她當做工具,而有軟肋的工具,會有背主的風險。
可他不知,她是一個愚笨而稱手的工具,早就為了他抛棄了一手将她養大相依為命的爹。
甚至連她爹離開上雲京時,都是躲在暗處不敢見他。
這些年來更是從未想過去看他。
伶舟月只需謹慎一點,她便不會發現那些信件。可是她對于他,好像連完美的謊言,都不配。
烏袅袅握緊了左手中的老舊錢袋,錢袋中裝着一封信,還有五兩銀,是她爹在半路上托伶舟月的護衛帶回來的。
這五兩銀,對于上雲京這些貴人來說不值一提,對于現在的她,也同樣。
可她爹,攢了半輩子。
西疆地遙路遠,聽聞常年有風沙覆面,她将他趕出了安逸的上雲京,他卻将他的全部身家送回給了他不孝的女兒。
烏袅袅側目看向伶舟月,攤開手中破舊的錢袋:“這錢袋,你扣押了四年,卻想不到因為它,将斷送你的一生吧。”
伶舟月看到那錢袋,忽而一笑,眼裏連半分心虛都沒有:“倒是本王疏忽了,烏袅袅,本王從未把你當個人來看,沒想到竟栽到你手裏。”
烏袅袅看向伶舟祈:“君上,民女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還願君上準我出宮。”
伶舟祈随意的擺了擺手。
錦全大監走下來:“烏姑娘,随老奴走。”
或許是她眼神太過決絕,令錦全大監忍不住問一句:“烏姑娘準備去向何處?”
烏袅袅将錢袋塞進腰間:“去西疆,去看望…這世間唯一把我當人看的那個人。”
烏袅袅走下玉階,脊背挺直,一路不曾回頭……
伶舟祈擡了下手,紛亂的場面戛然而止。
“阿月,證據确鑿,可還有什麽要說的嗎?”伶舟祈将那些信件扔在伶舟月膝下。
伶舟月看向下方百官那扭曲怒目的臉,覺得十分無趣,他嗤笑一聲,本想求得一死,卻忽而看見那屹立在雪中的紅梅。
紅梅很美,那夜雪景紅梅下如雪妖一般的少女也很美。
他輕嘆一聲,終究還是忍不下心了……
他看向伶舟祈:“兄長可能饒我一命?”
“君上,月王欺君犯上,殘害無辜性命,意圖謀反,請君上莫要心軟!”謝雲沖高聲說道。
朝臣百官一齊道:“請君上嚴懲。”
伶舟祈挑了挑眉:“阿月,兄長就是想救你,亦是有心無力了。”
伶舟月跪着走到伶舟祈身邊,眼角淚意劃落:“兄長,兄長,饒我一命,兄長你忘了嗎?阿月的腿是替你斷的,若非那年賊人将我認成了你,掉下懸崖的就是兄長你了……”
伶舟祈面色一怔,伶舟氏貴為帝族,重權勢,親緣淺,伶舟月雖是他的親生胞弟,可他一直被先帝主放在膝下教養,伶舟月則是在父親嶺南王之處,雖都在上雲京,自幼卻鮮少相見。
他還記得,第一次對這個親生弟弟有印象,是他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雙腿鮮血淋漓。
先帝主讓他記住,想做神都的掌權者,無時無刻不能放松警惕,失之毫厘缪之千裏,斷了雙腿的伶舟月就是前車之鑒。
那一次,他在先帝主眼裏看到了銳利,看到了怒意。
唯獨沒有對伶舟月的憐憫。
伶舟祈将伶舟月扶起,他目光落在他腿上:“可阿月的腿,這不是好了嗎?”
伶舟月看向伶舟祈,伶舟祈眼眸中帶着一絲涼薄的笑意。
伶舟月的雙手顫抖着,一把拔出伶舟祈腰間的佩劍。
“唰!”伶舟祈周邊的暗影衛和玉階下的上萬兵将紛紛抽出長劍對準伶舟月。
伶舟祈擡起手,那些劍遲疑的放下。
他靜靜的看着伶舟月,沒有說話。
伶舟月手腕的劍尖一轉,衆人指尖那銀光沒入了伶舟月自己的腿中,竟生生挑斷的膝彎處的腿筋!
衆人面色大驚,又見那銀光閃了幾下。
雙腿的腳筋腿筋俱斷,鮮紅的血将伶舟月潔白的衣擺暈紅,伶舟月臉色慘白,額頭青筋暴起,倒在地上不斷的喘息着。
伶舟祈淡漠地收回視線:“月王伶舟月,欺君犯上,勾結魔族,殘害生靈,綁架公主,罪大惡極。孤顧及與伶舟月兄弟之情,念其知錯自斷雙腿,故此,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将伶舟月惡行昭告天下,罰伶舟月去嶺南神都廟終身侍守神靈,一生不可踏出神都廟半步。”
伶舟月彎起唇角,沒想到,他自卑一生,執拗一生,用盡所有方法治好的雙腿,會被他自己親手斬斷…
伶舟月笑了起來,拾起手邊被風吹落的紅梅瓣,緩緩閉上眼睛。
不知,神廟中,可有那潋滟鮮紅的梅花樹……
百官散去,無上神庭中的屍體不過一個時辰便被清理幹淨,古老莊嚴的巍峨宮殿經過鮮血的洗禮,似乎更加森寒了。
伶舟祈看着伶舟月被人拖走,眼裏并無多少喜色,他緩緩轉過身,走向三千玉階至高處。
暗一匆匆而來,面上劃過焦急之色:“暗影衛來報,雲京酒樓只發現月王手下人的屍體,小殿下被人帶走了。”
伶舟祈擡眸,風雲驟變,兩側的梅樹被攔腰折斷,上方的白玉階分崩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