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剝去利刃
第033章 剝去利刃
神都歷年臘月十三, 冰雪尚未消融,回暖了兩日的天氣,再一次下起了小雪。
上雲京城西巷偏僻的院落, 粗壯的梧桐樹上,紅色的錦衣長袍垂墜着, 姝豔妖異的青年側靠在樹上,形狀好看的眸子正看着天空飄泊的飛雪, 纖長的睫毛覆上一兩雪粒, 他微微眯着眼精,惬意而又慵懶。
“這是在幹什麽…”樹下的五仁捧着滿是繃帶的手,好奇的說道。
蔣撫月那纖長的睫毛動了動:“自然是賞雪景, 皓月經年不曾落雪, 不像神都,每隔幾日便能看到這麽美的雪景,就是太冷了些……”
五仁無心欣賞雪景, 他指了指院中給騾子披衣搭被的今時月:“公子, 我問的是小殿下。”
蔣撫月看向今時月, 她頭上帶着帷帽, 凜冷寒天, 那騾子被她裝飾的暖和極了。
五仁定睛一看, 喃喃說道:“我怎覺那騾子上的東西有些眼熟?”
蔣撫月直起身, 垂眸看去:“本公子瞧着也……”
五仁一拍腦袋,他就說眼熟嘛:“那是公子游歷丘海時, 用了半年時間定制而成的金晶護甲!”
蔣撫月又靠回了原處, 側目看向那閃着金光的騾子, 意味不明的笑出聲來:“恩,果然是騾靠衣裝, 富貴極了。”
五仁瞪大雙眼:“公子不去制止她?那金晶護甲可是價值連城,怎麽能穿在騾子身上。”
蔣撫月哼笑一聲:“那可不是普通的騾子。”
五仁疑惑擡眸,難道這騾子也價值連城?
是靈獸?
蔣撫月:“那可是她的恩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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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仁:……
他看壞了腦子的不是那小殿下,是公子!
蔣撫月玩味一笑,悠哉的看着天空飄落的雪花。
今時月摸了摸騾子腦袋上的絨毛,眼睛卻失神想着別的,她料的果然沒錯,伶舟月敗了。
伶舟月在神庭盤踞多年,不僅在朝堂有勢力,連魔族都盡收麾下,更是整個世間最了解伶舟祈之人。
連他面對伶舟祈都毫無還手之力,伶舟祈遠比她想像的還要強大……
雖早已料想到了結果,卻還是免不了失望。
今時月心下有些凝重,對付伶舟祈,她有且只有一個的機會,若等不到能一擊斃命的機會,只能萬分小心。
騾子因身上的束縛不适的動了動,今時月回過神來,目光落在它背上那金光粼粼的護甲時,微微一滞。
她怎麽把這護甲給它披上了?
她本是想讨好蔣撫月,讓她留在這,看這護甲壓在箱底落了灰準備拿出來打理幹淨的,走神間,卻全然沒注意自己幹了些什麽。
今時月有些心虛的左右看了看,猝不及防對上蔣撫月那含笑的眼眸。
她身子向一旁挪了挪,試圖擋住泛着金光的騾子。
蔣撫月輕笑出了聲:“無礙,你繼續。”
今時月垂下眼睫,臉頰微紅:“對不住,我……”
“挺好看的,這騾子……”蔣撫月停頓一下:“配得上本公子的氣質,極有檔次。”
這時,送飯的人到了,是赫連府的管家。
今時月伸手拂向頭上的帷帽,遮擋嚴實。
赫連府管家身後跟着幾個小厮,提着好幾個錦盒,環顧一周,找到了樹上的蔣撫月,他笑道:“蔣公子興致不錯。”
蔣撫月伸個懶腰,身形一動,轉瞬間出現在管家面前:“李管家,辛苦您跑一趟了。”
李管家擺手,一張老臉笑的皺皺起來:“蔣公子哪裏的話,老太君吩咐過了,蔣公子你就如她親孫一般,千萬不要客氣。”
蔣撫月壓低聲音問道:“老太君幫我救出五仁,帝主可有怪罪?”
李管家如實道:“神庭剛出過亂子,帝主無暇關注此事,老太君讓公子放心,刑部用刑忒狠,五仁護衛身染惡疾,明面上這也說得過去。老太君出面,君上不好深究,就是這幾日委屈五仁護衛了,在神都境內還是小心些,莫要露面。”
蔣撫月微微颌首:“過幾日我二人就将離開神都,還請管家代我謝謝老太君,關于老太君相助之恩,我已往家中去信,蔣家不會忘記老太君恩情。”
李管家愣了一下,随即說道:“這話還是公子自己去與老太君說吧,老奴今日來,除了送這些膳食以外,還奉着老太君的命令邀公子來赫連府赴宴。”
李管家說完,未給蔣撫月拒絕的機會,又說道:“今晚是赫連府家宴,沒有外人,老太君記挂着蔣公子,望蔣公子賞臉參加。”
管家話已說到了這份兒上,蔣撫月自是不好拒絕了:“是我思慮不周了,本就該去與老太君告別的。”
李管家得到滿意的答複,命人将菜布好後,便離開了。
赫連府?
今時月眸光一閃,蔣撫月竟還與赫連府老太君相識,她聽伶舟月說過,赫連府的老太君自先帝後薨逝後就鮮少露面,赫連府更是常年閉門謝客,別說普通的王公貴族,就是伶舟祈等帝族之人,都難以見到一面。
聽那管家對蔣撫月的語氣,蔣撫月與赫連老太君交情匪淺。
蔣家雖名揚天下,可到底是商賈之家,赫連老太君又不需讨好蔣家,為何對蔣撫月這般照拂?
今時月壓下心中疑惑,想到另一件事。
蔣撫月說,他們二人即将離開神都,那麽留給她動手的時間不多了……
蔣撫月揉了一把今時月的帷帽:“想什麽呢?”
今時月帷帽下的發絲被帷帽撞得淩亂,她不滿的看向他:“公子可知不能随便摸女子頭發?”
“為何?”
今時月怵眉:“會亂。”
蔣撫月勾起唇角:“幫你捋好不就行了嗎?”
他垂下頭,手伸進今時月的帷帽中,微涼的指尖輕柔的将今時月散下來的一縷鬓角塞了回去。
今時月看着他,他離她近在咫尺,睫毛根根分明,一雙眼睛水潤多情,嘴唇比女子還要紅上幾分,就連皮膚都細膩的看不出任何毛孔瑕疵,淩厲的眉峰驅散了這張精致面容上的女氣,增添了一抹張揚而妖異之色,每一處都好似精心雕刻而成。
不得不說,這張臉是今時月至今為止見過的最美貌的臉。
“被本公子的美貌迷住了?”
當然,若他是不開口的話……
今時月撇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蔣撫月,轉身要離開。
突然,手腕被修長的指節握住,她被蔣撫月帶進屋內。
今時月看向他:“公子不是說不要我以身相許了嗎?”
蔣撫月低笑一聲:“想什麽美事呢?”
“那你幹嘛要關門。”
蔣撫月将她帷帽摘下:“等會便要用膳了,你打算帶着這帷帽用膳?”
今時月茫然的看着他,只見他走到桌旁,拿起毛筆沾了些墨汁,而後走向今時月。
今時月警惕地向後退了退。
他彎下腰,白皙的手指禁锢住今時月的臉:“別動。”
今時月只覺臉側被那微涼墨汁劃過,微微發癢。
蔣撫月認真的描繪許久,而後将毛筆放在一旁:“好了。”
今時月看向一側銅鏡中,蔣撫月這是把墨汁在她妖紋上描了一遍。
“對付五仁那蠢貨,夠用了。”
今時月目露懷疑,誰會沒事往臉上塗墨汁啊,好奇怪。
他那護衛,也不至于那麽蠢吧……
事實證明,五仁的确不聰明。
飯桌上,五仁盯着今時月,揉了揉眼。
“公子,你不是說我昨日出現幻覺了嗎?”
蔣撫月盛了半碗甜粥放到今時月面前:“哦,我逗你的。”
五仁指着今時月臉上的墨紋:“那這是?”
蔣撫月伸手點了下今時月的臉頰,将指尖的墨跡給五仁看:“本公子畫的,好看吧?”
五仁緊盯着今時月,眸光銳利:“哪有正常人會往別人臉上畫這東西……”
今時月暗自點頭,她就說這招數很笨嘛,誰會相信啊。
蔣撫月面色如常的反問道:“你覺得你家公子我是尋常人?”
五仁想了想,一言難盡的道:“也是,公子一直與衆不同,這種事也做得出來。不過……”
二人一齊看向他,五仁同情的看着今時月:“你就真這樣由着公子胡來?”
她有些羞澀的垂下頭,聲音綿軟:“蔣公子開心就好。”
今時月心下松了口氣,竟真有這般不聰明的人……
蔣撫月挑了挑眉。
五仁啧啧兩聲,他只能說,此處只有他一個正常人。
三人吃完飯,蔣撫月站起身:“本公子出去一趟,取些東西。”
今時月拉住他腰間的挂飾:“公子去哪?我可不可以随公子一塊出去?”
蔣撫月垂眸看向她:“你身份不便。”
若要被人看見這失蹤了的小殿下與他在一起,會很麻煩。
“你安心在這待着,等我們離開上雲京那日自會送你回到你該回的地方。”蔣撫月道。
今時月手未松:“公子去的地方可在街市?”
她眼裏帶了一絲懇求:“公子帶我去吧好不好?”
“理由。”
今時月有些難以啓齒的垂下眼眸,磕磕絆絆的說道:“我,只有一件…小衣。”
五仁默默背過身去。
蔣撫月指尖蜷縮了下,輕咳了一聲:“那,那你帶好帷帽,與,與我一起出門。”
今時月輕聲說了一句:“謝謝公子”
而後轉身跑到屋內。
蔣撫月看向五仁:“你也去找些東西遮面。”
五仁“啊?”了一聲:“公子,我是逃犯,不宜露面。”
蔣撫月踢了下他的凳子:“別廢話,等辦完事本公子要去赫連府,你保護她回來。”
五仁哼唧一聲,磨磨蹭蹭的回房間找東西了。
公子與那小殿下絕對有貓膩,不然又是将人救回來,又是在人家臉上作畫,還如此擔憂她安危。
五仁嘆了口氣,柔弱的公主絕情的公子和倒黴的他!
城西街市,奢華的馬車停在高級的女子成衣館門前。
蔣撫月遞給今時月一個飽滿的錢袋:“那個…本公子就不進去了,你慢慢挑不着急,等會兒回來接你。”
今時月接過沉甸甸的錢袋,注意到蔣撫月那微紅的耳廓,彎了下唇角:“多謝公子。”
她下了馬車,待馬車漸行漸遠,走到馬路斜對面的藥材鋪:“老板,幹紅參三錢,丹手青兩錢。”
藥鋪老板掃了今時月一眼,将東西裝好遞給她:“這兩樣東西不能同服,姑娘知道的吧?”
今時月接過:“老板放心,我自然知曉。”
藥鋪老板同情的看着她的背影,無奈的搖了搖頭,此女子氣質不俗,又裝束怪異遮擋面容,想來又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姬妾。
幹紅參和丹手青都是大補之藥,兩藥同服卻藥效相克,服下之人會陷入昏迷,全身麻木沒有觸覺。
神都禁止售賣毒藥,他開藥鋪這些年,不知賣給過多少女子這兩樣藥材,這些官家大戶裏的老爺公子,那種事上向來不把府裏姬妾當個人來看,把人折磨死了,裹個席子草草葬了的事兒頻頻發生,這些苦命的女子也是為了少些痛苦才通過藥物麻痹自己。
掌櫃将藥材打理好,嘆息一聲,如今世道多不公,求死容易,活着卻比死了還要艱難……
馬車慢悠悠的行駛着,五仁好奇的看向蔣撫月:“公子,你要取什麽東西?”
蔣撫月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出城文書。”
五仁了然的“哦”了一聲。
而後他直直的盯着蔣撫月,欲言又止。
良久後,五仁終是憋不住話,他問道:“公子,那夜你把重傷的小殿下帶了回來……”
蔣撫月掀起一只眼。
五仁面色脹紅:“她的衣衫…是誰給換得?”
蔣撫月面色如常的又閉上眼:“自然是尋鄰居家的女子幫的忙。”
這般說着,蔣撫月袖口下的手卻蜷縮起來。
五仁疑惑:“那鄰居家的女子就沒懷疑嗎?畢竟小殿下那日受了那般重的傷……”
蔣撫月煩躁的将手腕搭在眼睛上:“閉嘴,話真多。”
今時月将買來的小衣與藥材一同用紙袋包住,在衣館前等了許久,終于見那馬車姍姍來遲。
她上了馬車,車內已經沒有了蔣撫月的身影,五仁解釋道:“公子去赴宴了,讓你我先行回去。”
今時月微微颌首。
回了住處,五仁獨自回了房間,今時月則是将那幹紅參和丹手青磨成了粉末。
待到天色漸暗,五仁從房間中走出,看到今時月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有些疑惑。
今時月注意到他的視線,微微一笑:“我想熬些白粥,等公子回來給他解解膩。”
五仁見今時月竟如此貼心,看向今時月的目光都友好了幾分:“小殿下費心了。”
今時月彎起眉眼,緩緩說道:“應該的,等粥熬好,五仁護衛也嘗一嘗。”
五仁咧嘴:“還有我的呢,謝謝小殿下!”
夜色漸深,今時月坐在火爐旁,昏黃明暗的火光映在今時月布滿妖紋的臉上,更顯詭異。
五仁是宗師,估摸着這藥對五仁來說藥效甚微,她得等蔣撫月服下後以後再給五仁端過去,到時這藥藥不倒五仁,反倒讓他察覺不對就前功盡棄了……
今時月在火爐旁坐到了月至半空 ,蔣撫月搖搖晃晃地被赫連府的人攙扶着回來,今時月從那小厮手裏接過蔣撫月,扶着他回到了她的房中。
蔣撫月臉頰上暈染着酡紅之色,離得近了,身上奇特的異香因酒意更加濃烈。
今時月讓他靠在床榻上不要動,他便不動,不說話的蔣撫月顯得十分乖巧,雙眸水潤潋滟,那張本就豔麗的臉更是異常灼目撩人。
今時月将白粥盛出來,為了蓋住裏面的藥味,加了許多的糖塊一起熬煮。
她端着白粥,走到蔣撫月身邊,蔣撫月聞到香味,十分自然的張開唇,閉着那雙潋滟的水眸,毫無防備的便将那混雜着藥物的白粥喝了下去。
過了半刻“铛”他腦袋一歪,倒在了床榻之上。
今時月見他睡了過去,又盛了一碗白粥給五仁送了過去。
回來後,她站在原地居高臨下的看着蔣撫月,這藥會讓他身體麻木失了觸覺,現在便是她動手的最好時機。
她握緊了手中朱釵,走到蔣撫月身側。
今時月擡起手,手卻有些微微顫抖。
蔣撫月看見了她臉上的妖紋,若他将此事傳揚出去,她将陷入萬劫不複之境地,到時別說是複仇,千千萬萬的修士就會把她當做妖物處理掉。
可是……
今時月摸了摸臉上的墨汁,他幫她隐瞞了…
他還将她從伶舟月手下救出了她。
他并未做錯什麽事,她真的要殺了他嗎?
那她與那些草芥人命的劊子手又有什麽區別……
今時月攥着朱釵的手發白,朱釵的尖銳将她掌心刺出血痕,疼痛令她眼眸變得清醒,她眉眼覆上冰霜,可她不是早就準備好了嗎,死而複生,只為報仇。
只要能報仇,哪怕她雙手沾滿鮮血!
在此之前,她不允許生出任何變故。
今時月深吸一口氣,手中的朱釵對着蔣撫月心口處,剛要用力刺下去。
那雙形狀好看的的眼突然睜開,今時月神色一變,手中的朱釵滑進袖口。
她順勢倒在床榻之上,一雙惑人的眼眸含情:“公子……”
誰知蔣撫月好似并未完全清醒,他醉眼迷離,雙手無意識的将今時月攬進懷中,牢牢的抱着今時月,那張妖異濃豔的臉在今時月頸間嗅了嗅,而後又睡了過去。
只是禁锢着今時月的雙臂始終不曾松開。今時月臉色發白,心中紛亂不已,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手腕處的茑蘿妖藤,印記上的紅色靈暈證明了蔣撫月的确靈力微弱。
可為何,這藥竟竟對他沒有效果?
蔣撫月帶着酒意的呼吸噴灑在她頸間,好似真的把她做玩偶一般,抱的安穩。
窗外還在飄着雪,房門風吹得“嘭!”地一聲關嚴,五仁眉間越皺越緊,手指上那微麻的感覺令他面色一沉,視線挪到桌上空蕩的粥碗之上,這粥被動了手腳!
不好,公子!
他身形一閃,瞬間來到今時月房間外,身上那悍人的威壓還未來得及收,便愣在原地。
今時月房間的門并未關嚴,透過門縫,他那嬌貴的公子不僅沒事,還跟個無賴一般牢牢抱着人家姑娘。
少女不适的動了動,他只見那不要顏面的公子又将人锢得死緊,撒嬌耍賴的哄着人家:“乖乖,不動。”
五仁一言難盡的将門關嚴,眼珠轉了轉,看來那藥是專門給他下的,為了不讓他打攪他們好事兒。
他早就覺得這兩個人不對,不過他們既想瞞着,他就當不知道,這點小心思怎能瞞過如此聰慧的他。
五仁了然,滿臉聰明的走到那鍋白粥前又灌了一碗。
他這般實力可不得多喝些才能管用……
要是聽到什麽不該聽的,公子非得把他腿打斷不可。